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霞,她18岁嫁入豪门,25岁丧夫坐拥家财千万,她历经甲午战争、八国联军入侵、义和团运动、戊戌变法,见证了国家从满目疮痍到民生涂炭,她建祠堂、盖义学、设义庄,办难民收容所、办女校、创杂志、建书社散财为国,光绪皇帝曾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孙中山为她题词“巾帼英雄,天下为公”,鲁迅先生赞她“才貌双全”,她叫刘青霞,一位豪门孀妇富冠开封的小女子,一个散财为国天下为公的大女人。 因为革命,她领命回国,放弃了自己的感情。 家族财产的争夺,让她深陷家族纷争的泥淖;利益的冲突,亲人的逼迫,让她四面楚歌、危机四伏。 面对家族与商会的紧逼,她修建孤儿院,救济贫苦孩子;筹建药厂,赈济受灾百姓,光绪皇帝对她的义举也十分钦佩,特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 为革命培养人才、培养女性独立,她兴办学堂,却遭到族人反对与对手迫害,只身解救被劫学生,最终感动对手。 当革命仇人的再次出现,一场斗智斗勇的行动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不料,暗杀行动的失败,让他们陷入了无尽的阴谋与白色恐怖之中。 叛徒的告密,让起义尚未开始便已结束。革命的失败,让她看清楚了社会的黑暗,更让他认识到社会改良的重要性。 关键时刻,她竟然捐出所有财产,却最终受到族人迫害…… 作者简介: 刘海洋,男,互联网营销专家,资深媒体人,时评撰稿人,华语中文网VIP签约作家。曾就职于众多国内一线互联网企业。现为上海某跨国网站运营总监。多年来从事媒体出版、网站运营、小说剧本创作等工作。2006年出版小说《离家五百里》润德庄园一番交锋,刘明德大败而归,不仅丢了房产,还被曾洪开带回衙门,五天后才回家。这么跌面子的事,他还是头一回遇到,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家顾不上歇息,就去找刘秉德,想让二哥替自己出气。哪知刚见到刘秉德,就劈头盖脸挨了顿骂。刘秉德早就在等这个不争气的四弟。润德庄园的场景,他虽未亲见,但听下人的口风,已了解得清清楚楚。不用分析就知道刘明德被刘青霞打了个落花流水。现在整个尉氏县城都在讨论这件事,人们提到刘青霞,无不交口称赞,说这个女人忠贞节烈,为守丈夫家产拼尽一切,立牌坊都不为过。对刘家兄弟就不那么友善了,尽管没有过分言语,但奚落他们霸占兄弟财产,欺负孤儿寡母的话却时有出现。这一正一反两种态度,让刘秉德感到了压力。他一方面懊恼自己失算,明知刘明德不是刘青霞的对手,还安排他跟刘青霞交手,导致今天如此被动。另一方面则恨刘明德。这人蠢得猪一样,扎下那么大盘子,拉了那么多人,竟然还让刘青霞反败为胜,简直烂泥扶不上墙,枉费了自己一番苦心。可是恼火归恼火,事情已经出了,局面还要他来收拾。刘明德是刘家的人,他进衙门就等于刘家失了面子。刘秉德气虽气,最后还是给曾洪开包了银子写了信,这才将刘明德领回家。 骂完刘明德,刘秉德气消了些,看着四弟偎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又有些心软,吩咐下人给他倒了茶,自己坐下抽烟。刘明德捧着热腾腾的茶杯,乜斜着眼看二哥,许久才小心地说:“哥,你骂我也没用,得想办法给兄弟出气啊。由着刘青霞这么嚣张,咱爷们没办法在尉氏混了。” “你就知道指望别人,”刘秉德没好气地说,“不是你无能,怎么会闹到今天这地步,现在搞得自己如此狼狈,你说该怎么办?” “怎么办?”刘明德放下茶杯,牙齿咬得咯咯响,“要我说,既然跟刘青霞撕破脸皮了,就拼他个鱼死网破。” 刘秉德一惊,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刘明德脸色乌黑,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找牛帮的人结果了刘青霞,至少也要砸了润德庄园。” “你胡闹!”刘秉德嚯的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四弟。刘明德这个想法太疯狂了。牛帮是活跃于兰考的一支土匪,与开封另一股土匪势力马帮齐名,平日里砸官府、吃大户,专门与富户为敌,几乎是开封所有富人的眼中钉。这些人自己躲还躲不及,刘明德竟然想找他们帮忙,简直荒唐!刘青霞再怎么闹,也是刘家的家事,你找个土匪过来,形式一下子就变了。而且这帮人是出了名的黑,即使不办事,也要狠狠敲你一笔,到时候想甩都甩不掉。不行,这麻烦不能沾。 “二哥,你先别急。”刘明德对刘秉德的紧张不以为然,满有把握地说,“牛帮的名声是不好,但分对谁。他们的头领赵子良跟我很熟,人仗义得不得了。我们求他帮忙,肯定没问题。好处嘛自然要给的,人家就是吃那碗饭的,到时候我们出点血,再让他抢些刘青霞的财产就够了。这事你交给我,绝对出不了岔子,我要让刘青霞家破人亡!” “你木头脑子!”刘秉德不屑地看着四弟,“跟牛帮的人很熟,你是什么人,人家会卖你面子?不看清自己的身份,小心让他们玩死,这办法不能用!”他沉思了片刻,又缓和了语气,安慰刘明德道,“你也不要急,报仇有的是机会。这样吧,你现在去趟宋工匠家,刘青霞不是请他设计宅院吗?你想办法让宋工匠不要接这活儿。” 自己的办法被否,刘明德有些失落,垂头丧气地说:“如果他不愿意呢?宋工匠那人做事太轴,他要不听我的,能用强吗?” “你就知道用强!”刘秉德的火气又蹿了上来,“人家是开封出了名的工匠,有身份的人,你今天跟他用强,明天就有衙门来锁你,真是猪脑!宋工匠如果不答应,你就去找开封的盖房班,让他们不要插手润德庄园,这点能做到吧?刘青霞是盖房子的,没有工匠她盖个屁!” 这办法实在毒辣,等于不声不响就断了刘青霞建宅院的计划。刘明德一阵狂喜,心想这办法究竟是怎么想的,跟二哥相比,自己还差得远呢。他心中佩服,溜须拍马的话顺嘴而出:“还是二哥高,这办法釜底抽薪,小弟实在佩服。我这就去办。你放心,这回绝对错不了。” 为刘青霞设计宅院的宋工匠住在南城。他是尉氏土著,土生土长的河南人,在猫儿巷已经住了上百年。宋工匠今年五十岁,字寒林,别号洞轩真人,世代以设计宅院为生。他祖辈时已经蜚声河南,开封府有近半宅院出自宋家手下。到宋工匠一代,经手的宅院更加炉火纯青,连济南府、保定府等地的达官贵人也经常请他设计宅院。宋工匠设计的宅院布局巧妙,精夺天工,置身其中犹如身处繁华梦境,又如同亲临世外桃源,处处透着惊喜。因此尽管要价吓人,却常年生意盈门。多年的从业经历,塑造了他独特的工作习惯。每当设计重要的宅院时,他都要躲在屋内闭关,全身心陶醉在一纸山水中。所以当宋工匠将自己锁在屋内七天时,他的夫人就知道,丈夫又要有大手笔的作品问世了。 确实是件大手笔的作品!宋工匠端详着图纸上一抹层峦叠嶂的建筑群,心中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图纸上,一座奢华雄伟的宅院已经初具规模,三座插花走兽的大门,水磨砖砌有廊厦的天井,以及三面楼房水磨石出厦,青瓦叠脊,都显示出这座即将开工的宅院的宏伟气势。这幅作品在他设计的宅院中不是最大的,却是最具浑厚气质的。宋工匠仔细检查着图纸,确定绝无纰漏后,方长出一口气。他收起图纸,打开门,吩咐人备马,一路向大王庄赶去。 宋工匠的这幅作品,正是为刘青霞设计的。初接这笔生意时,他还心存疑虑。刘家兄弟内乱,润德庄园公开翻脸的事,尉氏县举城皆知。刘家是河南望族,宋工匠担心为刘青霞设计宅院会引火上身。所以活儿是接了,却迟迟没开工,他想观望下局势再做决定。哪知没过几天,刘明德就找上了门,要求宋工匠不要为刘青霞设计宅院,否则后果自负。这么霸道的态度,让宋工匠大为光火。他是河南名流,在尉氏这几十年还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打发走刘明德,宋工匠就开始了闭关。刘明德的无礼激起了他的傲气,哼,你不让我做,我偏要接这活,而且要做好。没眼力的王八羔子,爷教教你怎么做人。 宋工匠赶到大王庄时,天已傍晚。暮色中的大王庄暮霭沉沉,苍穹低垂,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掩映着微弱的星光,在夕阳中慢慢散去,笼罩得大地一片祥和。刘青霞坐在园中的长廊下,一个人想着心事。大王庄是她的财产,刘耀德去世前几年,身体极差,为了静养特意搬到大王庄居住。刘青霞在这里陪丈夫走完了最后一程。尽管对这个男人没有感情,但看着他死去,刘青霞仍然感到了无法遏制的痛。