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纪中国的档案中,1966无疑是最沉重的一页。这年,一场风暴席卷中国大地。多多、夏小布等一群因种种原因被抛出时代洪流之外的中学生,在经历了数月的狂欢、恐怖、孤独和迷茫之后,意外地获得了“革命身份”,还获得了少男少女间的温暖、友情和初恋,寻找到了久违的青春悸动与美。 后来,他们终于无可避免地卷入各种冲突,在危机四伏中,看到一幅幅令人惊异震撼的社会图景,于惶悚、困惑中品尝到另一种人生滋味…… 这是自出版上一部长篇小说《如焉@sars.come》沉寂六年之后,作家为读者奉献的又一部厚重之作。 作者简介: 胡发云 生于1949年,一个历史交接时刻。经历了新中国的全部岁月。少年时爱诗,爱音乐,也爱玩,由于许多机遇,读到了许多同龄人当年不太容易读到的东西,结识了一批经历独特的前辈,了解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往事。散淡怠惰,任由性情,希望把生活过得比小说更有意味一些。近年的主要作品是小说《处决》、《老海失踪》、《死于合唱》、《隐匿者》、《思想最后的飞跃》、《驼子要当红军》、《葛麻的1976——1978》、《媒鸟5》、《老同学白汉生之死》、《如焉@sars.come》和一批散文随笔。 多多的文革,是从一艘美军登陆舰上开始的。 那是一九六六年冬,准确地说,是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多多结束了二十多天形单影只的革命大串联,从上海返回湖城的航程中。那时,毛泽东发动的那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已经轰轰烈烈开展半年多了。 在十六铺码头的绵绵细雨里,多多裹挟在黑压压的人流中,登上了那艘模样古怪的轮船。进去一看,没有他熟悉的一排排船舱,没有那种木质的上下铺舱位,没有船舷两边长长的走道,也没有结实又精巧的铜楼梯……倒像走进一间硕大无比的钢铁厂房。 空旷的船舱,地上铺满稻草,中间一溜溜通道上,用粉笔画着记号,是每一个铺位的宽度。稻草发黑,上面散落着一些果皮,纸屑,传单,烟头,烂袜子。空气污秽——那是煤块,汽油,铁锈,油漆,虱子跳蚤以及来自五湖四海的体气混合成的一种特殊气味,极难闻。这景象,让他想起一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塔曼果》,想起那艘奴隶船和船舱里挤满的非洲黑奴。 大家排成一列列纵队,第一个人走到顶头的时候,当兵的一声喊:“立——定!每人一格,放下行李!现在,让我们高唱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语录歌!”当兵的用那种一字一吼的军营嗓子起了一个头,大家便南腔北调地唱了起来:“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着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唱完歌。当兵的简洁地说,开水在中间轮机舱,厕所在上面后甲板,男左女右,不要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七条!开船之前,不许四处走动,现在,原地休息!夏季,大串联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要资格的,红卫兵,红五类、运动骨干,由学校或更高部门组织晋京朝圣,有座位甚至有卧铺,出发有人欢送,抵达有人欢迎,像今天开两会一样。后来就平民化了,甚至流民化了,是个学生就可以满天下跑,当然,这一路上的待遇也就平民化甚至流民化了。 登船之前,大家已经在十六铺码头的寒风冷雨中苦候了几个小时,没带雨具的,早已淋得透湿。好在那时候的孩子们皮实,风风雨雨没太当回事。当兵的一声令下,大家立刻稀里哗啦解开被褥钻了进去。没被褥的,往潮乎乎的稻草上一倒,和衣而眠了。 串联的学生大多结伴而行,多则一二十,少则三两个,互相有个照应,打架多些人手,最重要的是,还可以共被褥,那时候,很多人家都是人口多于被褥。 多多把他那个形状诡异、用塑料布包裹的行李靠在舱壁上,没有解开,里面放着一个危险的物件,他正思量如何让它平安抵达湖城,交到那个疯子舅舅手中。 二十多天的革命大串联,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去了。北京给他的是失落。上海给他的是伤感。 眼下,既没有归心似箭,也没有流连忘返,也没有像往年那样浮于江河之上的诗意,一切都空空荡荡。 此刻,多多绝没有想到,就在他惘然若失不知所终地踏上归途时,革命和爱情在不意间悄然而至。 P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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