作品介绍

五十七条命


作者:张永军     整理日期:2014-08-24 23:01:15

一个自诩“行者武松”的平凡小人物,介于“傻瓜”和“天才”之间,但却因为某种机缘,被赋予了悲怆的英雄气。在哪个血雨腥风的抗战年代,他本着法子内心的爱恨情仇,演绎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生死传奇。
  作者简介:
  张永军,生于1968年,吉林省通化市人。曾就读鲁迅文学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协聘任作家。出版《狼狗》《海东青》《黄金老虎》《青狼》《狗狼》《被解剖的法医》等长篇小说及长篇儿童文学作品、小说集29部。《狼王闪电》《绝地反击的熊》等四部图书于2006年入选新闻出版总署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图书,《少年特种兵》2008年入选新闻出版总署“三个一百”原创图书工程和2008年度全行业畅销图书。2009年获冰心儿童文学奖新作奖。 
  目录:
   写在前面:故事开始
  第一章:邂逅 第二章:惨案之后
  第三章:抗联营地 第四章:动情
  第五章:刀快枪快 第六章:韩娥
  第七章:救个妹妹 第八章:老兵故事
  第九章:杨眉诱惑 第十章:劫车
  第十一章:人头 第十二章:跟踪的狗
  第十三章:行动 第十四章:风波
  第十五章:无泪悲伤 第十六章:怅然离去
  第十七章:陷阱 第十八章:破局
  第十九章:心有不忍 第二十章:同行
  尾声:一声叹息 写在前面:故事开始
  在武石头的故事开始之前,我曾做过许多种假设,可是这些假没都不能成立。武石头如果不是被孙梨花“骗”了色,不在大车店里和孙梨花结了一宿情缘,他真就死了,也就没有后来的成了抗联战士杀日本兵的事了。
  这就是真实,真实虽然巧合但不能假设。
  另外,武石头的故事不能这样讲,这不是写个抗联战士的小说忽悠人玩。那怎么才不算忽悠人呢?不搞忽悠怎能写好小说呢?当然不玩忽悠也可以把小说写好,就是认真而又曲折地写出这个故事。
  那么,关于武石头这个人,他有什么特点需要事先交待一下呢?他是个生性诚实而又充满野性的人,他抵御不了女性的诱惑而又喜好对女性讲义气。他的身上具备了东北爷们的诸多特征,他是个“有毛病”的又叫人喜欢的东北爷们。但这也是我的一家之言,想了解武石头这个人,就得知道他的故事。
  那就让我们一起走进这个小说里。去看看民国三十六年、即伪满洲国康德六年,也就是公元1937年9月27日发生在武石头这个东北小人物身上的事吧。在那天中午时分,武石头挑着两筐鲜鱼走在通往通化省城的官道上……
  等等,在这里我需要暂停一下,需要说一下1937年发生在通化地域的三件事,这三件事都与本文故事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关联。一是在同年4月15日,东北抗日自卫军十九路军司令王凤阁将军在通化殉国。二是日本军队进占山海关、全面侵华战争打响。通化区域多是矿区,也就跟着紧张了。因为侵华战争打大了,日本军队大量需要物质,也就加大了在通化矿区的掠夺。三是伪满洲国的通化县在同年的7月份,突然升级变成了通化省。就是在1934年10月1日,日本人为了把满蒙两个区域区别开来,由伪满洲国公布《省官制》,将奉天、吉林、龙江、热河东北四省划分为14个省之后,又于1937年7月增设了一个通化省。另外,把由日本人成立的东边道开发株式会社的所在地、二道江矿区改名为东通化、并入通化县的老城区。
  当时通化县城的老城区叫城厢。将东通化和城厢合并,因城区人口超过5万而成立了辖市区为8个区的通化市。伪通化市府和伪通化县府联合办公,与伪通化省公署只隔一条街。
  这样,通化的原城区就是省市县的三级公署共存的城区了。而即将头一次走向通化省城、市区、县城的武石头,也就大踏步走进了他注定的命运里,也就此彻底改变了他后来的命运……
  第一章:邂逅
  1
  深秋时节的阳光依然很热烈。尤其是正当午时的阳光,像久寡的半老徐娘终于相会了可心的爷们,余热似火。在那样的阳光下,武石头挑着两筐河鱼走得却很有劲,但也感觉热得狠了。他把挑子换上左肩,抬头眯缝了眼睛看一眼金黄的太阳。就低头看看筐里的鱼,脚步向左拐去了官道边,那里有条沿官道边流淌的小水沟。武石头放下担子,蹲在小水沟边,先趴下探嘴下去喝了几口水,再掬水把头脸胳膊洗一下,又掉回身取了筐里的一只破去个豁口的碗,用破碗取水往鱼身上浇水,那是叫鱼看上去新鲜点。
  武石头把这一切做完,站起来看看官道,官道上没有行人。武石头觉得有点饿了。但忍了忍,把束腰的布带子紧紧,又挑起担子上路。在路过一条通向山里的岔路口时,武石头扭头向那条岔道里看,他看到一个50多岁的汉子牵着头黑驴,黑驴背上坐个女人。武石头就不看了,加快脚步沿官道走。
  武石头没注意也就不知道,牵驴汉子追到他身后了,骑驴女人正悄悄打量他。武石头下身是一条灰粗布的吊腿裤子,许是穿了好几年了,身体长了,裤子才短成那样。而且裤子左右屁股蛋的部位,各补着半大块苹果形状的黑粗布大补丁,组成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整个的一面黑屁股。上身穿着一件对襟灰布短汗衫,短汗衫虽然破旧又补满了杂乱无章的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的。武石头长得不算高大,但身材好,是不显强壮又满身肌肉的好身材。露出肉的皮肤是棕黑色的。那是长年风吹日晒劳作而得出的结果。
  那时牵驴汉子已经走到武石头的身后了,骑驴女人却抬脚踢了一下牵驴汉子的屁股。又对牵驴汉子打眼色叫走慢点,别越过武石头。因为骑驴女人还没看够。牵驴汉子了解骑驴女人,于是就放慢了脚步,黑驴也就走得慢了。骑驴女人就瞄着武石头的后背,眼角眉梢挂上笑意了。
  牵驴汉子扭头看骑驴的女人,却被骑驴女人瞪一眼。他就咧下嘴,扭回头慢慢走。却又被骑驴女人抬脚踢了一下屁股。于是牵驴汉子明白了,就加快了脚步,慢慢追上了武石头,和武石头并排走了10几步,他和黑驴就越过武石头一个身位了。骑驴女人也就和武石头形成并排了。
  骑驴女人侧过脸看武石头,武石头脸上的肤色也是棕黑色的,而且五官清秀,像个俊俏姑娘。骑驴女人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依旧侧着脸,突然问:“大兄弟,你这是去省城里卖鱼?”
  武石头扭头看一眼骑驴女人,武石头愣一下。因为这女人看上去像是四五十岁了,但眼睛清亮极有神韵,而且笑起来那笑容像朵开放的老去的梨花,挺好看也挺亲切的。
  武石头说:“我不是去省城卖鱼,我是进县城卖鱼,都是一大早捉出水的大鲫鱼。”
  骑驴女人微微皱下眉头,说:“你说进县城?你多久进一趟城啊?现在不叫县城了,叫省城了,也叫市区了。县城在7月就是通化市了。这你不知道?”
  武石头不看女人了,女人看他的眼睛太奇怪,叫他不自在。他低下头说:“我……我不知道县城成了什么市,又叫了省城,我从来没去过县城,这是头一次进县城。我早上出来,走错了路,又问了路才走到这的。兴许这一次走到县城也就晚上了。就慢慢走呗,我妈说卖了鱼就回家,我怎么也得卖了鱼吧。”
  骑驴女人看着武石头,似乎想了想其他的事,说:“怎么你妈说?你都多大了,你没媳妇吗?”
  武石头说:“我今年21岁了,我爸死得早,家里就穷,弟妹又小,我妈没钱给我娶媳妇。”
  武石头不想说了,垂下头脚下加快往前走。可是牵驴汉子掌握着驴子的速度,也就总是保持着越过武石头一个身位的距离,骑驴女人也就总是和武石头并行。
  骑驴女人说:“你家的日子过得是挺难的。大兄弟,你这鱼从哪捞上来的。一条条长得像女人的脚丫子,真都挺大的。”
  武石头听女人说话挺有意思,就笑了,说:“你还别说,这些鱼都是鲫鱼瓜子,每条都有七八两重。这玩意长这么大又长那样也真像脚丫子。这鱼是额而敏河里捉上来的,都是秋天的肥鱼。我妈说女人吃这种鱼才好呢?”