如今坐在丈夫住过的宅院里,看着他用过的物品,侍弄的花草,养过的鹦鹉,心中涌起阵阵伤感。她闭上眼,想起自己嫁到刘家的朝朝暮暮,以及族中冷酷纷乱的局面,不禁悲从中来,浑身都空落落的。 正胡思乱想,老赖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是挪到了夫人面前,低声说:“夫人,宋工匠来了。” 刘青霞一激灵,意识到宅院的图纸完成了,腾地站了起来,带着老赖疾步赶往前院。重修润德庄园,是刘青霞目前的当务之急。刘家的局势很明显,要想保住丈夫的家产,必须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不仅对刘氏兄弟,也包括尉氏百姓。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保护家产的决心不可动摇。因此对于重建润德庄园,刘青霞十分张扬,她不是修补,而是大建。目的很明确,新宅子要势压全城,令全县人震惊。而能否实现这个心愿,宋工匠是其中的关键。 刘青霞将宋工匠迎到客厅,分宾主落座。宋工匠是直性人,不等刘青霞开口,便拿出了图纸,笑着说:“夫人,宋某交货来了。” “呵,闻名不如见面,宋先生果然爽快。”刘青霞吩咐下人上茶,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展开图纸用心观看。硕大的图纸上,一座气势雄伟的四合宅院跃然眼前,刘青霞只看了一眼,便被上面浑厚的设计所吸引。那种精巧的构思,华丽的气势,比自己预想的更加磅礴。她越看越喜,忍不住赞道:“妙,太妙了!宋先生不愧是宅院大师,名不虚传,青霞今天算是开眼了!” “夫人客气了,”宋工匠过谦地说,“只要您满意,小老儿就放心了。” “满意,当然满意!”刘青霞兴奋地对老赖说:“拿两百两银票,酬谢宋工匠。” 宋工匠连连摇头:“使不得!夫人,这太多了。” “不多,您这样的大师,值这个价。”刘青霞将图纸交给管家,说道:“这图纸你收着,明天就到县里准备建宅院的事。现在吩咐厨房准备上等的饭菜,好好犒劳宋先生。” “哎!”老赖答应一声,转身向厨房跑去。他也看到了图纸,心中同样被未来的宅院所震撼,听到夫人吩咐,连忙到厨房让厨子准备饭菜。然后回到房间,收拾好行礼,开始筹划明天到县城修建宅院的事宜。 老赖去了县城,刘青霞也没闲着。她回家已经一个多月,除了筹划重修润德庄园的事,还要安抚诸多失去铺面的掌柜的情绪,接连走了开封和洛阳,再加上中间的郑州,这一趟下来,足足用去月余时间。好容易捋顺了铺面的思路,济南的沈白竹又来了信,先说了自己在济南的情况,又着重提出了朱炳麟的指示,要刘青霞查访齐跃琳的下落。这是回国前孙中山特别交代的任务,刘青霞当然不会忘记,只是刘家目前的情况,使她很难分出精力。齐跃琳老家在信阳,刘青霞在那里的铺面也受到了冲击。她本想等局面稳定后再寻找齐跃琳,可是沈白竹的来信,让刘青霞改变了主意。朱炳麟既然催促,说明齐跃琳确实对同盟会存在着致命威胁,她没给自己写信,是不想给自己增加压力。但齐跃琳掌握着同盟会的名单,关系着多少人的生死,轻视不得。刘青霞思索再三,最终还是从自己的心腹中抽掉了一批人,赶往信阳查访齐跃琳的踪迹。哪怕自己的家产受点损失,也要找到齐跃琳这个人。 安排好这些,老赖从县城回来了。大王庄离县城仅二十里,老赖却足足去了十天。他迟迟不归时,刘青霞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可她万没想到的是,老赖从县城带来的消息,竟是县城的盖房班都不愿意盖润德庄园。尉氏有几十家盖房班,分散在县内各地,平日由于活少,竞争相当激烈。像润德庄园这样的大工程,盖房班们应该抢着干才对,怎么都不愿意接这活?刘青霞迟愣了片刻,问老赖:“就没有一家愿意盖润德庄园?你问没问具体的原因?” “问了,”老赖在县城这几天,也一直纠结此问题,“盖房班给出的说法是工期满了,没时间接润德庄园的工程。但是尉氏县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哪有那么多工程?以前盖房班为了争活恨不得火拼,现在却集体说工期满了。我估计是借口,他们好像有什么约定。” “约定倒谈不上,他们是不敢接。”刘青霞已从老赖的话中猜出了苗头。上次宋工匠交图纸时,曾隐约说起刘明德威胁过自己,那时刘青霞就觉得盖润德庄园没那么容易,现在盖房班又一起不接润德庄园,多半是刘明德在捣鬼。宋工匠是河南名流,刘明德不敢怎么样,盖房班却是一帮无权无势的大老粗,被刘明德一威胁,还不吓得屁滚尿流,再挣钱的买卖也不敢接了。这招实在毒辣,没有了盖房班,自己就修不了宅院,后面的计划也要受阻。刘青霞咬着嘴唇,沉思着道:“这事不怪盖房班,是有人在后面使坏。你跟县里的盖房班比较熟,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老赖说道:“尉氏的盖房班恐怕不行了。我跟熟悉的班头聊过,他们尽管说的委婉,但听口气,很难有回转的余地。” “尉氏的不行,就去外面找!”老赖一边说,刘青霞已有了主意,站起来道:“你抽空去趟郑州,郑州不行就去保定,北京也行。跟当地的铺面协商下,请那里的盖房班来尉氏建润德庄园。告诉何掌柜他们,要找就找最好的,我就不信有钱还请不来人盖房。” “是,”老赖嘴上答应着,脚下却没动,“夫人,请外地的盖房班花销要大几倍。我们是不是再想别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去外面找。” “这就不是银子的事!”刘青霞想着刘氏兄弟的刁难,忽然有点愠怒,“情势很明显,使坏的就是老四!他们眼红的是三爷的家产,容不得我建宅院。有他们从中作绊,尉氏的盖房班就没人敢接润德庄园。但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建。你马上去郑州,跟老何说,不要怕花钱,只要能请到好的盖房班,多少钱都行。” “我这就去。”老赖答应一声,转过身,刚走到门口,迎面碰到一个家丁。那人浑身是汗,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看见老赖,扑通跪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赖管家,出事了,周三江被一帮要饭的绑架了。” 周三江是刘家的把头,管理着大王庄一百多亩地,听说他被乞丐绑架,老赖吃了一惊:“这都哪跟哪,周三江怎么得罪要饭的了?” “周爷没得罪要饭的,”那家丁喘了口气,擦着汗道,“中午我们查庄园,看到几个要饭的在地里偷西瓜,周爷就火了,带着我们抓他们。那些人看见我们便跑,年轻腿脚快的逃掉了,只抓了一个上年纪的。周爷让我们将那人捆了,想盘问他的底细,没想到那些要饭的是一个团伙,我们刚捆了人,就被几十号要饭的围了起来。为首的乞丐抓了周爷,让我们给被捉的乞丐道歉。天底下哪有这道理,偷了东西还让我们道歉。赖管家,你快去瞧瞧吧。” 老赖登时大怒:“哪里来的要饭的,敢来这里撒野!你前面带路,我去会会他们。” “你听他胡说!”两个人刚要走,刘青霞走了过来,“这小子没说实话,分明是周三江失礼在先,打了对方的人,现在倒恶人先告状。大暑热天的,要饭的口渴了摘个瓜吃很正常,他们也是人,你们怎么能因为一个瓜就捆了人家,还动手打人。现在吃亏了来搬救兵,活该。这事是咱们的错。走,看看去。” 周三江被绑架的地方,在大王庄西边。那里是大王庄的菜地,春秋天种蔬菜,夏天种瓜果,是附近百姓蔬菜的主要供给地。菜地中间有条大路,两边栽满了杨树,周三江就被捆在路边的杨树上。刘青霞他们赶到时,一个乞丐正逼问周三江。那人二十来岁年纪,身材消瘦,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但双眼明亮,棱角突出,眉宇间透着英气,显然是这帮乞丐的首领。只见他抱着肩,鼻孔间哼了一声,对周三江说:“姓周的,俺们爷们也不讹你,兄弟们偷西瓜是不对,但你打伤了楚老爷子更不对。咱们这样,给楚老爷子治伤的钱,算十两银子,我们偷了你四个西瓜,算五个铜板,这中间的差价你出了,再给楚老爷子道个歉,咱们就算两清,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明显的讹诈,年轻乞丐说的楚老爷子,是站在他旁边的一个老乞丐。他被周三江捉住时的确挨了打,但刘青霞家法很严,周三江只是踢了他几脚,根本没什么伤,哪来的十两银子。何况你偷东西在先,本来就理屈,要道歉也是相互的。但人家现在人多势众,周三江尽管不想道歉,却也不想吃眼前亏。他是个胖子,被绳子捆得早就浑身酸软,听年轻乞丐这么说,便想暂时稳住他,说道:“好汉,即使要赔钱,也要先给我松绑吧?