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宗师在立意上,超越了一般的武侠,既不同于金庸营造的虚幻世界,也不同于现代无限穿越的魔幻世界。 女侠林芷彤,出身于漳州一个底层的武林世家,机缘巧合之下,历经侧福晋、乞丐、妓女、杀手等角色,游离于王爷府、少林派、天地会、妓院之间,是世间一个最不听调摆的妙人。最后以一介女流,成为了黑白两道的公敌,以尼姑之身裸浴于月光之下,泛舟于南洋之外,场面宏大,情节意外堪称一绝……… 小说描写继承了天涯蓝药师一贯的冷幽默,耐看性极强,但又绝不停留于语言刺激。其心理描写带着明显西方意识流的影子,对现实讥讽得入木三分,让人看到世界的复杂。其故事场景和情节又都带着浓郁的东方古典韵味,一颦一笑,极尽妍态,一拳一脚,皆合常理。小说对“儒、释、道”三家皆有涉猎。这既是一个有阅读快感的故事,又是一个有思想深度的故事。在沉寂多年的武侠世界里,必然独树一帜。相关影视必超《一代宗师》。 作者简介: 天涯蓝药师,知名作家,天涯人气爬格子者。已出版《东城西咎》、《私奔生活》等多部有影响力的长篇小说。专栏作品散见于《南方都市报》、《羊城晚报》等主流媒体,获得奥斯卡十年十大给力文学等佳誉,拥有一众铁杆药粉。 目录: 自序 引子 一名门之后 牌位上面自然是观音菩萨,稍低点的地方写着林氏先祖林冲之位。林冲可是一位大英雄,八十万禁军教头,说书的说他都说了几百年了,能做他的后裔是何等的荣光?林山石抬头仰望,看见林冲两个黝黑的大字,顿时满腹豪情,手臂不运气都有了一股子力,血像被煮熟了一样。 二天生异象 白栾不说话,拿出一把扇子,大冬天挥开扇了扇,他仰望星空语重心长道:“君从漳州来,应知漳州事。可知前些日子,出了件天大异事?好好一座岸芷山突然自己起火了,火焰三丈多高,一时绿山变成彤色,山灰覆盖了半个城池。荒山自火,可不就是天生异象吗?这不是大乱的预兆吗?”马季点了点,信服地看着军师。 三私会于野 徐精闻言全身扑了过去,林芷彤沉浸在一种特别的快感里,好像有种东西要喷薄而出,而这种东西让她感觉到恐惧,却又有被吞噬的颤抖。徐精手忙脚乱地要褪去芷彤的裙子,林芷彤突然又灵魂归窍,一招小鹤觅食躲了过去。她将衣领整理了一下,说道:“不行的,师兄,我们回去吧。” 四天地荒诞 林山石有些急道:“我真不知道啊,路上邂逅两个练武的兄弟,脾气相投,就怂恿我加入了。我加入时见添弟会名字吉利,我当可以给女儿添个弟弟,给林家添个香火,所以就入了。” 五笼中白鹤自序 引子一名门之后 牌位上面自然是观音菩萨,稍低点的地方写着林氏先祖林冲之位。林冲可是一位大英雄,八十万禁军教头,说书的说他都说了几百年了,能做他的后裔是何等的荣光?林山石抬头仰望,看见林冲两个黝黑的大字,顿时满腹豪情,手臂不运气都有了一股子力,血像被煮熟了一样。二天生异象 白栾不说话,拿出一把扇子,大冬天挥开扇了扇,他仰望星空语重心长道:“君从漳州来,应知漳州事。可知前些日子,出了件天大异事?好好一座岸芷山突然自己起火了,火焰三丈多高,一时绿山变成彤色,山灰覆盖了半个城池。荒山自火,可不就是天生异象吗?这不是大乱的预兆吗?”马季点了点,信服地看着军师。三私会于野 徐精闻言全身扑了过去,林芷彤沉浸在一种特别的快感里,好像有种东西要喷薄而出,而这种东西让她感觉到恐惧,却又有被吞噬的颤抖。徐精手忙脚乱地要褪去芷彤的裙子,林芷彤突然又灵魂归窍,一招小鹤觅食躲了过去。她将衣领整理了一下,说道:“不行的,师兄,我们回去吧。”四天地荒诞 林山石有些急道:“我真不知道啊,路上邂逅两个练武的兄弟,脾气相投,就怂恿我加入了。我加入时见添弟会名字吉利,我当可以给女儿添个弟弟,给林家添个香火,所以就入了。”五笼中白鹤 清晨起来本是练白鹤拳的好时间,现在却改成了打扫茅坑。监狱的茅坑就在卧室边上,倒是没什么气味。作为“新兵”翘着屁股拖地板也自是常理,另外两个新兵一边擦地还一边被“老兵”踢了很多脚取乐。