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本传统意义上的军旅小说,它有意回避了一般军旅小说中“铁血、英雄、牺牲、崇高……”等宏大瑰丽的画面,而是用近乎白描的手法,写出了70年代初至80年代,部队中的四十个小故事,短小精悍,小处入手,大处着眼,读起来轻松有趣,写活了一座军营,写活了一群人。作者从一群年轻人参军的途中开始,写到生活、训练、嬉戏和站岗等故事,前后近十年的军营生活,反映了社会、时代和人的进步和变化。性格鲜明的年轻士兵们,在一个个饶有趣味的小故事中轮流担当主角,每篇故事各自独立,但依次看完之后,你会发现这一个个小故事组合成了立体全景的军营日常生活图景,每翻开一个新的故事,都是从一个新的角度观察军营中的年轻人,宛如移步换景,景随情变。作者既是一位社科理论学者,又拥有多年的军旅生活经历,小说语言从质朴中透出一种洁净,隐然有孙犁散文一般的清新优美,令本书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现实感和情怀,更可贵的是,作者没有止步于怀念和感喟,而是以极为含蓄内敛的方式表现了观念的变化,表达了对时代和人生的深层次反思。 作者简介: 冯俊科,1972年参军,翌年开始发表作品。198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曾任中共北京市委研究室副主任、研究员,市委副秘书长。现任北京市新闻出版局〔版权局〕局长。出版有《帝王治国策》、《西方幸福论》、《两槐居论稿》等专著,《写在墙上的思念》、《并不遥远的往事》、《江河日月》等散文集和《有话直説》杂文集等。 目录: 从军路上 紧急集合 叛徒“刘小宁” 谁把他姑姑照片贴墙上 深夜忆苦饭 被窝里的“糖衣炮弹” 老兵的歌 两个花枕头 候一圈的演员梦 自杀的新兵 第一个被处分的新兵 第一个被表扬的新兵 著名作家“黎烂嘴” 过年杀猪 失踪的新兵从军路上 紧急集合 叛徒“刘小宁” 谁把他姑姑照片贴墙上 深夜忆苦饭 被窝里的“糖衣炮弹” 老兵的歌 两个花枕头 候一圈的演员梦 自杀的新兵 第一个被处分的新兵 第一个被表扬的新兵 著名作家“黎烂嘴” 过年杀猪 失踪的新兵 私改军装的小裁缝 班长“梁老虎” 丢枪的罗班长 分兵 电鱼身亡的上士 “黑典型”黄华平 锅炉蒸馒头的炊事员 大梁山的呼唤 得麻风病的魏排长 贺编辑 火红的杜鹃花 多情的凉头河 山中,一棵难忘的枇杷树 没能发稿的采访 倒在风雪中的参谋长 文工团的桃色新闻 女军医林荣 军营旁边的那条河 爱打扑克的政委 “革命”的洪文采 “五七连”的男娘们儿 女兵柳晓雪 雪夜遇大嫂 情断军营 难进405团的兵 被窝里的“糖衣炮弹” 新兵连的食堂,建在县农场的大院子里。锅台是用石头垒砌成的,上面放着几口大锅。周围栽上木桩,用苇席遮挡着。炊事班的人每天就在苇席圈里洗菜、切肉、烧火、做饭。苇席圈外面的战士们, 常常盯着那儿看,猜想着席圈内的人在做着什么样的饭菜。苇席圈内是个充满诱惑、神秘的地方。九班的孙火星常常一边训练,一边用眼睛不时地瞟着食堂的方向。只要他说饭菜快熟了,很快就能闻到从那 里飘出饭菜的香味,香味把正在操场上训练、肚子饿的咕咕直叫的新兵们馋得口水直流。新兵们觉得很奇怪,多次追问,孙火星才说:“先看苇席圈内什么时候冒烟,一看到冒烟就是炊事班的弟兄们开始 操作了。等看不到冒烟时,那就是饭菜已经熟了,弟兄们开始分配饭 菜。”后来才知道,孙火星入伍前,是老家黄河滩农场的炊事员。 新兵们都是来自全国各个地方、不同行业的优秀青年,他们风华正茂,激情满怀,对部队、人生、未来,充满无限希望。但他们思念刚刚离开的故乡、父母,身上沾满地方青年闲散、自由的生话习惯。