你看看我,胳膊都要捆出血了。”他说着,龇着牙看了看身上,正要说话,抬眼间却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刘青霞,顿时来了底气,心不慌了,胳膊也不疼了,瞪着眼睛冲年轻乞丐道:“至于道歉,门儿都没有。告诉你小子,要钱没一分,要命有一条!爷再怎么没骨气,也不会向你们这帮臭要饭的低头。有本事你就打死爷,打不死我,爷就要整死你们这帮下三滥!” “嗬,这是谁来了,给了你这么大的底气?”年轻乞丐一阵狂笑。他早就看到了身后的刘青霞,也猜到了她的身份,只是自己今天就是来找茬的,别说刘青霞,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退缩,“姓周的,你看不起臭要饭的,爷还看不起你这种做狗摇尾巴的奴才。现在你就是想赔钱也晚了,十两银子小爷还真不放眼里。今天爷消遣消遣你,将钱折成耳光要回来,一个铜板一耳光,我先抽你十个耳刮子。” 他说着,箭步上前,抡起胳膊左右开工,啪啪几个耳光下去,打得周三江脑袋乱晃,鼻子嘴里鲜血直流。这举动吓坏了周围包括乞丐在内的所有人,旁边的楚老爷子紧走几步抱住了年轻乞丐:“单兄弟,算了吧,老哥谢谢你为我出气,人家是大户人家,我们惹不起啊。” “楚老爷子,别说这种气短话。”年轻乞丐停下手,拉起老人道:“什么大户人家,还不是一样的皮囊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今天打这个狗东西,也是打他主子。让那个养尊处优的刘夫人也管好自己的看家狗,我们穷人不是好欺负的。” “好,打得好,说的更好!”他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就猛地传了过来。众乞丐回过头,见刘青霞站在外围,昂着头,正冷冷地注视着年轻的乞丐。 周三江看到夫人,可算找到了主心骨,委屈地说:“夫人,小的今天是被人欺负惨了,你要为小的做主啊!” 刘青霞没理周三江,她的注意力始终在年轻乞丐的身上。从来到现场,这个乞丐身上的一种气质就打动了她,那种无所畏惧敢作敢为的草莽英气,与刘青霞心底的某种期望不谋而合。她忽然想起回国前,孙中山要她广交英豪的交代,心中猛然触动。眼前这个颇具江湖血性的年轻人,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要寻找的人?她看着年轻的乞丐,渐渐有了主意,不管这个人能否为革命所用,都要先弄清他的底细。 年轻乞丐也在看刘青霞,他的目光很犀利,两个人目光相对,都长久没说话。刘青霞压抑着心中的想法,用一种冰冷的眼神盯着年轻的乞丐。两个人各有打算,谁都不想服输。几番对峙,还是年轻乞丐先开了口:“刘夫人,你到底还是来了。我打了你的人,想必夫人是来出头的。” “出头谈不上,”刘青霞面无表情道,“但你打了我的人,总该有个说法。” “没有说法,”年轻乞丐忽然嘻嘻一笑,“姓周的打伤了楚老爷子,治伤要十两银子,这小子不给,我凑他几个耳光折算银子,现在还没打够。夫人稍等,等我打够十两银子的耳光,立马放人。”说完,转身直奔周三江。 “慢着!”年轻乞丐挑衅的举动并未激怒刘青霞,她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兄弟,杀人不过头点地。周三江打楚老爷子是不对,但你这般冤冤相报,似乎也非君子所为。不就十两银子,我出了。” “好,还是夫人有度量。”年轻乞丐听刘青霞如此说,以为她服了软,越发咄咄逼人,“不过单拿银子还不够,姓周的打伤了楚老爷子,要给他道歉!至于夫人你嘛,这管教家奴不严的错,似乎也应该向楚老爷子赔不是。” “好说好说。”刘青霞哑然失笑。年轻乞丐的步步紧逼,让她忽然意识到,这帮乞丐今天绑架周三江,好像是蓄意所为,目标似乎就是自己。尤其眼前的年轻乞丐,虽然穿的破烂,却怎么看都不像要饭的。他们是什么人,绑架周三江的目的何在?刘青霞思量着,笑道:“这位兄弟,要银子道歉都可以。但我今天没带钱,请你们随我回庄,给银子道歉都没问题。” “哈,夫人,你这是摆鸿门宴啊。”年轻乞丐哈哈一笑,“谁不知道夫人的势力,我们几个臭要饭的手无寸铁,可不敢到夫人家里碰霉头。” “这恐怕由不得你!”刘青霞忽然变了颜色,怒声道:“赖管家,请这几位兄弟到家里做客,都得去,落下一个唯你试问!” “是!”老赖刚赶到现场,他在家就担心这边出事,所以让夫人先行,自己却就地组织了几十个家丁。听到夫人命令,带人就冲了过去,厉声道:“几位兄弟,请吧。” “哟呵,这就要用强了。”年轻乞丐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刘夫人,小叫花虽然没见过世面,但要饭也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还没见过这番待客之道。既然夫人如此无礼,小叫花就告诉你,夫人的家爷不去!” 他如此狂妄地说话,早已气坏了老赖,点着手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人了。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给我拿下!” 说音刚落,旁边的家丁已闻声而动。这些人跟随刘青霞多年,对夫人存着十二分尊重,几个叫花如此无礼,早就心头火气。他们奴以主贵,平日里周围的富绅地主都要巴结逢迎,趾高气扬惯了,哪里将几个叫花放在眼里,因此冲上去就要动手。哪知刚到叫花面前,就见年轻的乞丐脚下一动,身子快速地从几个家丁间穿过,闪转腾挪间已将冲上来的家丁纷纷打倒。手法之快,令在场的人一阵眩目。年轻乞丐也十分得意,看着倒地的家丁,嘲讽道:“夫人,请我到府上做客,凭这几个蠢材恐怕还不够,你得……噫!” 他正说着,忽见一个人影飞过,情知不好,生生将后面的话压了下去。见对方已蹿到自己身后,连忙脚下飞转,想转过身跟对方正面交手。但为时已晚,就在他移动身子的时分,脖子已被刘青霞死死扣住。这瞬间的变化大出年轻的乞丐的意料,他身子一颤,心中猛然悲凉,想起自己学艺多年,本想凭着满身武艺在乱世中有所作为,谁知竟连一个弱女子都打不过,还谈什么远大抱负。正自哀伤,却听刘青霞冷冷地说:“这位兄弟,现在可以走了吧?” “夫人,您放手吧。在下眼拙,没看出夫人身怀绝技。我既然败了,自然听你发落。” 这番话极其低落,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张狂,只听得众乞丐一阵心酸。眼见首领被捉,一个个都如泄了气的皮球,傻傻地呆在原地。老赖见此情景,带着人就涌了上来,捆好垂头丧气的乞丐,招呼着家丁兴奋地向家中赶去。 一行人走进大王庄,穿过几处街道,来到了刘青霞的宅院。刚一进门,年轻的乞丐便停下了脚步:“夫人,贵府已到,你想怎么发落我们?” “怎么发落?”刘青霞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异常冷酷,“按我的门规,凡欺负刘家者,都要乱棍打死。赖管家,”她忽然提高了嗓门,“关门,棍棒伺候这些目无王法的歹徒!” 此言一出,不仅众乞丐吓了一跳,家丁们也愣了。他们印象中夫人一向宽容待人,今天怎么对几个要饭的如此狠毒?不对啊,这些人虽然绑架了周三江,但没什么大错,打一顿就算了,怎么能不让人家活着出门?夫人这是怎么了? 家丁们一阵疑惑,尽管满心不解,却不敢违命,纷纷抄起家伙严阵以待。一时间院子里肃杀一片,阴森森的十分吓人。这般阵仗,饶是年轻的乞丐见多识广,也骤然有些发懵。他看着棍棒林立的庭院,略一迟疑,忽然豪爽地一笑:“好,好个开明厚德的刘夫人,原来是欺世盗名的恶毒之辈。单某瞎了眼,今日落到你手中,怎么个死法,请划出道。在下皱皱眉头,就不是娘生爹养的!” 这几句话气宇轩昂,非但后面的乞丐怒火万分,捋着袖子要跟刘青霞火拼,院子里的家丁也一阵佩服,想不通夫人为何如此处理。他们哪里知道刘青霞的心思。从见到年轻乞丐的那一刻起,刘青霞就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意拉拢过来为孙中山所用。但此人来路不明,是敌是友尚难预料,在弄清他的底细前,必须先考察下他的人品和胆气。因此早在进门前,刘青霞就决定在家里摆下龙门阵,试试这年轻叫花的胆子。现在见众人这种表情,不禁也有些好笑,暗暗向老赖使了个眼色,黑着脸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劳你费心。你既知难逃一死,我就让你死个明白。赖管家!” “在!” “取鹤顶红来,送这位兄弟上路。” “这……是!”