  骑驴女人一直侧着头看着武石头,这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也看到武石头说到这些鱼像脚丫子时低头偷偷看了她的脚,她就把那只脚故意摇摇。她说:“我知道额而敏河,我早年去那河里洗过澡。那时我男人还没死,他特好吃鱼。现在想想额而敏河的鱼足有6年没吃过了。我男人也死6年了。咱们今个跑这山里就是给我男人烧6周年来的。”
  武石头才知道这女人是个中年寡妇,就扭头又看了女人一眼,又急忙把眼睛避开,这女人的神态怎么看也不像四五十岁。听女人又说:“那么大兄弟我问你,你家住哪啊?”
  武石头说:“我家住在白家湾,就在额而敏河北岸的山里。挺好找的。”
  骑驴女人点点头,说:“你长这么大真没进过省城?一次也没进过?”
  武石头说:“是啊!我从小跟我爸在山里打猎,太忙,整到的皮子有马帮专门去家里收,就不用进城去卖。后来我爸生病死了,我那年14岁,就跟一伙木把冬天在山里伐木,到了春夏木把们走了,我就留在山里守林场。这一过就长到21岁,就是今年了。我这次是临时回家看看我妈,住到下个月,等天一落雪,就回山伐木。我在家呆着没事干才去额而敏河捉鱼的,卖点钱给我大妹买几件东西,她在今年春节就出嫁了。我也想了,这一次进城就好好转转。”
  骑驴女人静静地听完,看着武石头的侧脸,她的眉梢都眯上笑容了,她说:“我看啊,你今天恐怕进不了城了。你想啊,你赶到城里可能就是傍晚了,集市也就快散了,鱼要是卖出去你今晚也回不了家了。你穿得又太少,像在过夏天,而现在是中午热早晚凉的秋天。这要到了晚上你冷了,你身上有钱住店吗?要是你没钱住店,那在城里叫坏家伙盯上可挺麻烦的。”
  武石头愣一下,想想说:“那也没什么?我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蹲一宿就行了,明天一早就给大妹买几样东西,不用到晚上我就赶回家了。就一宿,我又不怕冷。再说我可是‘武松’,玩的是‘武松’的功夫,我不怕麻烦。”
  骑驴女人嗤一声就笑了。
  牵驴汉子插话了,说:“你这小子,咱家当家的说的话你怎么听不懂呢?咱家当家的是好心提醒你,你这样傻了巴机的小子在城里瞎跑,又是晚上,就一准的被警察抓了,你是‘武松’会功夫也没用,警察有枪。你要瞎比画惹了事打了人更悬了,警察不抓你日本宪兵也抓你。你就不用卖鱼也不用进山伐木了,你就被送煤矿上给日本人干活了,这一辈子就回不来了。我看啊,你还是听咱家当家的把话说完吧。”
  武石头就抬手抓抓头皮,说:“没那么邪门吧?要那样谁还往城里去卖东西呢?”
  骑驴女人也笑了,说:“城里和山里是不一样,但分对待什么人。我看这样吧。大兄弟,你今晚就不进城了。这些鱼都算我的了。你跟我去店里住一晚,明天揣上钱进城。然后买了给妹子的东西,就马上出城回家,那就没什么事了。你看呢?”
  武石头扭头看着骑驴女人的笑脸,觉得骑驴女人说的在理,也值得信任,就说:“行,我听你的吧。”
  骑驴女人的脸上笑容更吸目了,说:“那么大兄弟咱俩就说定了。那你叫什么呢?真叫‘武松’吗?跟《水浒传》里的那个武松一个名字?”
  武石头说:“你也知道《水浒传》?那没说的,我告诉你吧,‘武松’是我的绰号,我在山里打跑过一只老虎,木把兄弟就叫我‘武松’了。我可真姓武,这不是假的。我叫武石头。大娘你叫什么呢?”
  骑驴女人想笑,却又叹口气,说:“我的夫家姓徐,我叫孙梨花。名字不好听,我有个绰号挺好听的,和你‘武松’的绰号挺有缘的,也是相熟的人叫的,你不用知道。那么我就叫你石头兄弟吧,你叫我梨花姐姐吧,别叫大娘,我听了别扭。”
  武石头扭头看着孙梨花咧嘴笑,说:“那也行吧,我记住你了,等我开春从山里回来,我送你一张火狐狸皮做的围脖戴。”
  孙梨花说:“那好啊,我就等着吧。”
  武石头把担子换了下肩,又看了骑驴女人一眼,心想,她比我妈都大,叫她姐姐!武石头就嘿一声笑了。
  牵驴汉子说:“小子,咱家当家的绰号和你真有缘哪。你以后知道了肯定会常来看当家的,咱俩就会常见面,你就叫我老韩头吧。我早年也是个木把,那会是给小日本的伐木公司干活。后来小日本在三源屯子那里修铁路和飞机场,我带四个兄弟也去了。他妈的,累死了3个兄弟,就活了我自己,吃了不少苦头呢。”
  老韩头不等武石头说什么?抬手拍下黑驴屁股,叫黑驴快走,又说:“我唱个真事给你听啊,叫你这山里的小子知道小日本有多坏。”
  老韩头张嘴就唱出了一曲小调:
  一对男女屋里睡,
  男欢女爱正来劲,
  哎嗨哎嗨正来劲,
  来了一群小日本,
  破门而入,男的死了,女的遭了老鼻子罪……
  孙梨花抬脚踢了老韩头的屁股,说:“你又唱这个,你找死啊。这是官道啊!”
  老韩头叹口气,停嘴不唱了,却说:“当家的我在教他呢?这小子不教不行,鸡巴毛也不懂。”
  武石头快走几步,赶上走前面两个身位的老韩头,说:“老韩大叔,你那小曲里的事是真的吗?那男的死了那女的呢?”
  老韩头扭头看武石头,叹口气说:“被小日本撞上的女人没个好。那帮杂种遭踏够了把男的和女人用大石头绑了脚脖子都丢额而敏河里了。小子,这可是真事,就是三源屯子管铁道那几个小日本干的,可又没地方伸冤去。”
  孙梨花说:“咱们快点走吧,前面是长流屯了。过了那道岭,就到家了。”
  老韩头就扭头侧身拍一下黑驴屁股,又看一眼在发呆的武石头,就猜到武石头在想那对不幸男女的遭遇,他就说:“武石头,咱可快走了。你要是跟不上就慢慢走,到了官道岭你就看到梨花大车店了,进去就行了。”
  武石头说:“行,你快走吧。我跟得上。”
  老韩头扭回头,大步流星牵着黑驴走。孙梨花也不看武石头了,随着黑驴的步势,坐在黑驴背上,一晃一晃地向前去。她的双脚垂在黑驴的身体两侧,也是一晃一晃的。那脚上的白布鞋子,就在武石头的眼睛里生动了。武石头瞄着鞋子,加速跟上。
  老韩头走出了一刻钟,才回头看,就笑了,说:“武石头,你小子行,真是丢不下你。看来你小子真有点狗屁功夫。”
  孙梨花扭转身子看着武石头,说:“石头,你为什么叫石头呢?真不如真叫‘武松’得了。”
  武石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给我起的名。我就叫了。我没觉得不好听。”
  孙梨花说:“这名字不是好不好听,是挺怪。石头?是了,我知道了,是你的脾气硬,像石头一样是吧?”