为了使他们尽快适应部队生活,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军人,新兵连的主要任务就是对他们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加大训练力度,挤压他们自由活动的空间,让他们过艰苦生话。过艰苦生活的一项内容就是每顿饭菜定量,以班为单位由值日兵用盆和桶从食堂领回饭菜,再分到每个战士的碗里。饭是糙米做的,米粒上带红丝,口感很不好。菜是大锅熬土豆、菜花、小白菜等,有时也改善生话,炖、炒些猪、牛、羊肉战士们正是能吃的年龄,加上训练强度大,体力消耗快,一到吃饭时,都眼巴巴地看着值日兵分好的饭菜,恨不得一口吃下肚去。但连里有规定,必须在饭前饭后进行三、五步训练项目,就是要走一定时间的队列训练。尤其是饭前的三、五步,饥肠辘辘的兵们就在分好的饭菜旁边,眼睛盯着碗里的饭菜,鼻子闻着饭菜的香味,听着班长的口令声,做着各种训练动作。这最让兵们难受。更难熬的是节假日,一天两顿饭。在新兵连,很多战士最想去的地方就是炊事班,到那儿去帮厨。帮厨不仅能免受训练之苦,更实惠的是能吃饱。但并不是谁都能去帮厨,帮厨者必须各项训练科目标准、熟练,各方面表现要好。孙火星在班里训练是最差的,不仅队列走得不标准,刺杀动作不规范,内务也很差,夜间紧急集合,十次有八九次落在最后。他能被派去帮厨,大概是排长怕他影响将来全排在连里汇操时的成绩,就以他在老家当过炊事员,有些做饭的基本功为名推荐的结果。 每个班的宿舍是一间20多平米的平房,16个新兵,加上一个老兵班长,共17个人,打地铺睡,显得非常拥挤。可指导员说,红军长征时别说住房子,连草棚都没有,天当被子地当床,草根树皮当干粮。我们是红军的后代,要学习前辈们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拥挤更能增强团结,更能磨练我们的意志。孙火星去帮厨,每天五点多起床,夜里十一点多回到班里睡觉。上班和下班时,都在黑暗中摸索着穿、脱衣服,进、出被窝。由于天太黑,孙火星经常不是错钻了外出站岗哨兵的被窝,就是穿走了铺位两旁战士的衣服。加上兵们对他帮厨的妒忌,不少人开始想办法整治他。有一次晚上回来,他摸遍了每个睡觉的位置,每个位置都有被窝,被窝里都有人在睡觉,没了他睡觉的地方。他不敢开灯,以为进错了房间,跑出屋外看看,没有错。又进屋里摸,还是没有摸出空铺来。他摸住了几个兵的脚,被恨恨地踢了几下,吓得他不敢再去乱摸,只得蹲在门口,一直蹲到第二天凌晨五点钟去厨房上班。原来兵们均摊了他睡觉的地方。 孙火星为了改善和班里战友的关系,开始利用在炊事班帮厨的方便,为九班做点好事。有一次连里改善生活,他在掌勺分菜时,其他班的菜桶下面全是菜,只是在菜上面放几勺肉。九班的菜桶下面全 是肉,只是在肉上面放几勺菜,菜上再放一点肉。平时分饭时,别的班打到饭盆里的米饭是虚的,九班饭盆里的饭则被按得瓷瓷实实。第二天食堂要做什么饭,别的班战士们还在猜想,九班的战士就已经早 知道了。孙火星睡觉的左右邻居,一个叫郑麦成,长得五大三粗,饭量极大。另一个叫原江明,长得又细又高,也很能吃。他俩从孙火星的身上更是得到了不少好处。开始大家还没有觉察,后来有人发现, 这两个人过去经常喊饿,现在再没喊过。还发现郑麦成和原江明主动给孙火星铺被窝,说是怕孙火星回来晚再铺被窝会影响他们睡觉。有人质问他俩:“过去不怕,现在怕了?过去均摊孙火星地铺的不就是 你两个出的主意吗?”问得他俩无言以对。在郑麦成的右面睡的叫刘国平,心很细。他发现只要孙火星回来躺下后不久,郑麦成就会把头蒙到被窝里,半天不出来。有一次,他看见郑麦成又把头蒙了进去, 就猛地掀开他的被子,用手电筒一照,发现郑麦成嘴里正含着一大块馒头,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惊吓得憋在嘴里呜呜直叫。