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就有了一种孤零零的感觉。他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不是一直都在盼着有这一天吗?宇霆一直都是他跟文卿的障碍。现在宇霆走了,他就可以去找他梦牵魂绕的女人了。想想文卿也真是可怜。她是个一直在为别人活着的女人……《妻本佳人》是一本长篇小说。 目录: 第一章疼痛起源第二章逃亡第三章重逢第四章找不到疼痛点第五章父子情深第六章婚姻延长线 吕财主从容地从马背上下来,看着下人把大白马拴到拴马桩上。吕财主是个不怒自威的男人,穿了一身酱色的团花长袍,长襟一直盖到脚面儿,走路时隐约能看到他穿了白布袜子,鞋是黑呢子面儿的。从衣着和仪表看,他的形象就是那个时代的标志。他赶着从县城回来,是要跟亲家再细致地说说孩子的婚事。他今天去赶集,顺便把戏班子也给定下了。孩子结婚必须唱台大戏。自打小鬼子进了山东,凉水湾还没请戏班子唱过戏。总算把小鬼子赶跑了,得热闹热闹。拴马的人,是一个穿黑粗布棉袄的汉子。这汉子叫吕树鑫,是吕家管事的长工。树鑫把大白马拴好后又拍了拍马背。那畜生温驯地眨了眨眼睛,竟像是有些害羞的样子。这匹大白马,通身没有一根杂毛,高大俊气,皮毛光滑,犹如质地优良的缎子。别看它现在温驯,那是因为熟悉吕树鑫。其实它性子异常暴烈,生人根本不能近前。只要有生人靠前,这畜生便躁动不安甚至扬起前蹄示威。那四只蹄子均有碗口粗,踢到人非死即伤。忽然,院子里有了动静。原来是茂林先生听说亲家回来,连忙跑着碎步迎出来。二人作揖相见,很是客气。吕财主礼让亲家进院儿。茂林先生忽然看见了大白马,便停住脚步凑了过去。“先生小心。”树鑫连忙提醒,“这马认生。”茂林先生被吓住了,他也知道这匹大白马性烈,但他不满树鑫的话。他怎么成了生人?这下人分明是心存不敬。他就这样退回来就等于承认自己是生人了,那他以后还怎么在这大院里出外进?自从与昌家定了这门亲,他一直很敏感,生怕别人在背后说他们门不当户不对。其实他祖上也是这一带的大家族,只是因为上辈出了败家子才中道败落,他也落得教书吃百家饭的境地。见茂林先生还要往前靠近大白马,吕财主也紧张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制止这位倔犟的老先生。他知道这老先生很自尊很好面子,在众人面前更是如此。大家正犹豫较劲的当口,茂林先生已经到了大白马的近前。奇怪了,那畜生今天却是没有发作。吕财主和吕树鑫都很纳闷,也都舒了一口气。这畜生还真给大家面子。茂林先生得意地回头看了树鑫一眼,便伸手去抚摸大白马,嘴里还朗声赞叹道:“真是匹良驹宝马啊。”他刚伸出手,没等摸到大白马,那畜生早已一声嘶鸣,前蹄就扬了起来。待大家再惊恐地看时,可怜的茂林先生早已惨死蹄下。太阳当空直照在乡道上。风也停了,天似乎又暖和了许多。宇春一晃一晃地在前面走。他一边走一边说,并不回头:“哎,宇霆,我怎么觉得这天有点像春天了。”真能胡说八道,这还没进腊月门儿呢,怎么能像春天呢?宇霆情绪低落地跟在后面赶着毛驴,并不接他的话茬儿。上次在家庙打赌以后,宇霆就一直没再跟文卿照面儿,他也不敢。今天没办法,东家派他跟着字春去给文卿送粮食。他不知道见了文卿怎么办。他打定主意,就按少东家的意思来,不跟文卿说一句话。宇春没听到接话儿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继续走,并不等宇霆接话儿。驴背上搭着两个粮食口袋。毛驴一撅一撅地走着,像个没长大却负重的孩子,让人看着有点可怜。宇霆没好气地朝它腚上踹了一脚,毛驴便惶恐地朝前小跑起来。宇霆也不去撵那畜生。他知道那畜生认识路。茂林先生的家在口子后。口子后与凉水湾隔着一个小岭,岭上有一道五丈宽的口子。过了口子就进了村子。茂林先生的独生闺女徐文卿正坐在炕上纺线。纺车发出“嗡嗡”的声音,更衬出这屋里的寂静。文卿穿了一件水红色的小棉袄,领口和袖口都洗得有点发白了,但穿在她身上一点都不显旧,配着她白皙的皮肤煞是好看。阳光透过窗纸射进来,她的身影和纺车的影子像幅剪纸印在炕上。