  老韩头说:“当家的你可真会想。叫我看这小子是那根‘棒子’硬。咱当家的可算开窍了,喜欢硬的‘棒子’了。”
  老韩头又被孙梨花踢了屁股。可是武石头却听懂了老韩头说的话,但他看看孙梨花晃悠悠的两只脚,就笑了,心想,这可能是个老骚老骚的女人。
  2
  夕阳即将在天边出现了。老韩头牵着黑驴驮着孙梨花,引着武石头过了长流屯子,下了从山里拐出个大弯的官道岭,在一个路口停下。武石头就看到孙梨花抬右手用三根手指摁一下黑驴的肩部,身体一甩,就从黑驴背上飘落地上了。武石头愣一下,看出孙梨花练过功夫,而且功夫很不错。
  孙梨花向一条小路口走去了。老韩头招呼武石头跟他往前走,他就跟着老韩头径直去了梨花大车店的正门。就看到一个30多岁的长得又黑又丑的女人从大车店里快步走出来,老韩头就说:“三姐,你牵驴带这小子去后院,我挑了这两筐鱼去后面,都收拾了炖上。咱们今晚开荤。”
  三姐说:“正好,刚刚刘二那伙屌货从大金沟过来,吵着要吃肉喝酒。这鱼啊来的正是时候。”
  老韩头把驴缰绳给了三姐,从武石头手里接了担子挑肩上就走了。三姐挑起眉眼仔细盯了武石头一眼,没给武石头留下任何表情。就歪下脸叫武石头跟她走。武石头手里空了,又没和孙梨花事先讲好鱼的价钱,这会就有点发蒙了。跟三姐往后院走,几个在院里坐着唠嗑的汉子看到三姐过来,一个个眼睛都直直地盯着武石头。
  有一个瘦汉子喊:“掌柜的,今晚有喜吧?好一棵‘小山参’啊。长得挺好看,大補啊。”
  武石头想,原来这家大车店还有个女掌柜的。
  三姐却瞪了那汉子一眼,说:“刘二,你再瞎说老娘今晚摸你屋里叫你变太监。给老娘听好了,都好好老实呆着。”
  叫刘二的瘦汉子和其他汉子哈哈笑,一个个打手势都表示听话,住店就守店里的规矩。那没错。
  武石头跟着三姐去了后院,三姐丢下武石头牵黑驴去了驴棚那一边,而且没再和武石头说话。
  武石头站在后院不知道怎么办了,就突然看到一个漂亮女人从一间厢房里走出来,这女人看到武石头就笑。武石头有点发毛了,这女人的眼睛太像孙梨花了,就是年纪不对,不是四五十岁,也就二十多岁。武石头想,她会是孙梨花的女儿?长得太好看了。这女人摆下手叫武石头过来,用左手中指触摸几下武石头的胸肌,说:“‘武松’,不认识梨花姐姐了?”
  武石头吓一跳说:“你?那个老太太是你?我知道了,你骑驴时是扮了装的,这才是你?”
  孙梨花说:“我这样的能随便往山里跑吗?自然要扮成一个老太太了。你这傻小子冷了吧?这种天气就没穿那么少的。来吧,叫你干点什么呢?得了,你把后院那堆柴劈了吧。吃饭时有人来叫你。”
  孙梨花又使劲捅了一下武石头的胸肌,才笑一下,转身回厢房去了。武石头好半天才把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他蹲下了,因为头还晕着。
  老韩头在武石头的身后过来了,弯腰拍一下武石头的肩膀,把武石头吓了一跳。老韩头说:“小子,瞧你那样。脑袋瓜子晕菜了吧?”
  武石头红头涨脸地对老韩头笑笑,点了点头。
  老韩头拉过一段木头放屁股底下坐上,说:“小子,你还是个童子鸡吧?你以前没睡过女人?也没嫖过窑姐?”
  武石头也拉过一段木头坐屁股下面,把脑袋垂下去摇摇。
  老韩头说:“我告诉你小子。咱们这个大车店就是当家的开的。咱当家的又不爱管事,又不想叫外人知道,就叫三姐当掌柜的管大车店。那怎么叫你知道呢,因为你小子马上就不是外人了。知道了吧,那我问你,咱当家的她好不好?她给你你要不要?”
  武石头由衷地点点头,表示孙梨花真好。又摇摇头表示不能要,孙梨花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看上去挺风骚又太漂亮。
  老韩头看明白了,说:“小子,你这样想可不好。咱们男爷们应该这样想,你看着好的又得不到那就是不好的。就说咱当家的吧,你说她好是因为她长得好,这我老韩头理解。你又想她不好不能要,是你认为咱当家的太风骚太会招男人是吧?”
  武石头点点头,看着老韩头,却又摇摇头。
  老韩头说:“那我就不猜你是怎么想的了,那他妈太废劲。我就直接告诉你吧,咱当家的其实一点都不风骚。她一眼就看上你了,这我还头一次见她那样看一个爷们。这可能是你俩的缘分。再说,哪个寡妇日久离了男人不想男人?咱当家的离开她男人都6年了,硬熬过来的。你小子是叫咱当家的看眼睛里了,你就高兴去吧。是不错,咱当家的比你大上个四五岁,那有什么?你小子今晚就大大方方地上吧。等你到我这岁数,你一回想,就知足透了。行了,武石头,慢慢你就了解咱当家的了,那是女中豪杰。这话先这么着吧,你小子麻利点干活吧。我老韩头也是看你和咱当家的真有缘分才和你说这么多。怎么的,脑袋瓜子还晕呢,快他妈干活吧你。”
  老韩头起身去前院了。武石头又默默坐了一会,心里实在想不明白今天路遇孙梨花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叹口气鼓劲站起来,找到一柄短柄大板斧,右手握了,咔咔地开始劈柴。
  武石头的脑袋因为没见识就不太聪明,这一会干起活了,就慢慢集中精力一门心思劈柴了。那大堆的被锯成一段一段的木头被武石头抡起大板斧劈成烧火的柴瓣子。随着夜幕降临,那劈成的柴瓣子也聚了一大堆了。
  武石头突然停了手,直起腰向前院厨房那边看,因为鱼香味飘出来了。这就勾起了武石头的饥饿感,因为武石头只在早上吃了饭,现在到了晚上早就饿了。武石头忍了忍,咽了几口口水,把大板斧放下,去整理柴瓣子,就是把柴瓣子码堆摆放整齐。正整理时,武石头感觉身后来了个人,就回头看,见是一个14岁左右的小男孩在他身后停下了脚。小男孩长得挺瘦弱,细脖子大脑袋,看个头不像14岁,而像12岁。男孩仔细看看武石头,咧嘴笑了笑,说:“你干活真快,比我快多了。要是我干,大半天才劈这些柴。来吧,咱当家的请你去吃饭。”
  武石头说:“那好吧,小弟弟,原来这柴都是你劈吗?”
  男孩说:“我叫根儿,咱当家的他们都叫我根儿,你也叫我根儿吧。我干的活就是上山打柴和劈柴。来吧,你在当家的屋里吃饭。”
  根儿引着武石头往厢房的门走。根儿说:“你是咱当家的新招来的伙计吗?你没衣服穿才穿夏天的汗衫吗?那你叫什么?”
  武石头想告诉根儿,他穿汗衫是因为不觉得冷,就算在冷天他只穿件夹袄也不冷。但武石头没说这个,说:“我是个木把,我叫武石头。我也不是当家的招来的伙计,我来是为了卖鱼。”
  根儿愣一下,说:“我知道木把就是在山里伐木的人。可我想错了,你要是新伙计就好了,就能带我玩了。老韩头和三姐都不行,和他俩玩没意思。”
  根儿把武石头带到厢房门口,说:“你进去吧,当家的等你哪。”
  3
  武石头看着根儿蹦蹦跳跳走了,才推开厢房的门,一步跨进门去,鼻孔里就嗅到了浓郁的脂粉味,还有鱼香味。武石头就看到孙梨花坐在桌子的一边。而且衣服又换了一身,也就是穿的也少了,白花花胳膊腿的都露出来了。武石头的脑袋轰一声又晕了。
  孙梨花把一条细溜溜白花花的腿抬起压上另一条白花花的腿,翘起了那只脚。她的脚上没穿袜子,白白的,脚的形状很好看。
  孙梨花抬手指一下桌子对面的椅子,没说话。武石头过去坐下,心狂跳个不停。但不敢看孙梨花。
  孙梨花伸手抓起筷子,又拿过一只空盘子,就用筷子夹一条鱼身上的肉。初时武石头没注意,也没敢动筷子。但悄悄抬头看孙梨花时,就看到了孙梨花夹鱼身上的肉。就注意了,因为武石头有一身好功夫。但看孙梨花用筷子夹鱼身上的肉感觉不可思意,因为孙梨花每一次夹鱼身上的肉总是看上去轻描淡写的,但不一会,鱼身上朝上的半边身上的肉就一点都没有了,然后再夹下一条鱼身上的肉。
  武石头看着孙梨花夹光了两条鱼半边身上的肉,又看着孙梨花伸筷子挑一下鱼,鱼灵活地翻过来,又夹这半边身上的肉。那两条鱼就剩下完整的光秃秃的骨头躺在盘子里。而且孙梨花手上的那只盘子里的鱼肉摆放成了鱼的形状,除了没有鱼头和尾巴,那些鱼肉就是半条半条的鱼。
  孙梨花把装上鱼肉的盘子递给武石头,说:“好久没这个样子伺候男人了,偶尔做一次真爽。你吃吧。我看你劈柴的时候紧过两次腰带,你早就饿了吧?”