接着,有人也掀开原江明的被窝,发现他嘴里空着,手里却拿着已经啃 了几口的馒头。 九班出了这样的事,苗族班长梁林非常生气,用不太标准的汉语骂了一句:“烂私儿,饿死鬼变的?”然后,在黑暗中悄悄召开班务会。会上,郑麦成和原江明揭发说,那馒头是孙火星从食堂偷来的, 他经常偷。他俩的革命意志也不坚定,经常吃他偷来的馒头。那馒头就像毛主席说的“糖衣炮弹”,打中了他俩,他俩就经常在被窝里吃馒头,天天主动给他铺被窝。 孙火星觉得很委屈,痛哭流涕地说那馒头不是自己偷的,那是炊事班长发的晚上加餐。为了搞好和左右邻居的关系,自己舍不得吃,就给了郑麦成和原江明,炊事班长可以作证。大家听了,想起孙火星帮厨后全班得到的好处,看到他现在的可怜相,突然恨起郑麦成和原江明来。在一阵低低的、饱含着愤恨的谴责声中,郑麦成和原江明检查了自己背着全班战士多吃多占的行为。梁班长说,郑麦成、原江明经常躲在被窝里吃“糖衣炮弹”,错误性质是严重的,这两个人的脑子里,装着资产阶级贪图多吃的思想。孙火星不讲原则,把“糖衣炮弹”打进了郑麦成、原江明的被窝里,满足了他们的欲望,助长了他们多吃多占。这都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这不是一个革命战士应该具有的品格。念他们是初犯,也为了全班的声誉,这件事到此为止,要保密,永远不能对外再提,以后永远也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后来,孙火星被正式调到炊事班工作,从九班宿舍搬走了自己的被褥。从此,九班发现他们再到食堂分饭菜时,盆和桶里的饭菜变得和其他班完全一样了。 难进405团的兵 秦大兵是新兵连第一个提出想到405团的人。405团很神秘。刚到新兵连听首长介绍部队情况时说,全师编制共有四个团,每个团前面加40,顺序排列为401团、402团等,为何却多了个405团?后来,秦大兵听个别的老兵说,405团驻地在海拔两千多米以上,绿树满山,白云缭绕,风景秀丽。团长资格最老,38式,现在的师长当年是他的警卫员。这个团的任务对外保密,干部职数最多,干部和战士的比例竟高达一比六、七。秦大兵在写决心书时,要求把自己分配到405团。受他影响,古建、王进财等人也纷纷提出想分到405团去。排长说405团哪就那么好进?那里都是非常优秀的官兵,一般不接收新 兵,更不接收违犯军纪的人。弄得他们很失落。 405团神秘又神圣,令一些新兵不断做梦。 新兵连快结束时,连里组织大家拜访405团。临行前指导员告诉兵们,离405团一里地时须下车徒步,不许随便说话、吐痰。几辆载着新兵的卡车,在弯曲的山道上盘旋行驶。一个多小时后,全体新兵 下车徒步。不太宽阔的砂石路两旁,每间隔几十米远都有一位持枪立正的哨兵,他们目光严肃,脸色肃穆。新兵们心里更加感到405团的威严,各个一言不发,默默前行。等到了大门口才发现正门上方写着 醒目的大字:革命烈士陵园,两边写着毛主席的诗词:唯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原来这里埋葬着革命烈士。 新兵们以班为单位,分别给烈士墓培土拔草,献上松枝花圈,然后默哀。讲解员介绍说,这里最先埋葬的是50年代初解放大西南牺牲的先烈,共103人。职务最高的是团长,姓李,山西人,1938年参加革命,他带着部队过黄河,渡长江,解放南京,攻克上海,然后挥师西进,在西南剿匪时牺牲在乌蒙山区。副政委姓董,北京大学毕业,投笔从戎,解放这座县城时牺牲。埋葬的先烈里面,有参谋长、营长、教导员、连长、指导员、排长、班长和战士,还有一个司号员,牺牲时年仅16岁。他们生前有的并不属于一个部队,相互也并不相识,但为了人民解放,牺牲后埋葬在一起,成了朝夕相处的战友。后来又陆续埋葬着一些为大西南三线建设牺牲的官兵。 章德林低声问秦大兵,你小子还要不要调到405团?秦大兵脸色绯红,半天没有吭声。