六百花湖雪 回头看,赖三公在船尾的红泥小炉上煮着一尾鱼,鱼香飘得很远很远。野山荒地,气候本就多变,但也很少似这般深春了还忽然下起雪来,纷纷扬扬地妆点白了苍穹。一阵风吹过湖畔的小山,分不清飘舞的是雪花还是柳絮。七人鬼之间 只要活着,哪怕多一会儿——这就是全部希望。又过了几个时辰后,林山石感觉自己从意识到身体一溃千里了。他哭着大叫希娣,又说出一串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若有六道轮回,他已经不在“人道”了。八朝为溪女 袁氏在后面捂住嘴巴,看得有些眩晕,她是一直都盼着女儿找个有钱人家嫁了,但这也未免太顺利了点。靖南王府三少——传说中的大清朝最年轻的太子太师,靖南王耿精忠的亲弟弟,世子耿聚忠?这是福是祸?九东边日出 黎知府闻言已脸色青白,看了信后跌坐在椅子上,颤抖着道:“备马,快备马,快备好马去牛头山。”也不理会目瞪口呆的肖大人,径直地走了。十权势熏天 十余天后,几百辆马车塞满了迎亲的礼物,绵亘了几十多里的山路,漳州府的大街小巷,议论的都是大清国最年少的太师迎娶林府姑娘的事,总督、知府都亲自来拜谒、恭贺。十一举一反三 “我日夜和象群一起,知道大象抬头吸气时会有一刻骨肉间存在缝隙,而血脉流动也聚集在那个点上。只要知道这一刻,大象又对你没有戒心,一根针就够了……”十二京城幻梦 几日之后,林芷彤完全累得趴下了,她对耿聚忠道:“是哪些傻子争着嫁豪门啊?真有这么多女人吃不饱饭吗?还是被那些珠宝光芒迷了心窍?爷,你干脆再找个福晋吧,让她帮你去应酬……”十三女侠初成 回到房内,林芷彤继续迷糊着。她太爱这种新功夫了,就自个沉浸在武学的天地里,尤道长传授的最后一段口诀,有几句怎么也想不明白,便日以继夜地琢磨,有时还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的。十四猛女无忌 林芷彤道:“我看了看,觉得很奇怪。皇宫内那些贵妃、嫔妃之类,反不似才人、答应长得俊?以前总以为皇帝的妃子,那必然国色天香。可是真瞧着了,倒是才人漂亮些。”十五繁神侯府 颜雨秋一脚踢开跪着捶腿的丫鬟,骂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劫繁神侯府的粮仓!再说没有梯子,贼怎么上去的?”家丁道:“是侧福晋,带着一群饥民。侧福晋飞了上去,打开了仓库,往下面抛粮食。灾民都称她为菩萨。”十六粮仓小吏 林山石想不明白,当年这钱怎么来得这么慢,自己拼死拼活教四个徒弟,外带耕三亩田,日子还是过得紧紧巴巴的。如今每日只去粮仓逛个时辰,喝一壶茶,再教士卒们用一刻时间打个套路,每月的钱都花不完。十七朝秦暮楚 慢慢地,这漳州也算风平浪静。毕竟是福建腹地,清廷再也没打进来。一些百姓的辫子也终于剪掉了,诗社又敢出来写诗歌了,还搞了个崇祯皇帝三十周年祭奠,全部穿着白色孝衣,哭声震天。十八白鹤武馆 果然,到了开张日,牛知府亲自领漳州几十号官员前来祝贺。耿精忠与万云龙都寄来贺礼,素无交往的台湾郑经、云南吴三桂、广东尚可喜、陕西提督王辅臣等均遣军官前来祝贺,并保证林山石的弟子都可去军中任教头。十九沙场英雄 一刹那,既无欣喜,也无失落,就如那盈虚里恒定的月光。天地会的五个弟兄,眼神全都变了,都闪着崇拜得近乎虔诚的光。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料到“救世主”就是自己人,顿生一种活下去勇气。二十女子有德 林芷彤心道:如今我如此年轻,他尚且不顾我的感受,以后年老色衰,还不知怎么待我。他救过我爹,如今杀我孩子,也算互不亏欠了。二十一侠女袭王 这次轮到林芷彤嗤笑了:“这就叫巴鲁图啊,这就叫大内高手啊,这叫王八拳。”当下不推不闪,轻轻挥手,便把玄烨的力气都卸掉。趁着空档,猱身进去,啪地一声打了皇上一个响亮的耳光。