文卿的表情很淡定,可以感觉到她内心的恬淡,波澜不惊。长这么大,虽然爹娘把她宝贝似的养着,但却没给她什么富贵,家境太贫寒了,但是,他们却给她找了个好婆家。尤其是女婿让她满意。她常常是一想起宇春就浮想联翩,有时梦里梦到了宇春都能笑出声来。可能是她又想到了宇春,竟“扑哧”一下笑了。她笑起来更好看,长挂脸儿,眉眼清秀,让人难忘的是那肉嘟嘟的小嘴儿。她的眼睫毛又黑又长,让人看了就怦然心动。“文卿!文卿在家吗?”忽然,外面有人喊。文卿又笑了。笑的时候,脸上又多出一对醉人的酒窝来。她丢了手中的摇柄。飞动的纺车没了动力慢慢地停止了转动。文卿轻快地起身跳下地。文卿从屋里出来时,宇春已经进了院子。他的手里依然提着那柄小手炉。文卿笑嘻嘻地把手凑过去烤火取暖。“娘让我和宇霆来给你家送点粮食。”文卿这才发现,门口有头毛驴正在往门里挤,但那畜生只进来半截身子。它的后半截身子因为背上有粮袋卡着,怎么也进不来。越是进不来,它就越是拼命往里挤。看着毛驴这么倔,文卿忍不住便笑起来。她越笑越厉害,竟笑弯了腰。宇春起先不知道她笑什么,等明白过来后也笑了起来,他边笑边大声提醒院门外的宇霆:“哎,宇霆!驴被卡住了。”文卿止住了笑,冲着大门大声问:“宇霆!你在外面吗?”宇春把文卿的脸扳过来,说:“不许对他太热情了。”文卿笑说:“看你小气的。他不是你家长工嘛。我这是爱屋及乌。怎么?你还怕他把我给抢跑了”’听见文卿喊他,宇霆在驴屁股后面露出一张汗津津的脸,冲文卿笑了笑又埋下头去推驴。宇春便喊:“宇霆,你别往里推了。还是我从里面往外推吧。”宇霆果然不使劲儿推了。宇春便上来往外推驴。可是,驴的犟劲上来了,它甩着头躲避宇春依然坚持往里钻。宇春的犟劲也上来了,他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我就不信了,你这畜生还能犟过我。”见宇春这样,文卿又笑。这时,宇霆在外面喊:“少东家,你在里面推了吗?”宇春站直了身子回答:“这畜生不听话。”他们正说着,那毛驴硬是拱进了院子,倒把粮食口袋落在了门外。光杆儿毛驴站在宇春跟前不知所措地打着响鼻。透亮的大门口宇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见此情景,文卿一捂嘴,又憋不住笑了。宇霆连忙狼狈地扛起粮食口袋进了院子。这时,有人来报信儿,说茂林先生被吕家大院儿的大白马踢死了。事情急转直下,忙婚事的人开始忙丧事了。吕财主说,无论如何先把先生发送走了,别的事再议。然后,他就派人去把徐文卿请过来,跟她商量相关的事宜。文卿第一次近距离地面对未来的公公,她感觉对面有股绵绵不绝的压力压过来,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她真希望此刻有宇春在她身边。“孩子,这是个意外。我这心里头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吕财主温和地说,“十里八村儿的都在看着咱呢。咱一定要把亲家的后事办好,不能让人笑话了。你有什么打算就跟我说。”文卿心里暖烘烘的。她听懂了未来公公的意思,他特意强调说是亲家的后事,这是在暗示她,婚事不该受影响。她也是这么想的,这件事是个意外,不能因为这个意外,把这桩婚姻葬送了。她表示,没有特别的打算,一切悉听这边的安排。文卿回到家中,却见堂叔早已等在了家里。堂叔问她是怎么打算的。她便把吕财主的意思说了。堂叔摇摇头说,这事得从长计议。文卿怪堂叔多事,怕他生出事端坏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平时,这个堂叔在她的心里也没多少分量。她爹也从心里烦这个堂叔。她爹说,就是这个堂叔的父亲把他们这徐家老大一个大家给败了。但是,堂叔是长辈,这个时候又不能不听他的话。“您怎么个计议法儿?”“不能就这么草草地下葬。”堂叔胸有成竹地说,“我听说,吕家家庙停着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他吕家必须用这口棺材发送你爹。”