旁边的王进财听见了,说他愿意来。谁也没有料到,一年多后他真的来到这里,成了和平年代进入405团最年轻的兵。 一天,王进财奉命随四川兵刘开河开车拉物资,刘开河是具有两年驾龄的司机。行至一处公路铁路交叉口时,听见了火车鸣笛声,刘开河硬要驾车闯铁道,说这是练习过硬驾驶技术难得的机遇。谁知刚 冲上铁道车突然熄火,被飞驰而来的火车拦腰撞上,刘开河和王进财当场撞死,副驾驶员孙进被撞成重伤。刘开河因犯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违规开车,不仅自己丧命,而且还毁坏国家财产,葬送了一个战士的生命,结果没能进405团。王进财因执行公务牺牲,被批准进了这个团。 刘开河的父母到部队料理儿子的后事,才知道儿子没有被定为烈士,非常伤心。几天后,他们痛哭流涕地抱着刘开河的骨灰盒返回家乡,班长王凯、秦大兵和刘开河的几个老乡等人到火车上送行。正当 大家抱头痛哭难舍难分时,没注意火车开了。火车的下一个站在二百多公里以外。为了严守军纪,按时归队,王凯、秦大兵几个人经过商量,决定跳车。结果王凯跌入了几十米深的山谷身亡,秦大兵一头撞 在路基旁的石头上丧命。部队在处理这起事故中,认为王凯是经批准去送行的,被定为执行任务牺牲,批准进了405团。对于秦大兵,有的领导认为他是为了不违犯军纪,想按时归队才跳车身亡的,可以 进。有的领导认为他前去送行未经批准,本身就是违犯军纪。结果秦大兵和刘开河一样,没有被批准进到405团。 秦大兵是我的班长邓绍光接的兵,他俩关系非常好。一个星期天,邓班长带我和几个战友前去吊唁秦大兵,发现秦大兵的坟墓离405团很近,只有几十米远。那是一片荒芜的小山岗,山岗上只有两个坟墓。一个新坟是秦大兵的。另一个坟头矮小,坟前有一块不规则的小石板,小石板上隐约可以看到刻着人的名字,坟旁没有青松,坟上没有花圈,也没有培土的痕迹。看样子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坟墓。邓班长带我们走过去拔老兵坟上的荒草,边拔草边告诉我们,这个坟墓里埋葬的是个老兵,他和秦大兵一样,生前违犯过军纪。1950年,在解放这个县城的战斗中,被围困在城里的几个国民党兵深夜溜出城外逃跑,被站岗的老兵发现。碰巧有一个国民党兵是他同村的本家哥哥,出于乡情亲情,老兵看看周围没人,便放跑了那几个国民党兵。那几个国民党兵跑出几里地后被外围的部队抓住,审讯中供出了老兵。等上级派人追查到老兵所在的部队时,发现这个老兵在刚刚结束的攻城战斗中已不幸牺牲。最后,老兵因私放逃兵,违犯战场纪律,没能批准埋葬到烈士陵园。老兵的家乡在何方?父母在哪里?便没有人再去细问。最后,这个老兵被孤零零地埋葬在离烈士陵园不远的这个山岗上。 军人就必须服从命令,严守军纪,不然自己死了也没有荣誉,父母也没有待遇,就如同死去的老百姓。邓班长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们。我们听了心里沉甸甸的。 三十多年过去了。一天,远在四川宜宾的邓班长来电话説,他八一建军节前夕又去祭奠秦大兵,发现不知在什么时间,秦大兵的坟墓被移进了烈士陵园,坟头竖起了石碑,坟旁栽种着松树。除了松树 矮小一些外,秦大兵的待遇和王凯、王进财所在的405团的官兵们都完全一样了。秦大兵终于归队了。 “那个老兵的坟墓呢?”我大声问道。 “没有动,还在那个小山岗上。”班长説。 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荒芜的小山岗,那孤零零的小坟墓,久久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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