二十二四海无人 若自己不来守这个粮仓,若不回师门比武,若不躲那场大雨,若不向往那片江湖,是不是木头痴、肥猪康都可以不死?但人活着哪有那个“若”字?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二十三美人归来 纳兰性德抓着林芷彤的袖子哭了一会儿,伸手做出个请的手势,转身离开了运河。林芷彤终于往福建归去。纳兰公子拿出胭脂胡乱吃了几口,痴痴地站在桥头,望着远方。二十四荠麦青青 林芷彤南行至闽北,一路荒凉。上次见此地还炊烟袅袅,一片田园,如今却荠麦青青,枯草一片。三百里路只见尸首,不见人走。二十五侠义永春(大结局) 林芷彤模模糊糊觉得,这不是她能救的,还是该有一批包拯、海瑞这样的清官,按法解决问题才最公平,就连皇帝也要归法来管。只是遍地都是糊涂货,个个都只为上级负责,人人都争当奴才。就只好逼得侠客出手了。后记巧笑邀酸楚共舞,美人化宗师翩跹; 金庸封笔古龙逝,美人宗师秀江湖; 绝不仅是武侠,而是超越现代的后武侠,也许是最最好的武侠。自 序 万箭穿心,习惯就好 每出一本书都是一次漫长的修行,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惫懒之辈。构思、动笔、修缮、定稿、被迫删减、静静守候。耗时耗力姑且不说,单是付出的情感,非写作者就很难体会。说作品是作者爱恨交织的情人,这一点也不夸张。就因创作之事耗费心神,必须远离喧嚣,方能换来一份荒诞。所以作家大多是那种内傲而外冷的人。非有内心骄傲则无法坚信,非有外境清静则无法坚守。《美人宗师》是我的第三本书,为这个“小三”我也确实信守萧条了好久,而且开句玩笑,男人都最疼“小三”。 《美人宗师》是个清朝的武侠,但我写的又不太像武侠,或者说是个太独特的武侠。有金庸老爷子在这摆着,按传统武侠的写法是自寻死路;但我又不太想把它写成玄幻、穿越之类哄孩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延续自己调侃现实无遮无拦的文风,借一对清朝父女,以“功夫”为道具,编织一个融入大量现实思考的“成人童话”。虽然书里面不乏调侃与恶搞,也不乏美女与绝世武功。但跟阅读传统武侠的快感模式肯定截然不同,跟我以前写的书也会截然不同。我想会有一些人不习惯,会有人觉得作者故弄玄虚,或许还会有人读不出它的味道来。怀疑同谩骂同赞扬,我统统接受。字写多了,心态和感受也会慢慢变化。我还年轻,必须去做自己的东西。借范美人的名言:万箭穿心,习惯就好。直到找到那个最好的自己。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对父女,林山石和林芷彤。漳州小城里两个练白鹤拳法的武痴,最终他们也都超越了白鹤拳法,都成为一代宗师。值得说明的是:《美人宗师》里的美人不仅指女儿林芷彤,也指她的父亲林山石。中国的楚辞里就早有“香草美人”的传统,“美人”不专指女性,也象征着一切美好的人与事物。这只是传统手法的借用。父女俩在成为宗师的过程中,发生了大量的故事,有的阴差阳错,有的怪异搞笑,有的很纠结,有的很甜蜜。最终围绕着一根隐线“粮仓”收尾。因为民以食为天,这也是真实江湖的最后目的。我要勾勒“侠”,但更要勾勒的是“侠”的生态。所以小说里不仅有江湖,还有官场、百姓与人心。我没有让父女俩捡到武林秘笈,也没有大写江湖门派的恩怨情仇,甚至没有摘叶伤人、凌波微步。而是在构建一个最有现实可能性的“大”江湖。我还让这父女俩一直在思考,这些思考可能比武功更有价值。小说中,林山石的纠结与拧巴,几乎贯穿了整本书,直到最后破茧成蝶,他是正常中国武人的一个典型,至少一开始没有任何做大侠的心理准备;而他的娇惯、放纵甚至重男轻女,却养出了一个任性逍遥、随缘放旷、“萌”“猛”交集的女侠,或者在林芷彤的身上,能容易看到一些我想要的超越性——自由传说。 