文卿并不知道这楠木棺材怎么个好法,但她觉得堂叔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就点头同意。但是,当她堂叔去吕家把这个意思提出来的时候,吕家却没有马上点头同意。这样一来,文卿的心里就有点不自在了。那口棺材再贵重,也抵不过我爹的命重啊。她准备亲自去说,如果这事不行,她就退亲。文卿的堂叔一走,吕财主就知道有麻烦了。他当时没马上答应是有苦衷的。昨天晚上,他的妹夫王会元突然来了。这个王会元可是个人物。日本人在的时候,他是伪县长,杀人魔王。日本人投降后,他也失踪了,不知怎么突然就出现了。王会元说,他要远走了,到南方去。可是他手头有些东西不方便带,想存在大哥这里。一来大哥是共产党的村长,东西放在这儿安全。二来大哥的人品他知道,不会把这东西给吞了。吕财主冷笑,你就不怕我把东西交给政府?王会元也冷笑,大哥知道我是喜欢赌的。我在赌场上从来不输。东西你尽可以交出去,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谁叫咱们是亲戚呢。但我的东西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就找凉水湾的人要。这不是威胁。吕财主知道这个人说到做到。没办法,等王会元走后他只好偷偷地把王会元的这笔浮财藏到了那口棺材里。这事又不好说,怕别人知道了坏事。如果这事传到政府,东西被搜走了,这麻烦可就大了。他想再给亲家买口好棺材,但是,那边传过话来,就要那口棺材发送人。无奈,吕财主只好想办法把东西倒腾到别的地方,把棺材倒出来给亲家用。但是,两家产生了误会。茂林先生意外地躺在了他生前艳羡的寿材里。茂林先生的灵堂例外地设在了吕氏家庙里。这有点不符合规矩。但是,吕氏一族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先生的祭奠成了凉水湾的公祭。凉水湾人用最隆重的礼节发送了茂林先生,如果他能有知必定幸福无比。先生唯一的女儿徐文卿跪在灵前。文卿看到了这隆重,但她不知道父亲的感受。到现在,她对死亡也没有质感。她木然地看着那巨大的棺材,她的父亲就躺在里面。看着看着,她突然意识到,躺到这里的人就再也出不来了。她爹没了。没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你无论在何时何地喊爹,都没有人答应了。生与死就这么简单,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死去的人跟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关系了,但活着的人对逝者的纠缠却是没完没了。因为相依为命的父亲死了,这几天文卿就像个东西一样被搬来搬去。她的生活被死亡打乱了。她不能再继续过那种足不出户、恬淡单纯的日子了。再不能白天在家纺纺线,晚上跟爹说说话,过一种宁静的生活了。等到明天把这口棺材抬到坟茔地埋了以后,她爹就消失了,消失在泥土之中了。她再也不能喊爹了。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绝望袭上心来,一种不曾有过的疼痛遍布全身,她找不到疼痛点却是全身都疼痛不堪。于是,她先像猫一样细细地叫了一声“爹没了”,然后就昏天黑地地哭号起来。也不知道是谁上来扶住了她,她就顺势放纵地倒了下去。不知道哭了多久,文卿止住了哭声。她仿佛把五脏六腑都哭空了,茫然四顾周围的人都在忙碌,人们都是一脸的悲戚,可她似乎一个都不认识。她只认识一个人,那就是宇春。他是她唯一的亲人。看到了他,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回到了心里,空了的腔子也都充实起来了。她又活过来了。宇春和几个学生也都是披麻戴孝地跪成一排。P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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