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山庄》是一部长篇都市情感小说。 故事发生在上海一幢威尔士山庄式的花园洋房里,林海宁是其父林仲权下放东北时与一名当地女子产生私情之后所生,偶然的机会里,被林仲权带到了上海,进入了林家这个颇富神秘色彩的家族,从而上演了一幕幕人生悲喜剧:爱情伴随着阴谋、股神父亲猝然离世、亲子鉴定闹剧纷扰、创业中强势崛起…… 爱恨隋仇,先真伪莫辨;抽丝剥茧,终柳暗花明。 作者简介: 王大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编剧。著有剧本《宝莲灯》、《悠悠东流水》、《绑票》、《无使命行动》、《西游记》、《三国演义》、《三毛流浪记》等四十余部。多部作品获金鸡奖、国庆50周年献礼片、“五个一”工程奖、华表奖、金鹰奖、骏马奖、广电总局年度大奖、童牛奖等;个人曾获金鹰奖优秀编剧奖、杭州国际动画节最佳编剧奖。上海1985年5月这是一幢威尔士山庄式的花园洋房,林仲权坐在洋房客厅里的皮沙发上,清晨的阳光透进宽敞的落地窗,把客厅照得明亮。这儿能看见窗外的花园,窗前的一侧,有两棵怒放的樱花,绯云般地开着,开阔的草坪修剪得十分平整,披满围墙的爬墙虎,就像倾泻的绿色瀑布,衬托着沿墙的月季和玫瑰,草坪上还有几只很肥的母鸡在悠闲啄食,给这花园增添了些许的田园色彩。客厅的布置相当洋派,家具旧了些,但绝对是英国的舶来品,正宗。这里还有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油画肖像,那是故去的原主人,上海一所医学院的著名教授,博士生导师,几种抗生素的发明人,对中国药学界有着****的贡献。老教授是林仲权的学长,大他十岁,他们都是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不同的是老教授学医,他学的是金融,他们是在文革后成立的圣约翰大学的同学会上认识的。两家又住得很近,常有往来,因而成了朋友。 林仲权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平静,他把投向花园的目光收回后,瞥了一眼墙上的肖像,又把目光移向对面坐着的一对情侣,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帅哥。那女人曾是他介绍给老教授的小保姆,现在是老教授的遗孀,肖像画上的老教授已经画得比本人年轻多了,但是,看上去还是要比这女人大上二三十岁,实际上,教授要比她大四十多岁。小保姆的打扮像个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这是老教授调教的结果,老教授喜欢她这样。这只是表面上的改变,林仲权曾经惊叹过小保姆的这种改变。但他更佩服的是小保姆那精于暗战的本领,一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的小保姆,竟然能让老教授与他的独生子彻底反目,断绝了父子关系,并立下遗嘱,把这幢洋房和四十多万的存款全部留给了小保姆。为此,老教授的儿子还和小保姆打了一场争夺遗产的官司,法律是只认遗嘱,不认情理,最终小保姆胜诉。这场官司被一家晚报披露后,轰动了上海滩,一时成为街头巷尾、酒余茶后的谈资。当初,他把这小保姆介绍给老教授时,并没有想到这小保姆会如此了得,觉得她有心计可以理解,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心计,怎么肯嫁给一个老头儿呢?他可不信这是爱情的结合。而且觉得小保姆也太无情,太过分了,应该多少给老教授的儿子留一些。尽管老教授的儿子要比她大十多岁,但在名义上,总归是他继母。所以林仲权从心里鄙视她、瞧她不起。林仲权有透视般的识人本领,早就看出小保姆在发型和服装上都知识化了,但在本质上没能脱掉乡气,有心计不等于有远见,骨子里还保留着乡下人那种目光短浅、易被诱惑的弱点,这让他萌发了购买这幢洋房的念头,他极喜欢这幢洋房。于是,就想方设法给小保姆介绍了一个年轻帅气、头脑简单的小伙子——眼下坐在小保姆身旁的这位帅哥。他是一名健美教练,现在刚到五月,就穿起了单薄紧身的T恤衫,让人感觉出,他有一身坚实而饱满的肌肉。