确实,我太喜欢林芷彤了,当整个社会是一口暗井,她像是照射在井里的月光。当整个天下都压抑世故时,她却显得如此天真自我。她甚至任情任性,跟几个男人都缠绵悱恻了一般,却又坚决的保持自我的独立,无论是在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这种人是虚构,但也是理想的幻化。武侠不就是成人童话吗?为了这份偏爱,我甚至为她安排了会让一些女孩羡慕的艳遇。 写作时我常想一些问题,中国人为什么要写武侠?中国老百姓会如此迷恋武侠?甚至对抡起两个斧头滥杀无辜的李逵也崇拜为好汉?后来我慢慢想明白了,当一个社会有一群人拥有合法伤害力却没有制衡时,另外一群人就只能把拳头当成对尊严最后的守候。这是一种必然。就像传销为什么屡禁不止,因为它给了人希望,尽管这种希望是欺骗。老子说: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由此可推,法治不明,则有武侠。某种社会环境下,必然有侠的价值和光芒。林山石的破茧的开始,也是源于一场啼笑皆非的官司。我讲过,这个作品不仅是写侠,而是写侠的生态。写“大”江湖。 略知文学常识的便明白,小说基本要素就是虚构性。但作者是人,难免会移情,比如写到林山石的女儿林芷彤,有时也会想到自己的女儿。在作品刚构思时,我唯一明确的一点是小说要歌咏“自由”。写完后,我又觉得这本书可以将来送给我的女儿。因为做为父亲,我多希望她像林芷彤一样忠于自己的内心,有自己的追求,过自己的日子,当然也要重情重义。“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不是父母的后传,不是孩子的前传,也不是朋友的别传,不是看客的列传”。我对我女儿想说的,也是林山石临终前对林芷彤所说的:“以后独闯江湖,无需太多顾忌。人只有一辈子,若是美好,便叫精彩;若是糟糕,便叫经历。” 屈指一算,《东城西咎》、《私奔生活》、《美人宗师》三部长篇小说,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报刊专栏,我也陆陆续续发表了不少作品。但总觉得自己没有完全发挥出来,面对一些朋友的错爱只能诚惶诚恐,我大约还要努力走下去,希望能找到最好的自己。说实话,对这个世界的荒谬我早有认识,大多数事情都看得很淡,但写书几乎是我仅有的几件认真对待的工作。浮生若梦,也无非是眼前两碗饭菜,心中一只飞鸿。也许放在浩若烟海的文学作品里,我苦心编织的东西,有的会成为浮云,有的连浮云都不算。但我还是希望有缘人能享受这一片云彩,获得片刻清凉。 蓝药师 2012年10月于三尺讲台 一、名门之后 康熙甲寅年,不悲不喜,日中空,盛世,吉。 康熙丙辰年,不衫不丝,月悬柳,美人,煞。 甲寅到丙辰只是三年。对于史书只是一瞬,对于一地、一家、一人却能发太多的转变。有的该死的没死,有的不该死的死了。有的因为遇见一个坏人家破人亡,有的因为碰上一个好人峰回路转。但确实没人料到,小小的漳州府里,会在三年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没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高手。此人如流星般划破武林的长空,见佛杀佛,见鬼杀鬼,特立独行,飘渺孤鸿影。等到人见人怕,如日中天之时,却又突然不知所踪。唐代李白曾赋诗自吹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归从海上鸥。”后人考证纯属虚构。但这个人物却实实在在干过这个勾当,还留下了一套名扬天下的拳法。这样一个大人物居然还是个女的!成名时还年轻得有些过分。这可是达摩创少林,三丰建武当以来,江湖绝无仅有之事。乾坤颠倒,牝鸡司晨,这不是惹得天下都失去了秩序吗?