老赖瞬间看到了刘青霞的暗示,一溜烟进屋了。 “鹤顶红?哈哈!”年轻的乞丐一阵大笑,“夫人做的好打算,我要是不喝呢?” “不喝?”刘青霞甩了下胳膊,缓缓地说:“那你就让后面的叫花子一起上,看看一番搏斗后谁能活命!年轻人,喝毒酒是你一个人死,不喝你们全得死,怎么选择,你看着办!” “好狠毒的女人!”年轻乞丐的脸骤然涨红,双拳攥得咯咯直响。刘青霞的话让他血冲脑门,抬脚就要跟刘青霞拼命。但他刚转动身子,眼角的余光就看见了后面的乞丐,浑身喷涌的冲动立时冷却了下来。眼前的情形太明显了,人家已经布好了陷阱,张着口子单等自己往里钻。这时候垂死挣扎,换来的只能是更大的损失。天杀我也!年轻的乞丐喟然长叹,看见老赖提着壶酒出门,脸上突然浮现出了鬼魅的笑容。他接过老赖递上的酒壶,仰天道:“好,好,想不到我姓单命丧此地!刘夫人,你的水酒之情,单某领了。”说着,对众乞丐深深一躬,“弟兄们,单某识人不明,给兄弟们惹下如此大祸,实属自作自受,今日要先行一步了。我死之后,望各位兄弟继续护送楚老爷子到北京,然后就地解散,单某在此谢过了!” 这番话犹如一把利剑,深深刺痛了众乞丐。原本耷拉着脑袋的叫花见首领要自尽,顿时骚动起来。被称为楚老爷子的老乞丐率先支撑不住,紧走几步抱住了年轻乞丐,哭着道:“单兄弟,不能喝啊!今天的事因我而起,要死也应该我喝。”他说着,伸手抢年轻乞丐手中的毒酒,抓挠几下没抢到后,绝望地看着刘青霞道:“刘夫人,您放过单兄弟吧!实话跟您说,我不是要饭的,我是南京龙凤轩盖房班的班主。只要您能饶单兄弟一命,我愿用燕子矶的一处宅院跟您交换。倘若刘夫人今天一定要一个人死,我情愿替单兄弟喝下这毒酒,夫人哪!” 刘青霞心底一阵悸动,楚老爷子的话让她验证了自己的判断。这群行事异常的叫花不是一般的乞丐,单凭这份豪爽坦荡的匪气,就不像走街串巷的叫花,倒有点类似传说中的丐帮。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呢,骚扰大王庄的目的又何在?刘青霞陷入了沉思。原本要结束这场好戏的想法,又腾地涌起了好奇。她要继续演下去,看看这帮人到底什么来路。 但她的这一闪念,却激起了年轻乞丐的更大戾气。说实话,年轻乞丐起初根本就不相信刘青霞会真的置自己于死地。他在来河南前,就久闻刘青霞乐善好施的名声,只是为了验证百姓的口碑,才带人到大王庄找茬。先前的刘青霞尽管与传说中大相径庭,年轻乞丐仍不相信她会草菅人命。直到楚老爷子求情时,年轻乞丐才彻底绝望。他生性高傲,本就身负凌云之志,学艺下山后又得到了众兄弟的抬举,很少将人放在眼中。今天既已查明刘青霞名不副实,心中的悔恨与轻蔑便喷涌而出。楚老爷子话音刚落,便高声道:“楚先生,不要求她!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尊严至上,死则死耳,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相当提气,乞丐们在绝望之际纷纷响应:“对,大哥,我们跟刘青霞拼了!” “不要喝毒酒,誓死保卫大哥!” “他娘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拼了!” 众乞丐沉浸在悲情的亢奋中,一个个血脉喷张,正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鼓舞,忽然听到楚老爷子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单兄弟,不要啊!”众人吃了一惊,仔细看时,却见年轻乞丐趁大家不注意,已提起酒壶,将毒酒喝得一干二净。这下所有人都傻了,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年轻乞丐。一片死寂中,年轻乞丐奋力将酒壶抛向远方,喉咙间发出一阵嘶哑的怒吼,随后身体开始晃动着摇摇欲坠。乞丐们登时一片慌乱,愣怔片刻后,一起飞奔到年轻乞丐身边,扎煞着手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楚老爷子反应快,一把抱住年轻的乞丐,急促地问:“单兄弟,你觉得怎么样?!” 年轻乞丐的眼神有些空洞,看着围在身边的兄弟,咬了咬嘴唇,迷茫地说:“好甜!” 楚老爷子和众乞丐都一愣,正在疑惑,刘青霞迈步走了过来。她脸上挂着笑,拍手道:“好一副兄弟情深图!这位兄弟,恭喜你结交了一众好朋友。” 年轻乞丐看着刘青霞,忽然推开众人,怒声道:“刘青霞,你想干什么?这酒?” “那是红糖水!”刘青霞满面笑容,向年轻乞丐躬身道:“刚才跟各位开了个玩笑。像兄弟这般豪情的英雄,我怎舍得下毒手。你喝的不是鹤顶红,而是我配制的糖水。青霞失礼了,望各位海涵!”说着看了看老赖,“赖管家,摆宴,上顶好的老白干,为各位兄弟压惊。” 这瞬间的变化出乎所有人预料,众乞丐呆若木鸡不说,连院中的家丁也一头雾水。唯一知道内幕的是老赖,他在夫人命自己取“鹤顶红”时,已经猜到了刘青霞的意图,取完酒后就躲在旁边看好戏。如今见夫人要收场,忙颠着步到厨房,不一时就备下了几桌酒菜。刚要搬桌椅到客厅,却被刘青霞阻止了:“酒菜不要到客厅。”她考验完年轻乞丐,浑身轻松,随和地说:“院子里宽敞,就在这里拉开桌子,让兄弟们畅饮。” 院子里很快就摆满了桌椅酒菜,原本明火执仗的家丁也逐渐散去。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了衣衫褴褛的叫花。眼前的变化太快了,年轻的乞丐看着不断上桌的饭菜,咬了咬牙,脸色阴沉地说:“刘青霞,你这是干什么?小叫花受不得您这款待,告辞了!” “这位兄弟,稍安勿躁。”刘青霞知道年轻乞丐会生气,见他们要走,陪笑道,“饭可以不吃,但你们要的东西也该带走吧?” “东西?” “为楚老爷子治伤的钱和道歉不要了?” “你……” “周三江!” “夫人!” “给楚老爷子和众位兄弟道歉!” “啊?!夫人,这……” “这什么?”刘青霞满脸怒容,“你人品不正,狐假虎威!既不懂怜老惜贫,又不能约束佃农,赶紧滚过去,老老实实给楚老爷子道歉!” “是!”周三江是刘家老人,听夫人口气不善,早吓得晕头转向,哪里还敢辩解,急忙来到楚老爷子面前,战战兢兢跪下,颤着声道:“老爷子,小的有眼无珠,鬼迷心窍冒犯了您老人家。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我这里向您磕头了!” 楚老爷子是老实人,本就不想挑事。今天这情形,能离开刘家已是万幸,哪里敢要人家的道歉。见周三江要磕头,连忙搀起了他:“周爷你快起来,小老儿承受不起。” “您受得起!”刘青霞见他要推辞,上前道,“周三江无理打人,行事乖张,就该受到惩罚。您就舒舒服服地受他的头,这是给他的教训。光磕头道歉不行,周三江还要面壁三天,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赖管家,扣他三个月工钱,给楚老爷子治伤。” 楚老爷子吓得连连摆手:“夫人,这,这万万使不得!” “使得!”刘青霞道:“不仅周三江,我也要向老先生道歉!青霞治家不严,致使下人横行霸道,罪过着实不小,我向您赔礼了!”她一躬到底,起身时,老赖已端着盘银子走了过来。刘青霞接过盘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楚老爷子:“老先生,这是我的一番薄意。您收着,算是给您和众位兄弟的一点赔偿。青霞今天得罪了大家,对不住了!” “夫人!”楚老爷子颤抖着手接过银子,腮边的胡须上下抖动,他有些感动了。 刘青霞郑重地向楚老爷子点点头,转身向年轻乞丐走去:“这位兄弟,俗话说不打不相识,青霞实在佩服你的豪爽与胆气。如果不嫌弃,我们做个朋友怎么样?”她见年轻乞丐绷着脸,眉宇间仍然带着怒气,索性敞开了话题:“我知道你心存不满,但今天这情形,我总要知道你们是哪路人,值不值得交往,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果兄弟因此不肯原谅青霞,我无话可说。只是既然来了,这个东道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吧?酒菜已经摆上了,青霞恳请各位入席,做不做成朋友,也算我们相识一场。倘若觉得我在此碍了诸位的眼,青霞这就带人离开,给兄弟们留下一个安静的庭院。” 她说着,果然带着家人向院门口走去。这接连的举动,让年轻的乞丐一阵纠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刘青霞突然转换的态度。从内心来说,年轻乞丐不愿意相信刘青霞是个恶人,他之前搜罗到的所有信息,都在指向刘青霞善良的一面。