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一九四二》被公认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经典之作,是作家刘震云的首部调查体小说,讲述了一个不能不为人知的、关于饥饿的故事。 刘震云形象地说:1942年河南因旱灾饿死的民众,相当于在那里建了三座奥斯维辛!冯小刚说:“二战时,希特勒和纳粹屠杀犹太人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但在1942年,中国河南旱灾饿死300万人,却很少人知道,不要说外国人,中国人也不知道。刘震云为此写了一本书,我在1993年看到,非常震撼。” 当年旱灾、蝗灾使粮食颗粒无收,哀鸿遍野,三千万民众离乡背井去陕西逃荒。刘震云为重温那段几乎已被这个民族淡忘的历史,走访灾难的幸存者,完成调查体小说,他也由此成为这场灾难的唯一记述者。 小说出版后,王朔几次力荐冯小刚拍成电影,然而从小说到电影,立项、驳回、修改、再立项……经历了19年的艰辛,《一九四二》才得以公映。电影故事中,刘震云以地主老范、长工栓柱、佃户瞎鹿与媳妇花枝一家等灾民的逃荒之路为主线,以美国《时代》周刊记者白修德等人的四处斡旋、蒋介石国民政府的不堪境况为副线,比小说更立体生动地再现了面对天灾时我们这个民族的生存态度。 电影故事比小说更直观,甚至更具文学性,电影中未拍或删掉的镜头在书中都予以保留。也由此看到刘震云获茅奖力作《一句顶一万句》前身的影子。 作者简介: 刘震云,1958年生于河南延津县。1982年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小说素以下笔辛辣和关注民生为特点。 曾创作长篇小说 《故乡天下黄花》 《故乡相处流传》 《故乡面和花朵》(四卷) 《一腔废话》 《手机》 《我叫刘跃进》 《一句顶一万句》 《我不是潘金莲》等;刘震云,1958年生于河南延津县。1982年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小说素以下笔辛辣和关注民生为特点。 曾创作长篇小说 《故乡天下黄花》 《故乡相处流传》 《故乡面和花朵》(四卷) 《一腔废话》 《手机》 《我叫刘跃进》 《一句顶一万句》 《我不是潘金莲》等; 中短篇小说 《塔铺》 《新兵连》 《单位》 《一地鸡毛》等。 《一句顶一万句》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目录: 序: 不堪回首天道酬勤冯小刚 小说: 温故一九四二 电影: 一九四二我姥娘将五十年前饿死人的大旱灾,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我说: “姥娘,五十年前,大旱,饿死许多人!” 姥娘: “饿死人的年头多得很,到底指的哪一年?” 我姥娘今年九十二岁。与这个世纪同命运。这位普通的中国乡村妇女,解放前是地主的雇工,解放后是人民公社社员。在她身上,已经承受了九十二年的中国历史。没有千千万万这些普通的肮脏的中国百姓,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和反革命历史都是白扯。他们是最终的灾难和成功的承受者和付出者。但历史历来与他们无缘,历史只漫步在富丽堂皇的大厅。所以俺姥娘忘记历史一点没有惭愧的脸色。不过这次旱灾饿死的是我们身边的父老乡亲,是自己人,姥娘的忘记还是稍稍有些不对。姥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牵涉到另一场中国灾难——一九六○年。老人家性情温和,虽不识字,却深明大义。我总觉中国所以能发展到今天,仍给人以信心,是因为有这些性情温和、深明大义的人的存在而不是那些心怀叵测、并不善良的人的生存。值得我欣慰的是,仗着一位乡村医生,现在姥娘身体很好,记忆力健全,我母亲及我及我弟弟妹妹小时候的一举一动,仍完整地保存在她的记忆里。我相信她对一九四二年的忘却,并不是一九四二年不触目惊心,而是在老人家的历史上,死人的事确是发生得太频繁了。指责九十二年许许多多的执政者毫无用处,但在哪位先生的执政下他的黎民百姓经常、到处被活活饿死,这位先生确应比我姥娘更感到惭愧。这个理应惭愧的前提是:他的家族和子孙,决没有发生饥饿。当我们被这样的人统治着时,我们不也感到不放心和感到后怕吗?但姥娘平淡无奇的语调,也使我的激动和愤怒平淡起来,露出自嘲的微笑。历史从来是大而化之的。历史总是被筛选和被遗忘的。谁是执掌筛选粗眼大筐的人呢?