有人叫她蛇蝎荡妇,有人叫她东海独煞,还有人叫她五枚师太,也有人干脆说她不是个人,觉得她是妖、是怪、是菩萨——但总之,她终归就是出现了。就如日月并于空般怪异而耀眼。有的人空长百年仍似鸿毛,有的人只是一瞬便如泰山。 当然,甲寅年时,她还只是个娇娆的女孩子,在他爹爹林山石眼皮底下捣些小乱。 林山石懒洋洋地躺在院子的藤椅上,晒着太阳,喝着一壶铁观音,想到自己春秋鼎盛,就已经有了四个徒弟,三亩良田,两头牛,和一间带着小院子的房子,觉得人生至此,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林家上数三代,都住在闽南一个山村子里,这么多年百十号亲戚,只有他能仗着一身白鹤拳混到漳州府里住,还娶了一个破落地主家的小姐。能在这府城里站稳脚跟,可是件大不容易的事,仅仅这条巷子,地价几年里就涨到了六两银子一方,这在乡下可以买一亩好田了。想到这里,林山石嘴角微起,两眼含笑,掩不住自得的精光。他觉得除了少一个儿子外,啥都不缺了。等晚上黑乎乎的时候,还要跟老婆练练“卧虎功”。 林山石半眯着眼从藤椅上站起身来,回想起小时候在南少林做俗家弟子时吃的那些苦,再望了望门外的两头黄牛,那些苦就统统变成乐子。他觉得除了要谢师父让自己功夫扎实外,能得到这一切一定还有祖宗荫庇,于是就急忙走到大堂中间,给祖宗牌位上了一炷香。牌位上面自然是观音菩萨,稍低点的地方写着林氏先祖林冲之位。林冲那是一位大英雄,八十万禁军教头,说书的说他都说了几百年了,能做他的后裔是何等的荣光?林山石抬头仰望,看见林冲两个黝黑的大字,顿时满腹豪情,手臂不运气都有了一股子力,血像被煮熟了一样。只是磕头时隐约有些不安,因为十年前,林山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祖宗究竟是谁,家里穷,祖谱早就丢了,这是请了一个温州的谱匠,花了好几两银子才重新修好的。谱匠问,你祖宗是要林冲还是要林和靖?林山石没有听说过后一位,就选了林冲了。谱匠点点头,道,嗯,选林冲还要多一两银子。说来也怪,自从把牌位摆在自己家中间,战战兢兢地上过几次香后,就基本上觉得自己祖宗八成就是林冲了。所谓的不安虽然也有,但是隐约的,所以自然也是一闪而没的。 徒弟们陆续来到了院子中央,现在是冬天,正是练拳的时候。如果林山石还有什么野心,那就是把南少林鹤宗的这门白鹤拳法传下去了。满清入关以来,朝廷禁武,不少功夫都失传了。这门拳法可不能在自己手里丢了。假如徒弟们能再在闽南的江湖上弄出点动静来,那我林山石就真是不枉此生了。 想到江湖,林山石怔怔出神,这个江湖到底在哪里?他也不是很清楚。朝廷禁民间练武,也多年不开武举,出个县都要县引,这盛世里虽也少不了流氓贼寇,但都是衙役捕快去抓的。武林中也多年没有出现过什么神功秘籍,连自己的“娘家”南少林也整天在家烧香念佛,据说唯一准备干的事情是准备收善男信女的门票。在四大皆空的佛门圣地赚钱,想想都觉得不仅荒诞,简直丧尽天伦。林山石想,如果在乱世,如果有机会,自己也是一位好汉吧?假如真有个梁山,自己投还是不投了?望着这么大的宅子,和那两头牛,林山石心里颇有些踌躇。 肥猪康道:“师父,这鹤祖三战我都打了几千遍了,为何还是没有松弹劲。” 林山石一棍子打在肥猪康的背上,喝道:“功夫就是工夫,工夫就是光阴,那就是用时间熬出来了。你缺的何止松弹劲?这吞吐浮沉,刚柔缓急,明暗二劲,寸劲节力哪个你做到了?作为大师兄,除了一身蛮力你还学了什么?” 肥猪康不敢再说话,汗涔涔地下。 林山石叹了一声气后,又柔声道:“这名门正派的功夫最不好练。你是我第一个弟子,将来怎么都要掌管门户的。千万不要急。这客家豆腐可不是着急就能一口吞得下去的。”说罢亲自给弟子抹了抹汗。 林山石再往左边望去,鬼脚猴徐精稳稳地跳上了梅花桩,双手化为九个圆圈,徐徐向前逼去。只见他招式未了,便在空中翻了一个漂亮的跟斗,最后单脚落在梅花桩上,脚只是轻微的一晃。