但今天刘青霞的表现,让他对传言产生了怀疑,难道刘青霞真的是沽名钓誉之辈?可她刚才送钱道歉的举动又如何解释?年轻乞丐左右思量,仍然疑虑重重。直到刘青霞的脚迈出院门,才狠了狠心,朗声道:“刘夫人,主人走了,客人还如何吃饭?回来吧,我们喝几杯如何?” 刘青霞等的就是这句话,听他这么说,嚯然转身道:“好,只要兄弟们高兴,青霞当然奉陪!” 主帅一合,两边的人顿时轻松下来。老赖也不走了,满脸带笑地招呼着众乞丐入座,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忙得不亦乐乎。刘青霞也一脸喜色,陪着年轻乞丐和楚老爷子坐到了首席,笑着问年轻乞丐:“这位兄弟,我们闹腾了半天,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 “在下单彦鹏。” “单彦鹏?!开封仁义会的首领?” “正是在下。” “哎呀,久仰大名!”刘青霞一阵兴奋。开封仁义会是近几年在河南崛起的一个组织,成员多数由乞丐组成。这些人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沿街乞讨的同时,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帮派,经常做些吃大户抢地主的行动,却从来不骚扰穷人,在开封一带老百姓的心目中声望很高。刘青霞早就想结识他们,只是苦于没机会,今天算是凑缘了。她起身,端起酒杯道:“单兄弟,你要早报出名号,何来这么多麻烦。青霞敬你一杯!这位楚老爷子是?” “楚老爷子不是仁义会的人。”单彦鹏一笑,喝了酒,向刘青霞详细介绍了楚老爷子的来历。原来楚老爷子叫楚金标,是南京最大盖房班龙凤轩的班主。去年为南京臬司该府宅时,被官府恶意拖欠了大批工钱。他是做工程的人,没有了工程款,资金立时捉襟见肘。找官府要钱时,非但吃了闭门羹,还被衙役们打了一顿。官府的钱要不回来,工匠们却等不得了,整天找他讨要工钱。楚金标叫天不应叫地不语,无奈之下变卖了房产才稳定局面。他心中气不过,南京的衙门无处说理,便带了盘缠直奔北京告御状。谁知刚出湖北,就在信阳境内遭遇了强人,身上银两被洗劫一空。正逢绝境时,遇到了单彦鹏。两个人性情相投,很快就处成了朋友。单彦鹏听了楚金标的遭遇,决定护送他到北京。一行人要着饭北上,一个月前到了开封总舵。那时刘家的财产纠纷已闹得纷纷扬扬,单彦鹏久闻刘青霞乐善好施,便想帮她渡过难关,只是不知道刘青霞人品如何。为了验证刘青霞的为人,这才带人到大王庄捣乱。 “巧了!单兄弟想盘查我,我也想验证单兄弟,咱们戏演到一块了。”刘青霞听完单彦鹏的讲述,不禁暗笑,拿起筷子给众人夹菜,到楚金标面前时,心中忽然一动。这个楚金标是南京最大盖房班的班主,自己现在正愁没人盖润德庄园,直接找他不完了嘛。 “楚老爷子,您是龙凤轩的班主?” “啊,夫人,正是。” “楚老先生,”刘青霞坦诚道,“实不相瞒,我现在遇到了些困难。我想建一个宅院,图纸都已设计好,却在尉氏找不到盖房班。您能否帮我这个忙,把宅院建起来。” 楚金标有些意外,思量了一下道:“建宅院当然没问题。不过盖房子需要工匠,我的人都在南京,恐怕赶不过来。即使来了成本也太大,夫人还是找河南的盖房班比较好。” “楚老先生啊!”刘青霞叹了口气,“要是能找,我就不向您开口了。实在是附近的盖房班都被威胁了,逼得我只能找外地的。不过您说的对,没有工匠确实是个大问题。”刘青霞刚刚荡起的兴奋又退了下去。她有些灰心,低下头喝茶,想换个话题。刚抬起头,却见单彦鹏正大口吃肉,脑海中猛地灵光一闪:“单兄弟,你的仁义会有多少人?” 单彦鹏不防刘青霞问到自己,忙嚼了口中的肉,说道:“具体数目我也不清楚,但开封附近的乞丐,多数归仁义会所管。” “好!”刘青霞目光一闪,激动地说:“单兄弟,能否借贵会的兄弟帮我建宅院?你放心,工钱我加倍支付!”她说着,不待单彦鹏的回答,便向楚金标道:“楚老爷子,普通人学盖房,经你调理要多久?” 她尚未说完,楚金标已悟透了意思,一拍桌子道:“刘夫人,这想法妙啊!教人盖房是我的擅长,小老儿这里放一句话:只要是个人,我就能让他成为巧匠。” “哈哈,刘夫人,真有你的!”单彦鹏也明白了刘青霞的意图,腾地站了起来,“请叫花子盖房,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这忙我帮了,从今天开始,仁义会的兄弟都供夫人调遣!” 六 刘青霞要请乞丐盖房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尉氏。这么破天荒的事,尉氏老百姓还是第一次听说,人们既新鲜又好奇,茶余饭后间议论纷纷。一时间刘青霞盖润德庄园的事声名远扬,短短几天内就插了翅膀似的传到了开封,又经开封传遍了河南。这下河南的乞丐算是炸了锅,听说到尉氏盖房子可以吃白馍拿工钱,各地的叫花们兴奋不已,一个个拼了命似的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甚至一些吃不上饭的穷人也化装成乞丐,拖家带口来到尉氏,想利用盖房的时机赚些工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尉氏县城里已聚集了大批乞丐,而且后面大有源源不断之势。如此大规模乞丐的到来,连刘青霞也始料未及。她现在发愁的已不是没有工匠,而是来人太多。润德庄园虽然是大工程,却断乎用不了这么多人。以现在尉氏乞丐的数量,即使不用仁义会的人,建润德庄园也有大幅盈余,何况乞丐们还在不断增加。眼见乞丐们越来越多,老赖首先沉不住气,说不能这么下去了,得赶紧封口,以后来的乞丐概不接收,否则我们就亏大了。这办法被刘青霞断然否决。来尉氏的乞丐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成千上万,这些人都饿疯了的,抱着最后的希望来投奔自己。人家赶了大老远的路,你一句话不接收了,不说良心是否安稳,拿捏不好很容易引起哗变。到时候一群饿红了眼的叫花跟你闹事,这润德庄园就甭想盖。何况自己平时还周济穷人,现在这些乞丐因自己而来,却要统统拒之门外,实在于心不忍。再往深里说,刘青霞一直想拉拢单彦鹏,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筹码,现在来了这么多乞丐,岂不是天赐良机?只要安置好这些要饭的,再稍加引导,这些从天而降的乞丐就能加入仁义会。那时单彦鹏还不对自己感恩戴德?拉起这么一支队伍,等以后孙先生起事时,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有了此种打算,刘青霞果断了许多。告诉老赖,所有来尉氏的乞丐一概接收,命人在尉氏西郊搭起帐篷支上锅灶,熬米粥蒸馒头供乞丐住宿食用。然后让家丁检查乞丐们的身体,年老体弱的和妇女小孩管饭三天,再发放一两银子供其回家。身强体壮的男子由仁义会的兄弟排成编制,由楚老爷子传授盖房的工种,训练好了立即上工。 这消息一经公布,尉氏县城顿时热闹起来。原本散落在城内的乞丐,风闻了刘青霞的决定,不消半天就涌到了临时搭起的粥棚。偌大的西郊,被乞丐们一冲,立时变得拥挤不堪。这些人数天未进熟食,都饿极了的,闻到粥香顾不得脸面和秩序,举着碗玩了命似的往前猛冲。没过多久,粥棚前已是人潮涌动,声音鼎沸,乱哄哄黑压压一片。 在粥棚掌事的是管家老赖。他望着眼前犹如蚂蚁的人群,一阵发怵。为防意外,连忙按照刘青霞的安排,让人开锅舍粥,等乞丐们吃完饭后,才宣布了接收乞丐的标准。这是刘青霞安抚乞丐的办法。人是铁饭是钢,刘青霞知道跟饿肚子的人是没道理可讲的,只有等他们吃饱了饭才能循序渐导,否则等来的只能是哗变和胡闹。事实也果如刘青霞所料,肚里有粮的乞丐们,没用老赖怎么费口舌,就很顺从地接受了这一标准。这些人原就穷极了的,来尉氏不过是撞运气,听了老赖的话,能够留下的人自然高兴,年老体弱的起初有些失望,后来听说可以白吃几天饭还有银子拿,也转忧为喜。老赖刚说完,乞丐们便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地说着感激的话。老赖站在台阶上,看着呼啦啦跪着的乞丐,悬着的心才放心,暗暗佩服夫人的运筹帷幄。 安置好乞丐,后面的事就顺利了很多。楚金标不愧是南京盖房班的领袖,在他的传授下,原本只会要饭的叫花们,很快就学会了盖房所需的各个工种。不到一个月,刘青霞的润德庄园就正式开工。那天是八月十六,一大早,润德庄园就热闹非凡。除了情绪激昂的工匠,门前还聚满了前来道贺的尉氏名流。这些人都是被刘青霞隆重请来的,目的很明确,润德庄园要重建,就要风风光光轰动全县。有这些名流存在,即使自己不宣传,润德庄园也能成为尉氏的焦点。