  武石头急忙接过盘子,放自己面前,想吃又犹豫。
  孙梨花把一只手肘放在桌上,用手支撑着脸,斜视着武石头,说:“看我是看不饱的,你快吃吧。像个爷们样,我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爷们……”
  孙梨花又愣一下,说:“哦,对了。瞧我,忘了你是爷们能喝酒了。”
  孙梨花放下那条翘起的脚起身,去柜子上抱下一坛酒,说:“山城镇的刘记老白干,你能喝多少都行。”
  然后,孙梨花给武石头满上一碗酒,自己也倒了一碗酒。叫武石头把酒碗端起来,两人碰一下,孙梨花就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酒。冲武石头亮亮酒碗,就看着武石头。武石头从心里一下生出一股豪气,也是一口气喝光了那碗酒。孙梨花就笑了,满月似的脸笑成了一朵白白的梨花。
  武石头也真饿了,大口吃着鱼肉。孙梨花又一次支起手肘支撑着脸,斜视着武石头,那条腿又压上另一条腿,好看的脚丫子又翘起来,一点一点地在动。孙梨花抬手指一下酒碗,武石头就抱起酒坛先给孙梨花倒上酒,又给自己倒上酒。孙梨花点下下巴示意武石头喝酒,武石头就又一口气喝光了一碗酒。又给自己倒上酒。
  孙梨花这次却没喝酒,眼睛看着武石头的脸,眼光迷离了,像已经醉了似的。孙梨花说:“石头,我今天在路上看到你,就知道你懂功夫。现在看你,你真像《水浒传》里的‘行者武松’。这绰号真是配你,我也算没看走眼。”
  武石头此时此刻心里已经平稳多了,像心里的豪气被孙梨花激发出来了似的。看向孙梨花的目光也大胆多了。说:“那是,我不是像‘武松’,我就是‘武松’。而我看你也像个《水浒传》里的女英雄。”
  孙梨花依旧斜视着武石头,说:“那你说我像《水浒传》里的谁呢?”
  武石头说:“《水浒传》的故事我在山里听木把们讲的太多了。那里面就3个女英雄,我看你像孙二娘。你知道吗?‘母夜叉孙二娘’和‘菜园子张清’做夫妇就是不配对,孙二娘和武松才配对。我总是这样想,还有‘一丈青扈三娘’,她被林冲捉了她就喜欢林冲,她应该嫁给林冲,那才配对。就怪宋江,叫她嫁个又坏又蠢的‘矮脚虎’,整个一百零八将里边,宋江是个最大的笨蛋,吴用是第二个笨蛋……”
  武石头突然愣一下,停下话,孙梨花似笑非笑似怪非怪的表情叫他犹豫一下,他又说:“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像孙二娘吗?我就是这样想的啊!”
  孙梨花屁股挪动一下坐正了身体,依旧用一支左手支撑起脸,却正视着武石头,用右手把酒碗举起来,示意武石头喝酒,她就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酒。武石头也是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酒,又给自己倒上了酒,却把酒坛直接递给孙梨花,点头叫孙梨花自己倒上酒。
  孙梨花把眼睛眯一下,看着武石头突然笑了,说:“小子,你越发像武松了。你说的对极了,我孙梨花就像《水浒传》里的孙二娘,我真是‘母夜叉’,你说得对,‘母夜叉’就应该配‘武松’。来吧。‘武松’,我等你很久了。”
  武石头的脑袋瓜子瞬间就晕菜了,被站起走过来的孙梨花拽起来,就一把抱住了孙梨花。孙梨花嘤了一声,把脸埋进了武石头的怀里,喃喃地说:“汗味,我喜欢。”又展双臂挂到武石头的脖子上,双腿也盘上了武石头的腰。武石头抱起了孙梨花,在房里转一圈,又转一圈,才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已经铺好了大红被子的炕。武石头的眼睛里看到的完全是大朵大朵的红花了,他晃悠悠走过去,刚把孙梨花放炕上,他的嘴就被孙梨花的嘴吸住了,人也被孙梨花翻倒压上去了……
  这位绰号叫“武松”的武石头和绰号叫“母夜叉”的孙梨花这一夜的姻缘也就算结成了……
  4
  次日,天亮了。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厢房里,厢房里也就朦朦胧胧的了。三姐悄悄推开门走进来,吸吸鼻子,皱皱眉头,看看抱一快并头而卧的孙梨花和武石头,脸上没再出现什么表情。只是悄悄动手收拾了昨晚的那些剩菜,悄悄退出去,把厢房门从外面关紧了。
  时间又过一会,武石头睡醒了,揉揉眼睛看看孙梨花的脸,就把孙梨花翻过来,也就把孙梨花整醒了,孙梨花哦哦了几声,展开双臂抱住武石头,又分开腿,让武石头爬上身,轻微喘息着迎合武石头,又是一阵忙碌……屋外阳光毒辣起来的时候,厢房里的热潮又一次告一段落了,那时即将是中午了。厢房里也终于安静下来了,也有了正常些的说话声。
  孙梨花说:“‘武松’,我的肚子痛了,是小肚子痛了,这都怪你。瞧,被子都湿了,我身上全是汗。”
  武石头说:“我饿了,我快饿死了。我哪也不痛,咱俩起来吗?”
  孙梨花翻个身,背部朝上趴在被子里,又翻个身,把脸从黑发里露出来,用被子把身体遮上,看着武石头微笑。
  孙梨花人如其名,她身上的肤色和脸部白晰又光滑,虽然额头上布满汗珠,但在大红花被子和乌黑头发映衬下的那张脸,就非常醒目,像一朵带着露珠摘下来,插在鲜血盆里的白梨花。武石头又一次看呆了,就忍不住又一次爬上去,把孙梨花的脸捧起来,看孙梨花的脸,说:“我是在做梦吧?”
  孙梨花说:“那你愿意醒来吗?”
  武石头亲吻着孙梨花的嘴唇,说:“要能永远这样才好呢?可我想了,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我是个穷小子,我太穷了。我以后怎么对你呢?”
  孙梨花嗤嗤笑,说:“是呀,你以后怎么对我呢??”
  武石头认真地点着头,说:“我想了,我回去拼命伐木,拼命打猎,拼命赚钱,把你娶回家当媳妇。”
  孙梨花把武石头从身上推下去,侧过脸面对武石头的脸,说:“你真是个傻小子,你不会想我和你不过就是一次偶然的艳遇?你是被我‘母夜叉’劫了一次色的‘武松’。《水浒传》里有这段故事吧?”
  武石头有点急了,抱过孙梨花的脸,说:“那么你就是个风骚的老娘们了,老韩大叔是在骗我了?”
  孙梨花把武石头推开,坐起来说:“你不能听他胡说八道,那是个老糊涂蛋。你让我再想想要不要你。现在你该起来滚蛋了。”
  武石头愣了一会,才说:“知道了,那么就这样吧。我走了。”
  武石头就坐起来,翘起屁股在被子里外找昨晚不知丢哪去了的衣服。
  孙梨花忍不住嗤一声又笑了,伸手在武石头的屁股上掐一把,说:“那么这样吧,你下次来时,如果看到我的店幌上缠着白布条就不能进来找我。缠着黑布条你才可以进来找我。记下了?”