鬼脚猴高兴地冲师父笑了笑。林山石怒骂道:“猴子!让你站桩半年,你总是不下苦功,贪这花拳绣腿,这少林寺的功夫有捷径可走吗?这招鹤翔九天,差一丝差一毫,打出来的味道就都变了。你跳这么高,踢这么高,脚下又没有桩法的根基。不是等着被人摔吗。腿不过膝,这么简单的拳谚你都敢忘了?” 鬼脚猴迅速跳下梅花桩,一边点头,一边帮师父扯了扯后襟,讨好地对师父道:“师父息怒,我的功夫反正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师父了,我寻思着,不如多跳跳,练好轻功。以后跟我八舅老爷做捕快抓贼时,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林山石闻言火冒三丈,正想反手一个耳光,可是回头看着徒弟满脸的笑容,又无可奈何地收了八分力气,只恶狠狠地道了句:“你——烂泥扶不上墙。” 鬼脚猴一本正经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师父骂得对,我要力争成为能上墙的泥巴。”林山石语塞,不理他独自跳上八仙桌,对着肥猪康与木头痴道:“上来,喂手。” 肥猪康和木头痴齐声道是,双双跳上了八仙桌。肥猪康刚挨了骂,有心在师父前展现一下自己在松弹劲上的功夫,于是一跃而上,人在半空看见师父正盯着他,一时慌忙把“气浮凌霄”错用成了“气沉丹田”,喀拉拉一声巨响,桌子就被硕大的他踩碎了一大块,肥猪康四脚朝天跌在地上,状若八戒下凡。 林山石一脸铁青,心想自己一世英雄怎么找了这样一个猪一样的大弟子。当下也不理会肥猪康的叫疼,一只手和木头痴比划起来。木头痴是个武痴,投入门内已有五年,为了学这白鹤拳,磕头都磕了几百个。林山石心软就收了他,可他的悟性可真像木头一般。五年了,还是靠两只手的僵力前后挥动,丝毫没有白鹤的灵动,却很有些王八的韵味。林山石只好啰嗦道:“讲第一千遍了啊木头,白鹤拳用的不是手的力气,是身子旋转和丹田的内气。只是通过手传过去,所以我们的手不叫什么手,叫桥。手是力气的“桥”,只是通道,不是力气本身……对,对……又 错了……又错了。”林山石心里发烦,一招“鹤旋身动”借力把木头痴扔飞了几丈远,自己还站在八仙桌上生闷气。 这几个徒弟,一个蛮,一个浮,一个蠢,看来谁都练不好白鹤拳。四徒弟闾丘丹逸倒是块好料,可偏偏还是个书生,以后考了功名是要做文官的,怎么也不会流连于江湖。看来这白鹤拳光大于武林,是很难的了。自古以来,文贵武贱,这事没有什么好说的。林山石只是暗暗伤心起来,可惜了,自己没有个儿子。 林山石骂道:“你们这些东西,一个比一个没用。你看看丹逸,你们还是做师兄的,他才只练了两年多,现在已经练到“双手如练,浑身如铁”了。你们呢?师父教你们时没有偏心眼吧?你们这群东西,以后别砸了南少林的牌子。”林山石正说得青筋毕露,口水横飞,顿时声音就下去了,脸也转为笑容。弟子们不回头也知道,师娘来了。 鬼脚猴首先跳了过去:“师娘,这衣服我来洗,你只管放着。妹妹现在怎么样?” 袁氏怒目圆睁,也不理猴子,将衣服拿到身后,对着林山石翻了个白眼:“这是多少张八仙桌了?家里有多少家当可以糟蹋的?要练功夫在大堂里练不就行了,一定要跳到桌子上。” 林山石跳下了桌子,见徒弟都在前面,也就冷着脸道:“这鹤门的功夫祖祖辈辈都是在梅花桩与八仙桌上练的。这样练出来的才叫功夫。” 袁氏嗔了一眼:“功夫,功夫,你眼里就只有功夫。练成了又有什么用处?是可以吃啊,还是可以穿?你去看看米缸里还有多少米?正事不做,天天在这胡闹。” 鬼脚猴马上道:“师父,这个季度的束脩也该交了,明天我就找爹寻些银子来。” 肥猪康也道:“哦,我明天扛半只肥猪过来,这八仙桌我晚上过来——赔。” 肥猪康本来是想说修的,看了看满地碎木头,知道已经修不了了,暗暗有些懊恼。 这桌子是不错的鸡翅木做成,并不便宜。家里本也不赞成他过来练劳什子功夫,这回去挨骂是难免的了。于是有些求救地望了望师父。 