刘青霞站在门口,热情地迎接着众人,待大家坐定后,发表了一个简单的讲话。 “诸位亲朋,感谢大家捧场润德庄园!”刘青霞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这座宅子是三爷留下的遗产,三爷生前对它十分垂爱。如今三爷不在了,我无以为做,只有将润德庄园建的更加符合他的心意,才能告慰亡夫的在天之灵。青霞命运多劫,成亲不到七年,丈夫就早早离去,剩下我一个人独存于世,实属人生不幸。危难之时,多亏诸位亲朋相帮,方能勉强支撑,青霞对此深表感激!我一介女流,本不该抛头露面,但三爷英年早逝,留下些微家产需要打理,青霞迫不得已才出面承当。我自知拙笨,才识不及夫君万分之一,唯有仁义处世,以德治家,方能守住先夫遗留的家产。当此家事凌乱之际,青霞万分惶恐,深忧稍有不慎,使先夫毕生积累付诸东流。因此每日殚精竭虑,小心翼翼,仍无法宽慰战兢之心。我刘家自古家风淳朴,厚德载物,青霞侥幸掌家,不敢有丝毫簪越。今日重建宅院,面对亡夫仙影,青霞如履薄冰,诚惶诚恐,为明心志,特意将润德庄园更名为师古堂。今后的日子,我将以刘家先考为榜样,师法祖上,崇尚古德,将仁德作为治家的根本,如有违背,愿受祖上惩罚!诸位亲朋也可作为鉴证,青霞在治家过程中但有瑕疵,还望诸位坦诚指出,我在此谢过了!” 话说到此,下面的客人已是一阵骚动。这些人今天原为道贺而来,满心充满了欢喜,谁也没想到刘青霞会说出如此悲壮的话,一个个暗自心惊。不过在座的都是人精,对刘家的财产纠纷早就心知肚明,十分清楚刘青霞盖宅院的意图。听了她的话,越发明白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侧耳聆听的同时,都在筹划今后的打算。 单彦鹏也站在人群中。他是知道刘青霞心思的,可是听着刘青霞在台上的话语,仍然一阵佩服。这个女人太会来事了,她抬出去世的丈夫,就是要证明自己继承遗产的合法性,尊敬刘家先祖,则是说明自己刘家嫡传夫人的身份,而仁德治家,就是一面金字招牌,足以赢得尉氏百姓的心,换来全城人的支持。在家事如此艰难之际,仍能心思缜密,阵脚不乱,实在是智勇双全。再联想到刘青霞让所雇工匠加入仁义会的计划,单彦鹏由衷地感到此人不简单,如能坦诚相交,将来说不定能成大事。这样想着,心中对刘青霞的猜忌方烟消云散,等刘青霞给客人敬过酒后,上前道:“刘夫人,您刚才讲的好极了,小叫花今天算是受教了。” “哪里,”刘青霞咀嚼着这话,从单彦鹏的眼中感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心中一喜,顺着他的话道:“刚才讲的,是台面话,也是真心话,真真假假,就看怎么思索考量了。单兄弟能品出其中味道,足见你我是同道中人,应该是青霞欣慰才对。” “好,好个同道中人!”单彦鹏大笑道,“有夫人这句话,小叫花就放心了。” 两个人正说着,老赖从庄园赶了过来,擦了把汗,凑到刘青霞旁边道:“夫人,大爷来了,让您赶快回去,说有要事相商。” “哦?”刘青霞一愣,预感到麻烦来了,“大爷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说什么事?” “早就来了,”老赖道,“没说什么事,不过看样子好像很生气。” 刘守德的确来了很久,他吃过早饭就到了师古堂,点名要见刘青霞,是老赖知道外面客人众多,担心这位爷搅了开工的好局,尽量拖延时间,实在顶不住了才去请夫人。刘青霞尽管不清楚刘守德所来目的,但知道肯定没好事。不敢耽搁,带着老赖来到了客厅。一进门,便笑着说:“大哥好,劳您久等了。老赖,给大爷上茶。” “不用了!”刘守德大大方方地坐在屋中央的椅子上,沉着脸道:“茶,我已经喝三壶了。刘青霞,见你一面都赶上觐见皇上了。” 刘守德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今天如此大动肝火,刘青霞也有些意外。心中狐疑,脸上却挂着笑:“大哥,我这不是正张罗着盖宅院嘛,外面人太多,慢待您了,还望大哥恕罪。” “你还有脸提宅院!”刘守德脸色涨红,猛地站了起来,“刘青霞,这宅子是你的,你有契约有底气,想怎么建我们管不着。但你弄帮叫花子来盖房,是何用意?我们刘家世代清白,历来恪守礼仪,本分度日,怎么出了你这样的人!尉氏县有的是盖房班,你为什么不请?偏偏找群叫花来盖房!你想干什么,要让祖宗地下蒙羞吗?” 原来如此!听完刘守德的指责,刘青霞心里有底了。看来刘守德并不知道刘明德威胁盖房班的事。这就好办,刘氏几兄弟中,也只有刘守德还让刘青霞尊重。这位大哥生性古板,处处以家族利益为重,看到自己弄群叫花盖房,不生气才怪。不过凡事有因,只要说出请乞丐盖房的原因,以刘守德的秉性,说不定会站在自己一边。刘青霞有些心动,她很清楚家族的形势,自己虽然通过师古堂暂时稳住了局面,但跟刘氏兄弟对抗,仍然处于下风。这时候如果能将刘守德拉拢过来,不啻为上乘之策。想到这,她褪了笑容,忧郁地说:“大哥,我也想请盖房班,但凡有一点办法,谁愿意用乞丐盖房,问题是没有盖房班愿意为我盖房啊!” “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刘青霞坐在椅子上,无奈地说,“盖宅子前,我问遍了尉氏所有盖房班,没有一家愿意接润德庄园。这事,老赖可以作证。” “大爷,是这样的。”老赖接过话茬道:“盖房班说他们两年内的工期都满了,没时间盖咱们的宅子。” 刘守德皱了皱眉,疑惑地说:“不对呀,尉氏县那么多盖房班,怎么可能都没时间?” “可不是!”刘青霞侧过身子,脸上有些悲伤,“说工期满,只是托词,不想接或者不敢接才是真。大哥,我建个宅院不容易啊,尉氏有人不希望我修师古堂,在从中处处作梗,现在连盖房班都威胁了。您说,我难不难” 刘青霞的话,让刘守德也产生了怀疑。他今天原本负气而来,刘青霞用乞丐盖房,是降低刘家门庭的事,刘守德起初就十分恼火,后来被刘秉德和刘明德一番怂恿,更加怒不可遏。他来润德庄园,为的是申斥刘青霞,逼她解散乞丐,暂停修建润德庄园。可是听刘青霞这么一说,又失去了主意。按刘青霞的说法,是刘秉德威胁了盖房班,逼得她只能用乞丐盖房。这其中谁真谁假,刘守德无法分辨。可看眼前的情形,刘青霞确实不像撒谎。他有点生气,如果刘青霞所言不虚,刘秉德果然威胁了盖房班,那就太不厚道了。唉,这个老二啊! 刘守德满心疑惑,远在刘家大院的刘秉德和刘明德,却正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刘秉德最近很烦躁,刘青霞用乞丐盖房,是他万没想到的。原本以为让刘明德威胁了尉氏盖房班,刘青霞的润德庄园就盖不起来,谁知道她竟拉来帮乞丐做工匠,还请来了南京龙凤轩的班主。这样一来,润德庄园的影响力,反倒比用盖房班大得多。别的不说,单刘青霞支起锅灶给乞丐舍饭的举动,就为自己赢得了大大的善名。更糟糕的是,那些没被刘青霞接收的乞丐,也对她感恩戴德,要饭的途中到处宣扬刘青霞乐善好施的名声。这些人居无定所,四海五家,一个人不怕,成千上万的人汇聚到一起,就是一个流动的口碑网,用不了多久,刘青霞仗义疏财的英名就会传遍河南乃至全国。她只用了一两银子,就得到如此大收益,实在精明透顶。 刘秉德越想越冒汗,这个女人太可怕了,由着她这么闹腾下去,别说刘耀德的财产收不回来,整个刘家的财产说不定都要归她手下。不行,在事情没失控前,必须阻止这种情况发生。他打定了主意,躲在家中苦思了几天,可是面对润德庄园正紧锣密鼓筹备的现状,仍然没什么好办法。无奈之下,便和刘明德煽动着大哥去申斥刘青霞。他们没跟刘守德说自己威胁盖房班的事,也没对大哥此行抱有希望。让刘守德出面,为的是给刘青霞找别扭,顺便探探她的口风。刘守德走后,两个人在客厅继续商量对策,刘明德是个没主意的人,只会打打下手,狐假虎威,没什么本事,刘秉德既然都想不出好办法,他更束手无策。两个人讨论了半天,也没想出好的方案,空坐了一下,便各自散了。 光阴似箭,转眼已至初冬,在工匠们和楚金标的努力下,刘青霞的师古堂已初步建成。宋工匠不愧是宅院大师,经他设计到师古堂,既保留了润德庄园秀丽华美的精华,又增加了浑厚雄伟的气度。修葺一新的师古堂有房三百余间,前后分为三大进院,相互间错落有秩,层次分明。宅院由一排三座高耸的插花、走兽大门开始,像一幅缓缓打开的画卷,依次延伸至各个院落。中间绿树成荫,花香四溢,掩映着间或隆起的小桥假石,经清泉一冲,越发祥和雅致。透过仓葱的花木,可以看到三面环抱的楼房,水磨砖砌的甬道,以及檐下透雕花砖的装饰。整个院落对称工整,构思精巧,大气中透着新意,庄重中充满惊奇,还未完工,便引起了尉氏百姓的赞叹。连一些见惯大场面的达官贵人,也对师古堂的布局惊奇,纷纷前来观赏。