  武石头摇摇头,语气很急躁的说:“我可记不住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色的布条,我以后不会来找你的。我怕撞上别的爷们。”
  孙梨花愣一下,说:“你会后悔的,你也是逃不出我的手心的,走着瞧吧。”
  孙梨花一挺身跳下了地,赤着脚丫带着白白的身子走向了墙壁,把墙壁上的一根细麻绳拉了三下。然后回来,坐在炕上,却不找衣服穿,歪着头看武石头往腿上套破裤子。看武石头把破裤子穿上了,人也站地上了。孙梨花却突然伸出手猛一下就把武石头左边屁股上那块半个苹果形状的黑布补丁撕开了一条大缝,武石头的屁股就露出来了。孙梨花就嗤一声,就笑起来。
  武石头的脸一下就涨红了,猛一下掉头看着孙梨花,嘴唇都气哆嗦了。而这时,厢房的门开了,三姐冷着脸提一只包袱走进门,吸一下鼻子,冲口就说:“这味!放好一会了还是太冲,像狐狸窝里的味,就是狐狸窝里的味。当家的你还能笑出来,我是服了你了。”
  孙梨花收了笑,把手抬向三姐,三姐把那个包袱递到孙梨花的手里,就掉头出去了。孙梨花对武石头说:“你坐下,脱了破裤子换上这身。这包袱里还有四身女孩穿的两身男孩穿的和两身老太太穿的衣服和鞋子,还是10块大洋。就算换你的鱼了吧,记得帮我向你妈妈带个好回去。”
  武石头又愣住了,武石头知道他那些鱼值不上10块大洋,最多值3块大洋。而且在买卖鱼时,也根本得不到大洋,只能换回几张伪满洲国的“绵羊票子”。所以武石头愣愣地看着孙梨花,半天没能出声。
  孙梨花说:“脱衣服换衣服不会吗?真是块笨石头,还‘武松’呢。换了衣服赶紧走,我要洗澡了,全是汗味臭死了。”
  武石头心里受辱的感觉还没过去,有心不要这些衣服和大洋,也不想脱衣服换衣服,但在孙梨花突然变得柔软的目光的注视下,还是照办了。
  孙梨花突然叹口气,说:“石头,我不会忘了你了。你也像‘武松’,而我真是‘母夜叉’。好了,这些以后再说,现在后会有期吧。”
  武石头没吱声,把那条换下来的破裤子放包袱里带上,就走出了厢房。在武石头的身后,传出了孙梨花困倦地打呵欠声……
  第二章:屠杀之后
  1
  武石头身上有了10块大洋了他也没就近进城,因为没有了进城的兴趣。他就挑了担子沿官道往白家湾走。边走边回想和孙梨花发生的这次艳遇。但是武石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艳遇怎么会落到他的头上。这一切想来像是做了一场春梦,又是十分不合乎情理的,但却真实地发生了。而且武石头这个石头一样品性的粗人,经过孙梨花一夜的努力开发,也从此走向成熟时期了。
  武石头边走边低下脑袋打亮身上这身灰色粗布新衣服,衣服的布料和皮肤磨擦之下感觉很舒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新鲜感觉,因为武石头生平头一次穿上了真正意义上的新衣服。但也有不舒服的感觉,这个感觉很微小。武石头就伸手去抓挠裤裆,那里是不舒服感觉的来源。因为武石头穿上了一条裤衩,以前不是,就是一条破烂的外裤,里面没有裤衩。初次穿上裤衩因为不习惯走起路来就不舒服。武石头把手从裤裆那里拿开,他心里下了决心,就是从今以后不能不穿裤衩,一条裤子脱下去就是光屁股的他过了昨晚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就是穿上裤衩的男爷们了。
  武石头这样想着,就努力忍受裤衩带来的不舒服,并把双腿岔开走路,那样感觉好点,裤衩的边角不那么磨擦大腿根了。但是武石头又心痛起他上身穿的对襟新夹袄了。这件衣服自然是长袖的,和新裤子一样,都是双层布料缝纫的,就是初春和深秋比较冷的时节穿的比较保暖的双层衣服,只是双层布之间没有棉花。
  武石头把担子放下,从包袱里拿出他那条破裤子,把破裤子缠在扁担上,再把担子压肩膀上走路,那是保护新衣服。武石头向左侧拐弯了,也就离开了官道,从一条毛毛小路上了山。
  武石头是想走个近路快一点到家,把这一次用鱼换了大价钱的事告诉妈妈,叫妈妈高兴一下。但是武石头在心里又把这件事回想了一下,就皱起眉头犯愁了。他生平头一次打算向妈妈说谎了,也不打算把孙梨花的问好带给妈妈。因为这件艳遇的事他无法向妈妈说出口。但又不忍心欺骗妈妈,又自感无法交待清楚一担鲜鱼何以能换回好几身衣服和10块大洋……
  武石头拍拍额头,就叹了口气。那时他走进了山坡上的柞树林里,他把担子放在草地上,就蹲下来在草丛里找蘑菇,时间不大,武石头在柞树林里发现了一棵枯死倒地的大柞树,大柞树已经霉烂了,也就生长着大片蘑菇。武石头光在这棵树的身上,就采到了两筐蘑菇,而且都是城里人喜欢吃的榛蘑。
  武石头挑起担子出了柞树林,就听到左侧的柞树林里传来咔咔的声音。武石头久居山里,只听声音就知道那是一只黑熊在吃橡子。橡子是柞树的果实,成熟了被动物们晃得落地上,就成了野猪、黑熊、狍子等等动物的食物。而且现在就是橡子成熟的时节。武石头放下担子,闪身钻进柞树林,就看到一只大约3百斤重的黑熊把脸埋在草丛里,在找橡子吃,不时咬的橡子咔咔响。
  武石头咧嘴笑了,也更加感觉肚里饿了。因为从昨晚和孙梨花上炕肉搏之后到现在,他没吃过东西。武石头把束腰的布带紧紧,就从树边站出来,弯下腰,做出四肢卧下的姿态,对着黑熊,嘴里鼓气,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黑熊马上就听到了,慢慢把脸从草丛里抬起来,先是嗅到了武石头的气味,然后才看到武石头。黑熊像是被武石头的咔哒声吸引了,也像是认识武石头,就直立站起来,仔细看边咔哒咔哒叫边舞动四肢跳舞的武石头,就摇头晃脑向武石头走出几步,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放下前腿,扭过身体,晃动园大的屁股,又理下脸,在草丛里找橡子开吃,不理会武石头了。
  武石头也停止了动作,看着黑熊的屁股,说一句:“你这家伙居然不认识我了,那么再见吧。”
  武石头回来挑上担子,就没再耽误工夫。在柞树林里钻来钻去就上了一座山岭,在山岭上可以放眼看到额而敏河的一段河流。也能看到沿山岭下曲折而去的那条土路。而且武石头这时正把目光从额而敏河那段河流上收回来,去看山岭下的那条土路,土路拐进山的尽头就是白家湾。
  武石头突然愣一下,放下担子往山岭上快爬几步,仔细看土路上行动的一群军人。武石头此前从没见过穿一身土黄色军装又扛刺刀枪的日本兵,但这次看见了日本兵也就和传说中的日本兵对上号了。这群日本兵差不多有5、60人,还有4辆大汽车停在土路边上。另外,武石头还看到一个跨弯刀的日本兵和一个穿棕黄色军装的人走在一起。
  武石头想一下,这些日本兵跑这么远的山里来什么?打猎吗?现在他们是往山外走,而且没看到猎物。那他们进一趟山是干什么?武石头摇摇头,想不明白,就在山岭上坐下来。在坐下的时候,他的左脚没注意蹬松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又自动松动一下,就动一下,又动一下,就像加上机动油似的突然向山岭下滚去,而且还是蹦跳得撒欢似的往岭下弹跳着跑。但是,武石头看到石头滚下山岭也没在意,滚下山岭的石头也不可能招惹什么祸,这在武石头想在就是这样。可是武石头又突然想到山岭下有日本兵,就一下跳起来,接着就听到山岭下传来咿哩哇啦的叫声,武石头探身往山岭下看,那块石头真的惹了祸,把一个日本兵砸躺下了。一堆日本兵都散开了,也有趴地上的,枪也指向山岭上了。如果武石头不声不响悄悄离开也就没事了,可能武石头又是个实在人,知道闯了祸心里过意不去,就喊一声:“我不是有意的。”
  武石头还想喊第二句,他就看到穿棕黄色军装的人用手指他,跨弯刀的日本兵也指着他喊叫什么。接着武石头就听到砰砰的枪声了。武石头愣一下,有几发子弹从他的脑袋边嗖嗖地飞过去。武石头依然没害怕,还想这就是个误会,就往前又走几步,抬双手摆手,又喊:“我不是有意的……”
  武石头突然感觉右臂痛一下,就扭头看,他的右臂上部的衣服破开了,那里的肉也被子弹划开一条横向的大口子,鲜血瞬间就流出来了。武石头一下就冒火了,因为他心痛孙梨花给的这件新衣服。
  武石头骂一声:“你妈的日本兵太欺负人了。”
  武石头就在子弹的嗖嗖飞过中,用手用脚往岭下甩踢石头,10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头蹦跳着滚下去,武石头看到日本兵都四下散开,挺狼狈的样子就哈哈笑。但武石头又看到有10几个日本兵已经爬到山岭的中部了,就想到了快逃。就回身挑起担子向另一边的岭下跑。当武石头钻进另一边岭下的松树林时,他回身看岭上,那10几个日本兵已经爬上了岭,端起枪在搜索。
  武石头突然蹦一下,喊出一句:“啊嗨!滚石头者,‘武松’是也!”然后才钻进松树林,隐入松树林里逃跑了。
  2
  武石头从松树林另一边钻出来,才又看看右臂,整条右臂已经被血染红了。武石头就在草丛里找到一种当地俗称“马粪包”的一种菌类。它成熟后的形状和颜色都像一团一团的马粪球。这种菌类成熟后顶部裂开一个四角状的口,采下来把口对在伤口上挤几下,会从口中喷出粉末状的物质,具有止血消炎的功效。武石头找了一堆“马粪包”一只只往右臂伤口上挤粉末。看看伤口止住了不在流血。武石头还嘟哝:“那是什么枪打出了枪子,打那么远还那么准?”