最后我提起了蝗虫。一九四二年的大旱之后,发生了遮天蔽日的蝗虫。这一特定的标志,勾起了姥娘并没忘却的蝗虫与死人的联系。她马上说: “这我知道了。原来是飞蚂蚱那一年。那一年死人不少。蚂蚱把地里的庄稼都吃光了。牛进宝他姑姑,在大油坊设香坛,我还到那里烧过香!” 我说: “蚂蚱前头,是不是大旱?” 她点着头: “是大旱,是大旱,不大旱还出不了蚂蚱。” 我问: “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她想了想: “有个几十口吧。” 这就对了。一个村几十口,全省算起来,也就三百万了。我问: “没死的呢?” 姥娘: “还不是逃荒。你二姥娘一股人,三姥娘一股人,都去山西逃荒了。” 现在我二姥娘、三姥娘早已经不在了。二姥娘死时我依稀记得,一个黑漆棺材;三姥娘死时我已二十多岁,记得是一颗苍白的头,眼瞎了,像狗一样蜷缩在灶房的草铺上。他的儿子我该叫花爪舅舅的,在村里当过二十四年支书,从一九四八年当到一九七二年,竟没有置下一座像样的房子,被村里人嘲笑不已。放下二姥娘、三姥娘我问: “姥娘,你呢?” 姥娘: “我没有逃荒。东家对我好,我又去给东家种地了。” 我: “那年旱得厉害吗?” 姥娘比着: “怎么不厉害,地裂得像小孩子嘴。往地上浇一瓢水,‘滋滋’冒烟。” 这就是了。核对过姥娘,我又去找花爪舅舅。花爪舅舅到底当过支书,大事清楚,我一问到一九四二年,他马上说: “四二年大旱!” 我: “旱成甚样?” 他吸着我的“阿诗玛”烟说: “一入春就没下过雨,麦收不足三成,有的地块颗粒无收;秧苗下种后,成活不多,活的也长尺把高,结不成籽。” 我: “饿死人了吗?” 他点头: “饿死几十口。” 我: “不是麦收还有三成吗?怎么就让饿死了?” 他瞪着我: “那你不交租子了?不交军粮了?不交税赋了?卖了田地不够纳粮,不饿死也得让县衙门打死!” 我明白了。我问: “你当时有多大?” 他眨眨眼: “也就十五六岁吧。” 我: “当时你干什么去了?” 他: “怕饿死,随俺娘到山西逃荒去了。” 撇下花爪舅舅,我又去找范克俭舅舅。一九四二年,范克俭舅舅家在我们当地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我姥爷姥娘就是在他家扛的长工。东家与长工,过从甚密;范克俭舅舅几个月时,便认我姥娘为干娘。俺姥娘说,一到吃饭时候,范克俭他娘就把范克俭交给我姥娘,俺姥娘就把他放到裤腰里。一九四九年以后,主子长工的身份为之一变。俺姥娘家成了贫农,范克俭舅舅的爹在镇反中让枪毙了;范克俭舅舅成了地主分子,一直被管制到一九七八年。他的妻子、我的金银花舅母曾向我抱怨,说她嫁到范家一天福没享,就跟着受了几十年罪,图个啥呢?因为她与范克俭舅舅结婚于一九四八年底。但在几十年中,我家与范家仍过从甚密。范克俭舅舅见了俺姥娘就“娘、娘”地喊。我亲眼见俺姥娘拿一块月饼,像过去的东家对她一样,大度地将月饼赏给叫“娘”的范克俭舅舅。范克俭舅舅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我与范克俭舅舅,坐在他家院中一棵枯死的大槐树下(这棵槐树,怕是一九四二年就存在吧?),共同回忆一九四二年。一开始范克俭舅舅不知一九四二年为何物,“一九四二年?一九四二年是哪一年?”这时我想起他是前朝贵族,不该提一九四九年以后实行的公元制,便说是民国三十一年。谁知不提民国三十一年还好些,一提民国三十一年范克俭舅舅暴跳如雷: “别提民国三十一年,三十一年坏得很。” 我吃惊: “三十一年为什么坏?” 范克俭舅舅: “三十一年俺家烧了一座小楼!” 我不明白: “为什么三十一年烧小楼?” 范克俭舅舅: “三十一年不是大旱吗?” 我答: “是呀,是大旱!” 范克俭舅舅: “大旱后起蚂蚱!” 我: “是起了蚂蚱!” 范克俭舅舅: “饿死许多人!” 我: “是饿死许多人!” 范克俭舅舅将手中的“阿诗玛”烟扔了一丈多远: “饿死许多人,剩下没饿死的穷小子就滋了事。挑头的是毋得安,拿着几把大铡刀、红缨枪,占了俺家一座小楼,杀猪宰羊,说要起兵,一时来俺家吃白饭的有上千人!” 我为穷人辩护: “他们也是饿得没办法!” 范克俭舅舅: “饿得没办法,也不能抢明火呀!” 我点头: “抢明火也不对。后来呢?” 范克俭舅舅诡秘地一笑: “后来,后来小楼起了大火,麻秆浸着油。毋得安一帮子都活活烧死了,其他就作鸟兽散!” “唔。” 是这样。大旱。大饥。饿死人。盗贼蜂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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