如此一来,师古堂的名气越来越大,不仅开封的富人广为传诵,山东和河北的有钱人也大感兴趣,不时有人前来观摩。一时间师古堂名声大噪,成为了附近富人修建宅院的榜样。 这种情况别说刘青霞没想到,就连始终对师古堂耿耿于怀的刘秉德也大呼意外。他原来担心的只是师古堂建成后,会助长刘青霞在尉氏的势力,却做梦也没想到由一帮乞丐组成的工匠,竟然能将师古堂建的如此堂皇,影响如此之大。看着尉氏百姓对师古堂的赞赏,以及慕名前来参观的外地贵人们,刘秉德坐卧不宁。他已经清楚地感觉到刘青霞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她的谋略,她的大手笔,以及她回国后这一连串冒险而冷静的举动,都说明她要维护的,不是刘耀德的遗产,而是有更大的图谋。这个女人想干什么,有什么阴谋,刘秉德不得而知,但他清晰地预感到只要有刘青霞存在,刘家的财产就面临着莫大威胁。一想到此,刘秉德的心就怦怦直跳,一向沉稳的他此时竟也感到了慌张与无助,而且是那种无法遏制慌张和无助。刘秉德已很少出门,他经常呆在家中,敏锐地观察着刘青霞的种种举动,然后苦苦思索对策。尽管现在他还没有什么好办法,但刘秉德知道自己心中的弦必须绷着,他要看看刘青霞究竟想干什么,然后给自己设下了最后的底限,如果事情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那就只有——除掉她! 倏忽又是半个月,这天下午,刘明德来拜访刘秉德。两个人就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歪在院子的长廊下喝茶。刘明德托朋友从武夷山带回了上好的大红袍,品尝过后十分喜欢,拿了些孝敬二哥。此刻看着刚刚沏上,正红得乌亮的浓茶,满心欢喜,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夸着茶的口感。他是无心之人,对家里的财产纠纷虽然上心,但不会耽误吃喝玩乐。刘秉德则不同,这半个月以来,他始终没放松对刘青霞的警惕,而且内心的危机感越发沉重。如今看着四弟殷勤地奉上的茶,欠了欠身,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皱着眉说:“茶太老了。四弟啊,这做人跟泡茶一样,要讲究个度,你做的太过了,别人就会觉得苦,只能将你倒掉。”他翻手将剩余的茶倒进茶盘,看着刘明德,脑子中忽然闪过一个信号。这个信号刺激得刘秉德浑身一颤,心像被什么捆住似的骤然发紧。他有些犹豫,稍许停滞后,垂在椅子上的手猛地握紧,问道:“老四,你以前好像说过,跟牛帮的人很熟?” “跟他们的首领赵子良能搭上话。” “如果我们请牛帮的人帮忙,他们会答应吗?” “只要报酬够,肯定没问题。二哥,你想干什么?” “你去趟牛帮吧,跟赵子良说,请他带人砸了师古堂,报酬没问题。” “啊?!”刘明德吓了一跳,“二哥,你以前不同意我这么做的,怎么现在?” “此一时彼一时!”刘秉德坐直了身子,恶毒地说:“以前不找牛帮,是顾及刘家的面子。现在情况不同了,刘青霞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必须给她点教训!” “太好了!”刘明德将茶杯重重墩在桌上,狂喜地说:“二哥,你早该这么决定了。咱爷们竟然被一个女人欺负,说出去都丢人。你放心,我明天就去牛帮,这事一说准成!” 刘明德预计得没错,他到牛帮跟赵子良一说,立刻就得到了众首领的响应。其时天已入冬,兰考暑期大旱,粮食几乎绝收,牛帮的人正为过冬的口粮发愁,听了刘明德的请求,想都没想便应承下来。只是答应归答应,在报酬问题上,双方却发生了分歧。赵子良是了解刘家内幕的,再加上手黑惯了,上来就狮子大开口,要一千两银子。刘明德被这价码吓得直咋舌,好说歹说,才还了两百两。他不敢做主,回到家向刘秉德汇报。刘秉德也觉得不能顺当答应,不全是钱的问题,而是不能惯下赵子良欲所欲求的毛病。他太了解牛帮这些人了,一贯心狠手辣雁过拔毛,你今天给他一千两,他明天就敢敲你两千两。对这样的人,必须抻着他,一点点消耗他的贪心,否则迟早是个祸根。想到这,刘秉德说:“老四,你再去趟牛帮,请赵子良来尉氏,就说我想见见他。” 两天之后,赵子良来到了尉氏。他没有直接去刘家,而是在县城转了半天,直到入夜,才同刘秉德见面。赵子良今天四十岁,身体壮实,面色黢黑,脸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刀疤,一副黑铁塔的尊荣。他是穷困出身,小时候父母双亡,在地主家放了三年牛,其间倍受地主欺负,连四乡八邻也看不起。十六岁那年他偷了地主家一头驴,跑到牛村附近抢劫,渐渐同当地的小混混打成一片。赵子良心狠胆大,身手敏捷,几趟活儿下来,就成为了这些混混的首领。当时兰考治安混乱,官匪勾结,民不聊生,赵子良瞅准时机,不断扩大自己的队伍,几年后创立了牛帮,成为开封府境内与马帮齐名的两股土匪。不过与马帮只劫富人不同,赵子良由于小时候受尽了乡亲们的欺辱,只要有油水,不管是谁,他都敢抢。所以在开封老百姓心目中,牛帮的名声大不如马帮。对此赵子良不在乎,他早就看透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真金白银最实在。名声,他姥姥的,名声算个屁!因此对刘秉德这笔活儿,赵子良的主意很坚定,最少八百两银子,少一个子都不干。现在他坐在刘家的客厅里,看着刘秉德摆上的满桌酒菜,心中暗笑,不等让便拿起筷子大吃起来。赵子良很清楚刘秉德的打算,你不就是想压低价码吗?门儿都没有!小子别来这一套,不管生意能否谈成,老子先吃饱再说! “赵爷,”刘秉德见赵子良只吃饭不说话,有点不高兴,掂起酒壶倒了杯酒,笑着说:“饭,稍后再吃,我们先谈正事。老四已经跟我说了,我们求您的事,价码是不是太高了?” “哎哟,我的二爷啊,这价码还高?”赵子良放下筷子,剔着牙道:“您也不想想我们兄弟是怎么挣这点钱的,那是提溜着脑袋换的!这刀口上滚肉的活儿,自然不能卖个白菜价。何况你那活儿不好弄,刘青霞那么有钱,院子里会没打手?搞不好我们兄弟就被人家给做了!跟上百条人命相比,八百两银子算什么?再说我已经让两百两了,也算是给了您和四爷面子,您要是再还价,就太瞧不起兄弟的命了。” “是,是,知道兄弟们辛苦。”刘秉德心里暗骂,手上却给赵子良斟酒,“只是既然在做生意,就得讲个讨价还价,不能一家说了算,您说是不是?” “刘爷的意思是?” “五百两,”刘秉德道:“我只能出这么多。如果您觉得少,我们的生意就只有黄掉了。本来嘛,这生意就可做可不做,刘青霞毕竟是刘家的人,对她下黑手,我还真舍不得。” “刘爷,您这是耍我啊!”赵子良不等刘秉德说完,便腾地站了起来,“我掉脑袋的买卖,你给开个白菜价,还真不把我们兄弟当人了。既然如此,赵某告辞!” “赵爷,您别生气。”刘秉德一阵冷笑,站起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只是价码谈不到一起,犯不上伤和气。这次做不成生意,可以等下次,只要有缘,总会碰到一起的,您说是不是?今天实在不好意思,害您跑了这么远。老四,送赵爷和随行的兄弟每人十两银子,算是给诸位兄弟的见面礼。”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子良哼了一声,看都不看刘秉德,扭身便走。他知道刘秉德说不想做生意,只是压价的幌子,看自己真要走,肯定会反悔。哪知直到他走出大门,也没听到刘秉德说话。这下赵子良慌了,脚下开始发虚,这笔活儿对刘秉德或许真的可做可不做,但是对他来说则是必须要做。马上要过冬了,他寨子里还没有足够的粮食,这几百两银子是救命的钱。刘秉德就是掐准了这个死穴,逼得自己必须降价。这个老杂毛!赵子良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又返回了客厅,阴森着脸说:“刘爷,算你狠,五百两就五百两!” “好,赵爷爽快!我早就说了嘛,生意只要谈,没个不成的。”刘秉德乐得喜笑颜开,“来来来,您请上座,我们讨论下这买卖该怎么做。” 赵子良不露声色地笑笑,撩袍子坐了下来。此时,一个恶毒的计划已在他心中悄然形成。 说来也巧,刘秉德和赵子良密谋袭击师古堂时,刘青霞也在筹办所雇工匠加入仁义会的事。刘青霞最近心情很好,师古堂顺利完工,规模和影响都超出了预期,可以说是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计划。她看着修建一新的宅院,深深陶醉在宋工匠设计的一纸风景中,怎么看怎么喜欢。每天闲来无事,就在庄园里泡上壶茶,同单彦鹏楚金标就着满院山水娓娓而谈。三个人兴趣相投,品着香茗说古论今,倒也十分惬意。师古堂仍有局部需要修缮,楚金标空闲的时间并不多。