  武石头此刻想不到那是种什么枪,看看右臂上横向而过的足有一寸半寸长的、像小孩嘴似的伤口,就从破裤子上撕下一条布条包裹了伤口。
  武石头又一次挑上担子,找到一汪林中的小水泡子,在那里停下来,往小水泡子里吐一口唾液,唾液迅速散开,这说明这个小水泡子里的水是无毒的可以喝的。他就趴下去探嘴进小水泡子里喝水,也就把小水泡子里的小鱼小虾惊的沿水底四下窜。
  武石头喝饱了水,就脱下衣服,把右边袖子放水里洗干净,又把右臂上的血迹洗干净,就想回家叫妈妈帮忙补好这件难得的新衣服。也想着把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全都告诉妈妈,妈妈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欺骗的。
  武石头这一番打定了主意,心里的不安一下都没了。就站起来,把湿衣服搭在扁担的一头上,挑上担子又钻进了一片松树林,他打算从这片松树林里绕过去,转一大圈再回家。那样也有可能甩掉追来的日本兵了。
  武石头饿着肚子,像躲避猎人追捕的狼似的在山里绕出一个大圈,又转回了刚刚洗衣服的那片松树林。他在哪里查看日本兵追没追过来,那里没有日本兵留下的痕迹。武石头就走出松树林,又爬上了那道滚石头的岭,在那里还是没看到日本兵。武石头认为日本兵抓不到他,已经离开了。他就从岭上翻过岭,来到土路边,那里停着几块石头,像在迎接武石头似的。武石头还咧嘴笑一下。然后放下担子,在土路上找痕迹,他想确认他砸中了几个日本兵。最后,武石头发现在一大棵车前子的大叶片上染有大摊的血迹,血迹已经发黑,早已经干了。这个信息告诉武石头,他至少砸中了一个日本兵,也许还砸死了这个日本兵。这叫武石头一阵心慌,但随后却是一阵莫名地兴奋。
  武石头又找了其他地方,再没找到血迹。武石头就对自己的表现不那么满意了。就随便拣起几颗弹壳拿手里看看,就丢在了筐里。因为武石头此时的心里对日本兵用的那种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时夕阳下来了,红彤彤的夕阳把这条山里土路染红了。武石头的衣服也晒得半干了,就穿身上,想叫妈妈看看他穿上新衣服的样子。就挑着担子走在红彤彤的夕阳里,向山里额而敏河岸边的白家湾走去。此刻,武石头已经不饿了,也就是饿过劲暂时感觉不到饿了。
  白家湾在朦朦胧胧的月色里出现了。武石头的饥饿感看到家又翻上来,就加劲往家里走。可是武石头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白家湾的11户人家的灯光都没有亮起来。甚至连狗叫声都没有。
  武石头心里揣上了奇怪,脚步又加快了。直接进了自己家的院子,却吓了一跳,是他看到小弟的两条猎狗的皮被丢在院子里。他丢下担子跑过去抓起狗皮,狗皮上的苍蝇嗡嗡地飞起,围着狗皮转,而且猎狗的皮的血迹基本都晒干了。武石头算计一下,小弟的两条猎狗是今天早上、或是昨天晚上被杀的。武石头又看着丢了满院子的鸡毛、鸡骨头和狗骨头,这是一大堆人聚餐之后留下的痕迹。
  武石头叫一声:“妈!大妹……”
  武石头慢慢站起来,他呑咽了几口口水,想到这不是妈妈杀的狗。妈妈根本不可能杀小弟的两条猎狗,也不可能是全湾的人聚在院里来一次大餐。那么就是出事了,不止武石头家出事了,整个白家湾都出事了。
  武石头快步跑向屋门,屋门是敞开的,从屋里突然冲出一只大红公鸡,这是武石头二妹养的鸡。这只大红公鸡似乎受到过惊吓,从武石头的身边叫着冲出门去,一展翅就飞上了屋顶。武石头没理会大红公鸡,他冲进妈妈和两个妹妹住的东屋,东屋里被翻的乱七八糟的。但武石头在炕上看到了一堆撕碎的衣服,是妈妈和两个妹妹的衣服。而且满炕都是血迹。
  武石头的眼睛红了,他昨晚经历了孙梨花,他完全想像得到在妈妈和妹妹的东屋炕上发生过什么事。武石头却没有看到妈妈和两个妹妹。他大喊:“小弟!”他又掉头冲进他和弟弟住的西屋,西屋里有把染血的猎刀躺在破桌子上,在桌子旁边的地上,凝聚了一摊血……
  武石头又从西屋冲出来,飞快地找遍了院里所有的地方,也没找到妈妈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她们哪去了?是什么人来害了他全家?武石头抱了脑袋在院里嚎叫,又抬腿往邻居家跑,武石头在其他10户邻居的家里,都看到了他家发生的那种事,但同样没能找到一个人,也没有找到一条狗。
  武石头疯了一样满湾找人,还是没能找到一个人。全湾的人都失踪了。
  武石头又一次跑到家里,在妈妈的东屋里努力想这是什么人干的?是山里的胡子?武石头否定了这一点,胡子不会这么没人性。武石头长年呆在山里伐木守林场,对于家里的日常变化是无从了解的。可是全湾的几十口人都哪去了呢?武石头慢慢冷静下来,就像外面渐渐变冷变暗的夜色似的,冷静下来。
  武石头从小随父亲打猎,自然不是个胆小或不够智慧的人。他冷静下来开始想应该做一些事。就用灯油浇布头上缠了几支火把背身上,点燃一支火把来到院里查找痕迹。其实,是什么人来到白家湾又干了什么事又留下了痕迹是一目了然的,只是武石头初时心智大乱没能注意到那些痕迹。
  这会儿,武石头不用怎么留心就在院里一堆狗骨头边上找到了一大片鞋印,都是硬底鞋留下的鞋印。但是武石头认不出这种大大小小同一种鞋印是什么人穿的鞋留下来的,但也确定了这些人不是山里的胡子,山里的胡子不可能都穿一样的鞋。而且也不常有硬底鞋穿。因为山里的胡子和当地居民在衣着上差不多,多是穿软底当地自制的布鞋。或在冬天穿棉布鞋和牛皮靰鞡鞋。但那几种鞋都不可能留出地上鞋底印的那种花纹。
  武石头一边在脑海里想穿这种一样鞋的是什么人,一边留心查看是多少种大小不一的鞋印。当然,有的鞋子的大小一样,看上去留下的鞋印也一样,但在武石头看来即便是同样大小的鞋留下的鞋印也有不同,因为穿鞋人的体重、身高、行步、站立的姿势及脚印的形态是不一样的,留下的鞋印也就不一样。这也是武石头从小随父亲进山打猎练出的“码踪”的本事。武石头一个一个鞋印辩别,他得出了57这个数字,也就是在他家院里留下鞋印的是57个人。也就是这57个人做的这件恶事。武石头呼出口气,站起来扬头向天看,天上的星星对着武石头闪烁,武石头冲天嚎叫………
  3
  武石头又回到屋里用灯油布条缠了几支火把,又去西屋把染血的猎刀插进后腰带里。去了西屋就掀开锅盖,锅里是一堆煳锅里的土豆。武石头想了一下,在今天早上,一定是大妹早早起来在做早饭,也在等他回来吃早饭。因为他挑着鱼走时告诉过大妹,卖了鱼就在城里给大妹卖几样出嫁用的玩意,不管多晚也会赶回来。大妹在今年春节就要出嫁……武石头把眼睛一下闭上了,眼泪从眼睛里涌出来,他大口吃着煳了锅的土豆,他知道必须吃饱了才能追上那群“野兽”。武石头努力呑咽着土豆,和着泪水呑下土豆。他想,57个人,57头“野兽”,都杀了这群“野兽”……
  武石头又用包裹包上一些土豆,背在身上,也把包有几身新衣服的包裹背身上。就举着火把走出家门,沿着那些鞋印走。可是武石头又发现那些鞋印中间参杂了一些光脚踩出的脚印……武石头又发现了更多的鞋印,是软底鞋踩出的大大小小没有凹凸图案印迹的鞋印,这些鞋印是湾里人的鞋印。在一条水沟边上,武石头还看到了拖痕,就是有人被拖着走留在水沟边软地上的痕迹。武石头想,原来那些人把全湾的人都带走了。这叫武石头心里生出希望的光芒,他希望看到还活着的亲人,再夺回亲人。
  武石头精神振奋了,瞄着鞋印走过小水沟,进入了白家湾后面的山里。武石头突然停下了,把火把在地上踩灭。因为他看到有几个人借助火把的光亮在一个大土包前挖掘。武石头悄悄靠过去,看到这是6个汉子,而且都是衣服破烂的人。他们沉默着在用铁锨挖掘土堆,而且很小心的样子。
  武石头摸上猎刀准备动手,武石头想这6个汉子可能是那群“野兽”的同伙。但是武石头又没有行动,因为一个汉子突然蹲下去,从土堆里拽出了一具人的尸体。这个汉子哽咽一声,说:“是武大嫂!”