林山石抬头看了看天上,本来都没想到这一点。婆姨一出来,就觉得这桌子本来就该徒弟赔,你挨你母亲的骂,总比我挨婆姨的骂好——但这话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袁氏看了看木头痴,又看了看厨房的米缸。鬼脚猴推了推木头痴,木头痴马上跪下道:“师母,我家里没有钱。先欠着,等我练成了白鹤拳,就去闽远镖局走镖。到那时,全部还过来孝敬师父师母。” 林山石看了看老婆,一脚踢在木头的背上,当然没有用什么力气,大声叫道:“师父的白鹤拳,那都是大风刮来的吧?”一边说,一边捶着徒弟。 袁氏道:“行了。别演戏了,木头痴。你不用交银子了,我只是看不惯你这么穷还跑来练这不关营生的东西。你娘的病好了些了吧。我厨房还有点龙眼干,等会拿去给你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肺痨了。你以后少来练点拳,多去卖点苦力。也让你娘能好好治病是不?对了,你来练武图什么呢?” 木头痴道:“我……我……我就是喜欢。” 袁氏道:“真跟你师父一样一个武疯子!丹逸练功我不反对,穷文富武,是至古以来的规矩,你花这么多时间练这没用的东西就有些丧志了。对了,丹逸那孩子呢?”说道闾丘丹逸时,袁氏语气也柔和了很多:“要是我家那个疯丫头能有丹逸一半沉稳,我也就放心了。一个女孩子……”袁氏看了看一院子的武夫,觉得在他们面前说自己的女儿不怎么好,也就叹了口气停住了。 肥猪康道:“哦,四师弟去广州府考举人了。只怕这还得两个月才回漳州。”袁氏点点头,拿着衣服往河边走去。师母一走,空气顿时轻盈起来。四师徒马上跃上了梅花桩一遍一遍喂起招来。突然房屋楼上窗户被整扇卸开,一个明眸善睐的女孩子大剌剌地横坐在窗沿上,吃起青枣,咯咯地笑着。肥猪康往上面望了一眼,这姑娘梳着灵蛇髻,一张瓜子脸,两汪杏儿眼,谈不上多明艳却说不出的玲珑。她一袭碧玉罗裙,不着罗袜,白嫩嫩的两只脚在空中飘荡。肥猪康知道这是师父的闺女,自己的小师妹,师父唤她做希娣,宠得无法无天。好在她年纪还不算大,否则一个姑娘家家,就这样裸着双脚,还不羞死?话说回来,师妹其实也不算小了,十四还是十五了吧,这样好像也不太对吧。肥猪康不敢多看,回头继续打起拳来。鬼脚猴徐精则偷偷地望着小师妹的裸足,发了一阵子呆。 希娣娇盈盈地叫道:“闷死我了。爹爹!娘走了吧?哼,想锁住我。门上加三把锁又有什么用,难道我不会跳窗吗?我这‘白鹤绕竹’练得可好了。”说完轻飘飘地就从二楼飞了下来。 四师徒都不去理她,显然已经见怪不怪。林山石假装生气道:“希娣,胡闹。等你娘回来了,看见窗户被你卸了,还不卸你胳膊。” 女孩子笑道:“爹爹,等我娘回来了,我马上跳回去,把窗户修好就行了呗。 我钉子锤子都准备好了,你当我像大师兄那么笨吗?跳个八仙桌都跳碎了,哈哈。” 肥猪康脸上讪讪的。论轻功,这个轻巧的小师妹还真比他强不少。林希娣见他脸红了,非常高兴地冲过去,一把拉开他的衣服,抓住他胸前的两块肥肉,揉了一个圈又一个圈。边揉边道:“白面粉,搓面团,蒸个馒头过灾荒。” 这个儿戏从师妹七岁玩到现在,以前也都不以为意。但现在突然觉得,师妹好像大了不少,肥猪康有些不好意思了。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好略侧过一点身子,把衣服整了整。希娣怔了怔,人的长大也就一瞬之间,她也依稀觉得这样是不太好,脸也微微红了一下。旋即装哭道:“爹爹,肥猪康不让我搓面团。”鬼脚猴哈哈大笑,只觉得这小师妹好玩极了。 林山石抓了抓头发,柔声道:“胡闹,这么大的人了。真当自己永远是娃娃不成?永远有爹爹疼着不成?再过一两年都要嫁人了,你表姐也就大你几个月,都有身孕了。”希娣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林山石摇了摇头抱紧女儿,道:“也罢,也罢。