他一忙,刘青霞与单彦鹏就合计请工匠们加入仁义会的事。这件事对单彦鹏很重要,如果建师古堂的工匠能加入仁义会,单彦鹏的实力会立时大增,而且这些工匠来自四面八方,一旦入了仁义会,通过口碑相传,仁义会的影响就会辐射到全省,这是发展壮大仁义会的大好时机。因此单彦鹏十分上心,拿了好几个方案跟刘青霞协商。两个人都很谨慎,左右拿捏,周密讨论后,才确定了最后的方案,开始小心地拉拢工匠。 然而让刘青霞和单彦鹏意外的是,他们精心准备的计划完全没用上。负责说服工作的楚金标跟工匠们一提这事,竟得到了工匠的一致响应,几乎没人不想加入仁义会。工匠们的想法很简单,自己缺衣少粮,本就无家可归,在这个乱世中犹如水中浮萍,稍有不慎便会遭来灭顶之灾,加入仁义会至少可以得到依靠,即使弄不到钱财,跟一些处境相同的人扎堆,也可免去落单之苦。何况这几个月以来,工匠们跟仁义会朝夕相处,早就积下了情感,内心十分亲切。楚金标将单彦鹏的计划一说,工匠们无不拍手称快,高兴得像过节一般。这种情况大出单彦鹏的预料,吃惊之余,想着那一队身强体壮的乞丐即将归为自己门下,欢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刘青霞也很高兴,看着单彦鹏和站在院子里黑压压一片的工匠,兴奋地说:“单兄弟,恭喜你又结交了如此多兄弟,这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我也来凑个热闹,后天在会宾楼做东,请诸位兄弟聚餐,庆祝仁义会增加新丁。” 会宾楼是尉氏县最好的饭店,平时要饭的叫花只能远远地看着酒幌流口水,哪里想到自己也能到那里吃饭。听刘青霞如此说,都兴奋得无可无不可,稍许聒噪后,在一个老乞丐的带领下齐声道谢。这些要饭的都是粗人,身强臂壮,声音洪亮,上千人齐声一喊,震动得墙壁都要发颤,直吓得梧桐树上的麻雀心惊胆战,翅膀一展扑棱棱飞走了。刘青霞站在台阶上,望着情绪激昂的工匠,会心地笑了。 两天后,会宾楼的老板一大早就起了床,在门口挂上了“今日包场,概不接客”的匾子,然后急匆匆带着伙计忙活。昨天老赖就知会过他,今天刘青霞要包下饭店,请贵客吃饭。这可是位厉害的主儿,请的贵客一定是大人物。老板不敢怠慢,早早就让伙计做好了准备,单等刘青霞上门。傍晚时分,老赖带着客人赶到了会宾楼。老板一见,忙躬身迎了上去,边往里请,边偷觑后面的客人,刚扫一眼便愣住了。这些人不是师古堂的工匠嘛,敢情刘青霞包下饭店,请的贵客就是他们?嗨,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太新鲜了! 他满腔疑惑,师古堂里的单彦鹏却满脑子兴奋。像做梦一样,恍惚间自己就多了上千位兄弟,这可是仁义会从未有过的事。单彦鹏乐坏了,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直怀疑是不是真的。这股兴奋劲儿刺激得他浑身来劲,现在坐在师古堂的客厅里,想着待会就要跟兄弟们正式见面,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一个人嘬着牙花傻笑。刘青霞看见单彦鹏这副尊荣,噗哧笑了:“我说单兄弟,你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什么呢,乐成这样?” 单彦鹏讪笑道:“我是在想,你如果再盖几个宅院,我的仁义会都要成丐帮了。刘夫人,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哈哈,不敢当,等仁义会成了丐帮,我就破产了。”刘青霞一阵大笑,喝了口茶道:“走吧,别光顾高兴,我们该去会宾楼了。那么多人等着呢,你今天可是主角,要好好表现。” 两个人离开师古堂,刚拐上大道,天却阴了下来。一片黑云攀上了西边的天空,先是分成几块,很快就聚到一起,驾了雾似的铺天盖地飘了过来。随着云层的弥漫,狂风也骤然而至,很快就吹得四周沙尘乱飞,走路都变得困难。单彦鹏看了看天,说道:“要下雪了。好啊,瑞雪兆丰年!”话音刚落,那天已下了起来。却不是雪,而是瓢泼大雨。目下已是十二月中旬,河南早已进入冬季,在这个时侯下雨,简直是旷世奇观。刘青霞和单彦鹏都一愣,惊讶发呆间,身上已落满雨水,急忙跑到路边廊檐下,看那雨却是越下越大,毫无停下的意思。只得唤人取来雨具,镗着水赶到了会宾楼。 这场雨下的实在奇特,先前到会宾楼的工匠也讶异万分,站在廊下议论纷纷,看见刘青霞和单彦鹏到来,才进屋归座。会宾楼共有四层,楼层没有间隔物,站在四楼可以看见楼内所有场景。因此来人虽多,分楼层坐下后,却是一目了然。刘青霞走进大堂,见工匠们的注意力仍在外面的雨上,忽然来了兴趣,说道:“这雨下的好,风雨迎贵人,老天也一定知道兄弟们加入了仁义会,来迎接诸位了!” 这话相当应景,无论仁义会的人还是众工匠都十分顺心,一声喝彩,心里抹了蜜一般。刘青霞见火候已到,继续道:“大家伙都到了,万事俱备,下面请单兄弟讲几句话。” “有刘夫人在,我不敢簪越,”单彦鹏嘻嘻一笑,“刘夫人是今天的东家,理应一马当先,你先给兄弟们训话。” 刘青霞笑道:“没这个道理,我今天就是凑热闹的,岂能喧宾夺主?今天是仁义会的大好日子,你们尽管亲热,我洗耳恭听就是。”说着,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既然刘夫人不肯赐教,我就简单说两句。”单彦鹏抬起头,望了望分布在各个楼层的工匠,满满倒了一碗酒,拱手道:“诸位能看得起仁义会,愿意跟我们同舟共济,单某深表感激!在此,欢迎大家的到来。这碗酒,我敬大家!希望我们能齐心协力,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不枉来这世间一遭。干!” “干!”上千名工匠被他说的热血沸腾,齐齐站起身,端起酒一饮而尽。 “这第二碗酒,我要敬刘夫人!”单彦鹏拎起酒壶,倒了酒,恭敬地递到刘青霞面前,“没有刘夫人,单某不会结识如此多世间难得的好兄弟。这等大恩,单某感激不尽。仁义会以仁义处世,在下嘴笨,不会那些花言巧语,这里只做一条保票:打今天起,仁义会的每一个人,都是刘夫人的生死兄弟!” 刘青霞忙站起身,接过酒道:“单兄弟严重了,青霞何德何能,敢当诸位如此大义。不过青霞视好汉如天,但有一口气,绝不亏负诸位兄弟!” “有夫人这句话,仁义会就与夫人肝胆相照!”单彦鹏看刘青霞喝完酒,方转过身,脸上已换了轻松的表情,大声道:“至于我们,都给我放开肚皮喝!不趴下几个,谁也别想走!” “喝!” “喝啊!” 单彦鹏一声令下,乞丐们立时活跃起来,那边刚说完,这边已打开了酒壶。会宾楼内顿时酒香四溢,笑声连天。一开始大家还保持着矜持,抿着酒侃侃而谈,没过多久便带了酒性,言行逐渐放荡,有的敬酒,有的划拳,有的聚在一起胡龇奇闻异事,还有人讲荤腥笑话,整个会场顷刻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单彦鹏是今天的主角,要逐一敬酒的。他尽管海量,却不敢豪饮,到得每桌前,只是轻抿一口,算是尽意。饶是如此,四层楼下来,也已脚下踉跄,醉意熏熏。他来到刘青霞面前,看着满楼的兄弟,一时热血沸腾,激动地说:“刘夫人,这上千名兄弟的情,要我怎么谢你!” “说谢就客气了!”刘青霞见他有点高,递过去杯茶,半认真地说,“只是人是给你了,怎么用,就看你的了。” “着啊!”这话算是说到了单彦鹏心里,他涨红了脸,借着酒意脱口道:“刘夫人,逢此乱世,单某不才也是想做番大事的。只是势单力孤,遇到的人非奸即诈,实乃憾事。夫人心地慷慨,义薄云天,令小叫花五体投地。如若夫人有心,在下愿与夫人为伍,共商大计。”这是他隐藏许久的话,现在说出,既紧张又畅快,说话的间隙,一双被酒精刺激得血红的眼犀利地盯着刘青霞。他想从刘青霞口中听到答案。却不料刘青霞只叹息一声,并未马上说话。这让单彦鹏感到了失望,他转过脸,正想岔开话题,眼睛却猛然被窗棂上一抹火红所吸引。单彦鹏揉了揉眼,愣怔片刻,脸上已变了颜色,嘶哑地说:“刘夫人,你看外面的红是什么?” 刘青霞一愣,转眼看窗棂,只瞄了一眼,心头便遭重击似的一阵发晕。那窗棂上的红,是外面冲天而起的火光,而火光的着起点,正在她师古堂的方向。“赖管家!”刘青霞腿脚疲软,几乎在用意识说话,“快出去看看,外面的火光是怎么回事?!” “哎!”老赖正在喝酒,听到夫人断喝,吓得浑身打颤,几步滚趴着下了楼。 “我去瞧瞧!”没等老赖到门口,单彦鹏已大喝一声,飞身冲到了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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