  而且武石头已经叫一声扑了过去,那具光溜溜赤裸的尸体就是他的妈妈。那几个汉子在武石头扑过去抱住妈妈的尸体时,就齐刷刷在武石头妈妈尸体边跪下了。拽出尸体的汉子说:“石头,我是你金大叔,和你舅舅是一起的。咱们见过。”
  武石头的脑袋迷迷糊糊悲伤莫明,哭了半天才想起什么才脱了衣服用衣服给妈妈把赤裸的身体遮上。姓金的汉子在武石头的背上拍一下,就对其他人说:“快,都挖出来,一家一家埋葬。”
  武石头跪在妈妈身边,看着6个汉子把一具一具的尸体从土堆里搬出来,在搬出武石头的小弟的尸体之后,才搬出了武石头大妹和二妹的尸体。武石头看到二妹的肚子被割开了,内脏没有了,大妹的两只乳房被割去了。武石头站起来张了张嘴,就喷出了口血,转一圈,一头就扑倒了……
  武石头醒来的时候发现被人背着走在山林里,他就动一下。背武石头的人是金大叔,他说:“醒了?那就下来吧,咱们歇一会儿,我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金大叔把武石头放下,又给把把脉,说:“你小子身体壮啊,吐了血伤了内脏,到了地方吃几副汤药养些天就没事了。石头,是这么回事。咱们几个和你舅舅是一块的,咱们是抗联3营7连3排的。我是3排副排长,你舅舅现在是排长。前些日子咱们被敌人打跨了。你舅舅和我带这3排突围出来,但你舅舅和四个兄弟受了重伤。咱们就把你舅舅他们送你家去养伤。伤见好了,咱们回来把你舅舅他们5个人转移山里去了。可能是白家湾藏有抗联伤员的事泄漏了,有一个中队的日本兵盯上了白家湾。咱们知道了赶来报信就晚了一天,他们那群小鬼子是在昨晚悄悄摸进山的,在今天早上天还不亮就突然围了白家湾,白家湾的人大多没睡醒呢。小鬼子们找不到咱们抗联的人,就把白家湾全湾人都祸害了。在今天上午才走……”
  金副排长停了话,叹口气,低头摸烟锅想吸口烟。却听武石头嘟哝:“一个中队的日本兵……57、就57。”
  金副排长点燃烟锅使劲吸一口,借光亮看一眼武石头在黑暗中闪光的眼睛,喷出口烟说:“石头,你妈你妹你弟大伙都给安葬了。身上也穿上衣服了,就是你包袱里的那几身新衣服。你……哎……”
  金副排长想叫武石头少伤心,却说不出那种劝解的话。
  武石头问:“我二妹肚里的心肝找到装回二妹肚里了吗?”
  金副排长没回答,站起来说:“走吧,你舅舅在等咱们。”
  金副排长和5个抗联战士起了身,一个粗壮的抗联战士过来要背上武石头,武石头表示他自己可以走。
  粗壮的抗联战士嘟哝出一句:“你妹子和我老婆一样,我老婆的心肝也被日本兵挖去了。日本兵不是人,他们吃人肉。兄弟,我扶着你点。对日本兵要血债血偿,咱们还没死哪,我就要他们血债血偿。走吧。”
  武石头的脑袋晕一下,身子晃了,被粗壮战士一把扶住了。
  粗壮战士说:“我叫张大奎,上山干抗联8个多月了,算是老抗联了。就8个月,我就杀了3个日本兵了。算上我老婆的命、还有我老婆肚里孩子的命是两条命,我还赚1条算我自己的。兄弟,你杀4个日本兵才刚刚够本,现在趴下可就什么都完了,你妹妹她们就白死了。”
  武石头努力站稳了,说:“那不对,你算错了。是57个日本兵,我要杀57个日本兵才能叫他们偿上欠我的命。”
  张大奎想一想说:“那不对,数不对。这一次日本兵杀了白家湾44口人,不是57口人啊。你从哪知道的57个人?”
  武石头说:“我不管那么多,我知道来白家湾杀人的是57个日本兵,我就杀57个日本兵报仇。还包括偿还我小弟两条狗的命。”
  张大奎抬手抓抓脑袋,说:“你小子比我狠。我看行,就这么着吧。快走吧。以后你就跟我混吧,我的3班现在一个兄弟也没有了,就算你一个吧。我就是带一个兄弟的班长了。这叫有毛就不是秃子。”
  武石头没回答张大奎,他现在还不知道抗联是干什么的,以前呆在地方就是个深山里固定的林场,也没听人说过抗联,也没见过抗联。在家里呆的时间短也没听妈妈说过抗联。但现在从张大奎和金副排长他们6个人的衣着上看,这抗联和丐帮里的叫花子差不多。但是武石头现在只能跟着金副排长他们走,这一是突然没了家,就没了主心骨,也没地方呆了。这二是武石头想见到他的舅舅。
  武石头边走边在脑袋里想那位抗联几师几营几连几排的排长舅舅。在武石头旧时的印象里,他的舅舅是个打家劫舍的胡子头。平时听妈妈说到舅舅就皱眉头的表情也叫他对这位舅舅没什么好感。也早就想到这位舅舅从小就是个闯大祸的人物。因为妈妈总是在他淘气时说一句:你怎么想你舅舅呢,你不能像你舅舅知道吗,要像你爸爸那么本事受人敬重知道吗。但在爸爸死后,他的家偶尔会被湾里的人家欺负,那时妈妈也会说,要是你舅舅在家,就没人敢欺负咱家。你是老大,要像爷们那样保护家……回想这些,武石头的眼泪又涌出眼眶……
  4
  月上中天了。举着火把走在前面的金副排长首先停下来,他打亮了眼前这片黑暗的松树林,说:“咱们就在这里宿营吧。明早早动身,天亮也就到营地了。”
  金副排长说完,就举着火把进了一边的草丛里,在那里找什么。
  张大奎拍一下武石头的肩膀,引着武石头走向一棵一人合抱那么粗的松树,两个人背靠着树干,在树下的一块卧牛石上坐下来。张大奎呑咽了几口口水,把脑袋垂下去,像是要睡觉了。但是武石头却听到张大奎的肚子饿得叫唤了,借助火把看其他4个人,他们也都是饿着肚子的样子。
  武石头就想起他的包袱里包还有一些土豆,就找包袱,看到包袱背在手执火把的一个年轻战士的背上,就走过去要过包袱。打开包袱看里面的东西。
  年轻战士把火把插在地上,说:“没丢了什么东西吧?咱们就把几身新衣服拿出来了,把空包袱皮放另一个包袱里了。你的那10块大洋10几个土豆咱们没动。”
  武石头看看10块大洋还在羊皮缝制的皮口袋里,而且皮口袋上面还绣了朵白梨花,想一下孙梨花,就在心里甜蜜了一下,也就知道这个羊皮口袋是孙梨花亲手绣的了。就把装大洋的皮口袋揣怀里。就取出10几土豆给他们分了,看着张大奎和4个汉子吃土豆的疯狂样子,就想,他们干抗联的会这么穷?真是连叫花子都不如。
  武石头又坐下来,等金副排长回来就给了金副排长两个土豆。金副排长却把一把青草叶子递给武石头,叫武石头放嘴里嚼了吃下去,说是冶内伤。然后才接了两个土豆。武石头才知道金副排长是给他采草药才钻进草丛的。
  张大奎嘟哝一句:“你小子吃草药吧,咱们金副排长可是全排的宝贝。人家是满族正黄旗的爷们,家传的中医手艺,错不了。你小子快嚼。”
  武石头又看看手用的一把草叶子就放嘴里嚼出满嘴的苦涩味,就努力咽下去。金副排长在武石头身边坐下来,慢慢地吃了一个土豆,把另一个土豆又还给武石头,叫武石头揣上明早吃。
  武石头就奇怪了,想,可能明天到了他们说的营地也没吃的。这样想着,就接过那个土豆放包袱里,又把包袱团一起揶在腰带里悬在腿边了。这动作引起了金副排长的注意,金副排长说:“石头,你干过木把?”