你上梅花桩来,爹爹再教你几招,免得嫁出去受欺负。” 希娣马上破涕为笑,一个白鹤翻身飞上了梅花桩。林山石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女儿受欺负什么的绝无可能,她不欺负别人就阿弥陀佛了。但因为一直遗憾没有个儿子可以传下白鹤拳,也就每次都把她当成儿子教拳了。父亲认真地喂起手来。女儿悟性很高,也熟练地拆起招来,有时功力不够接不住爹爹时,居然就用一些稀奇古怪自创的招式弥补过来。林山石最见不得别人乱改少林拳法,若是徒弟们这样打出来,差一分一毫也免不了一顿臭骂。但是女儿打来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成享受了。有时候还觉得女儿挺聪明,手势改动一些便有另一番滋味,当然心里还是道:改拳终不是练武的正道。 一炷香后,父女跳下梅花桩,鬼脚猴赶忙给师父冲满茶,转身对着希娣呵呵笑道:“妹子,你中秋时就吵着给自己取名字,取好了没有。” 林山石道:“胡闹。女孩子取什么名字,反正嫁人了就叫某家林氏不就行了?” 希娣道:“才不要了。什么希娣,希了这么久,也没希到一个弟弟。爹爹你就把我当儿子养算了,我不嫁人了。我可说了,在我成年之前,娘要是生不出小弟弟来给我玩,我就要找今同客栈阮先生要个名字去了。” 林山石急道:“谁说希不到弟弟。你别乱说,更别乱改,把这八字给改了——等你真及笄了的时候,你去叫阮先生赐个名吧——女孩子取什么名,让人笑话!” 希娣不去理爹爹,转身一招猴子偷桃,想抓住鬼脚猴的下面,鬼脚猴早有防备,轻松闪过,嬉笑道:“你又来这招?猴子的桃你也要抢吗?没天理了啊。”林山石一见女儿胡闹,强忍着笑,抓住了女儿的手,怎么也不松开了。 外边了铃铛声,只听小巷里袁氏埋怨道:“谁在地上放了一排铃铛,差点摔跤了——希娣。”希娣闻声一翻手腕,一招“童子拜佛”甩开爹爹的手,轻轻一跃攀住窗户口,爬上了闺房。 林山石蹙着眉头叫了一声好,暗道:“这童子拜佛的用法没有教过给这丫头啊,她怎么就用它来反擒拿呢?不愧是我林家的血脉,甚是聪明。只是老天无眼,没有让她带个把儿。” 袁氏进门把盆子一放,冷着脸对肥猪康道:“你们都走吧。希娣呢?她去哪里了?”几个弟子一听,就知道小师妹又不知在外闯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祸,麻利地跑出门外。 袁氏冷着脸,道:“希娣你给我下来。” 希娣娇声道:“娘,我被锁住了,下不来。” 袁氏蹬蹬冲上楼,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希娣道:“没有啊,我好乖的,一直在家做女红。你看这孔雀开屏,就是女儿绣的。”袁氏一看,这哪是孔雀开屏,分明就是野鸡交尾。 袁氏哇哇大哭,拿着鸡毛掸子在空中虚晃,道:“娘的一辈子心血啊。你说,你还让不让娘顺心!” 林山石护住希娣道:“没什么大事就算了,希娣不擅长绣这玩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值得三天两头的骂人了。赶明天找个武林中人嫁了呗。没那么多讲究。” 袁氏一拳打在林山石的胳膊上:“呸,嫁给武夫有什么出息,你还想害两代人啊。你知道你把她教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你女儿干了什么?羞先人啊。” 林山石一听严重了,道:“她干什么了?” 希娣很无辜地托着腮帮,眼珠子轻轻一撇,道:“没有啊,爹爹,娘乱骂人。” 袁氏喘着气道:“你的裹脚布呢?啊?你的裹脚布去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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