  武石头说:“我就是个木把,从14岁干到现在,是个老木把了。你怎么问这个?是告诉我干上抗联就不能去干木把了吗?”
  金副排长说:“我看你那样用腰带挂东西才问你是不是干过木把。木把才喜欢用腰带挂上东西,那是方便走山路也是方便干活。想不到你还是个老木把。可你说对了一样,干上抗联就剩下杀敌这一样事了。”
  武石头没吱声,却在想,我干不干抗联还不一定呢?但杀日本兵是一定的。武石头看着抗联战士们都睡着了,而且张大奎打起高一声低一声的鼾声。又看着那两支火把慢慢燃尽,天也慢慢透白放亮,他想着妈妈和弟妹是一夜未眠。
  在猫头鹰突然俯冲下来捕食后,猎物发出的尖叫声中,金副排长先醒了。他站起来,首先把那两支烧剩的火把杆收起来带上。这在武石头看来是莫名其妙的事。接着他又看到张大奎把宿过营的痕迹用草消除掉,就又感到莫名其妙了。
  然后金副排长在前,带着他们钻进了黑松树林。
  武石头挨着张大奎,走在林子里,张大奎说:“石头,你听班长给你说,咱们随时都要消除咱们留下的痕迹,那为什么呢?就是小日本的眼线太猴精,他们找了一大堆熟悉山的汉奸……”
  张大奎停住话,拉一下武石头往一边侧开几步,躲开一条僵在草丛里盘成蛇阵的手臂般粗的生满绿红斑纹的蛇,又说:“你知道什么是汉奸吗?”
  武石头却过去一把下去把那条蛇拎起来,又一把握上蛇的七寸,在走过来说:“是啊,什么是汉奸呢?”
  张大奎却看着武石头,似乎奇怪武石头为什么抓条剧毒的蛇。但张大奎还是先告诉了武石头什么人才是和日本人穿一条腿裤子、帮日本人祸害同胞的汉奸。
  张大奎又对武石头说:“有些汉奸非常狡猾,他们有时一个人、有时几个人进山行动。他们会装扮成木把、采药人、赶山挖参的人和猎人。专门在山里找抗联的营地,然后报告日本人和伪满治安队。这就是咱们注重消除痕迹的原因,咱们抗联吃那些汉奸的亏太多了,数不过来了都。”
  张大奎讲完了,才盯着那条蛇问武石头:“你小子快点告诉班长,你抓这玩意干什么用?叫它咬一口你就没救了。快丢了它。”
  武石头说:“你不懂,这家伙现在根本不能动弹,它身上的血是冷的,天冷就这样了。等太阳出来它晒热了才能活动。我看你们没吃的,才抓它给你们一会烧着吃。它的肉像鱼肉干,挺好吃的。”
  张大奎满脸怀疑之色,硬叫武石头把蛇丢掉了。然后才说:“对头,一切行动听指挥。我是班长你听我的就没错。”
  武石头没觉得张大奎的话刺耳朵,他是个木把,听木把把头的话习惯了。这会隐隐约约地把金副排长看成了大把头,把张大奎看成了小把头。
  往前走出了黑松树林,空间一下就亮了,因为走进阳光底下了。然后钻进了一条大山沟,从大山沟钻出来,就进了一大片处在淡淡雾气包围中的白桦树林里,就到了抗联的营地了。
  金副排长停下来,其他人继续往白桦树林里走。金副排长叫住武石头,叫武石头跟他往另一边去。
  张大奎追着金副排长喊一句:“金副排长,这小子是我班里的兵了啊!你把他的名字写我们班的小本子上啊。”
  金副排长说:“去你的,去歇着吧你。等你当上班长再挑兵吧。”
  武石头才愣一下,才知道口口声声自称班长的张大奎根本不是班长,至少现在还不是班长。就回身看着张大奎,想问张大奎为什么骗他。却听张大奎说:“咱们班就剩我一个人了,我不就自动升班长了吗?这是排长说的。”
  金副排长对武石头摆下手,叫他快走,没应张大奎的话。张大奎却生气了,抬腿跟在金副排长和武石头的身后过来了。
  武石头看到白桦树林里有一排连成排的木刻楞,另外有一座小点的木刻楞边上立根像棵树似的烟囱,烟囱正在冒比雾气浓的多的青烟。两个穿身破烂伪满军装的人在用树皮做的扇子扇烟,似乎想把烟扇的散开淡化去。这又是莫名其妙的一件事。武石头就站下看。
  身后的张大奎就对武石头说:“班长告诉你吧,那是怕被和敌人的眼线看见烟,才在做饭时用两个人扇烟的。”
  武石头就点点头,看到金副排长走到那排木刻楞的一扇门前了,才跑步追过去,也就看到从木刻楞的那个门里走出来的一个汉子了。武石头就站住了,想,这家伙是排长舅舅吗?
  那汉子挺高挺瘦的,半个脑袋包裹在血迹斑斓的破布里,一只眼睛也包裹在破布里,还有一条左臂包裹在同样血迹斑斓的破布里,打个拐弯挂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但这家伙用一只眼睛盯着走近的武石头,听金副排长说了白家湾的遭遇,这家伙的独眼里没冒出悲痛却冒出一股吓人的怒火。他抬起右臂用食指一指武石头,吼一声:“你小子给我听着,从今后你只能干一件事,就是杀敌人!”
  武石头听到这家伙说话声,才从记忆里认出这家伙就是叫陈东来的舅舅,就叫一声扑过去,一拳击出,击中排长舅舅的下巴,把排长舅舅打得向后摔出去。武石头一抬左手把扑过来挡在身前的张大奎的右手腕抓住、往右侧带出一步,左脚一勾张大奎的右脚,手脚同时发力一甩,张大奎就飞身扑出去,一头扑倒在草地上。武石头又向排长舅舅扑过去。
  金副排长猛然喊一声:“石头!他是你舅舅陈排长!”
  武石头才收回抬起准备踢出的那一脚,瞪着排长舅舅,眼睛里一下涌出了泪水。排长舅舅躺在地上,用右手狠狠砸了两下草地,把脑袋垂下去,呜一声哭出了一声,又忍住了。
  金副排长和张大奎把陈排长拽起来,扶着陈排长进了木刻楞。
  武石头正泪眼朦胧之际,感觉眼前过来一个人。就用手擦把泪水,而眼前又多了一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接着一个女孩柔柔的声音说:“你擦干了泪吧,小老爷们哭鼻子不好看。”
  武石头并不知道这是个抗联的女兵,就甩下手,吼一句:“你一边去,我要你管!一边去!”
  女兵顿一下脚,收了那块布,掉头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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