他正是靠着这身肌肉,很快将小保姆征服,让她变得小猫似的顺从。林仲权知道这位帅哥极想出国,以为外国都是伊甸园,又轻松地说服了他,劝说小保姆把这洋房卖给自己。林仲权成功了,成交价是六十万, 这在当时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作为移民加拿大的费用绰绰有余。律师来了,林仲权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和小保姆先后在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收起各自的契约后,看着喜形于色、比他还要激动的小保姆,心中暗想,要是这个小保姆知道,十年后,这幢闹中取静、地段绝佳、不可复制的英国式的花园洋房,起码可以升值到一千万时,肯定会后悔得发疯。“林老,那几只母鸡我们就不留在这儿了。”签字的过程中,帅哥一直在注意着窗外那几只母鸡,他知道,那些散养的母鸡要比圈养的母鸡吃起来更为鲜美,最近,为了坚定小保姆答应跟他出国的许诺,他在床上的消耗很大,迫切需要进补。“母鸡不在合同里,你们应该拿走。”林仲权笑着说时,马上想起,前几天来谈判时,无意中在一个垃圾筐里见到,里面有一只准备丢弃的烟斗,他一眼认出,这是世界名牌“喜来登”烟斗,有着收藏价值,要是卖给古玩店,所得的钱,肯定能买上一百只肥母鸡,但他非常小心,不想点明烟斗的价值。因为对方提出,老教授的家具、图书折价两万元,让他打包买下,这真是人参当作萝卜卖。他生怕这只烟斗让他们联想到那些家具和图书的价值,只能忍痛看着价值超过一百只肥母鸡的“喜来登”,被当作破烂,愚蠢地丢弃。将军赶路,不追小兔,是他牢记在心的准则,事业成功的秘诀。就在林仲权与律师、小保姆及帅哥礼貌地握过手、准备离去时,腰间挂着的BP机响了。这是中国的通讯事业进步的象征,同时也证明他是一位忙人。这只小小的BP机,可以帮那些想找他的人随时将他找到。他拿起BP机一看电话号码。赶紧走到电话机旁,拎起从法律上说已经属于他的电话,和那尚未搬迁的老家通话。家中的保姆说,有个东北来的、坐在轮椅车上的客人要求见他。“他叫什么名字?”“他没说,只说他是梁小梅的丈夫,是由女儿送他来的。”“梁小梅?”林仲权怔住了。林仲权是个老上海,论出身,倒也算是工人出身,他的父亲是个技艺高超的木模工,如果现在的年轻人想当然地认为,解放前的上海工人,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就错了。因为资本家是精明的,知道像他父亲这样的手艺,极为稀缺和不可缺少,不但重金雇请,而且和资方紧捆在一起。一次,资方遇到一场经济危机,副厂长都被裁了,但他却被高薪留下,因为资方觉得厂长好找,而这怀有绝技的技工很难再找。于是,家中有足够的财力,把林仲权送进颇负盛名的圣约翰大学,让他轻松地完成学业,进了一家洋行当起了小白领。解放后,帝国主义和洋行一起被赶走后,他曾短暂失业,但他出生在木匠之家,是从小玩着木匠工具长大的,所以能够很快转型,成为家具厂的一位既能动手、又能设计的设计师。他还专门研究过明清家具,为博物馆修复过损坏的古典家具,在这行业中有些名气。这些成就让他生活得宽松、尊严和体面。他的灾难是从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那时的上海家具奇缺,年轻人要买个五斗橱,还得凭结婚证明,他的一个朋友看中了这个商机,从山区弄来了一批属于统购统销的木材,连闯几道公路设置的关卡,偷运进上海,请他帮忙打造家具,暗中出售。那是一个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的年代,私下贩卖家具是违法的,属于投机倒把。对这林仲权是知道的,但他经不住金钱的诱惑,就暗中和这朋友合伙,干了起来。但是,这一复辟资本主义的举动,很快被人揭发。本来他不属于主犯,算是协从,只要交待了,接受一些批判教育就可以过关。可他太胆小,交待得太彻底,得罪了主犯。那个主犯,为了立功得到宽大处理,就反戈一击,揭发他曾在一起吃老酒时,私下里攻击林彪,说是此人面有反骨,同时为刘少奇鸣冤叫屈,说过刘少奇在解放初的许多观点是正确的,特别是红色资本家的提法他很赞同,他的父亲就是从来没有脱离过劳动的红色资本家。这一致命的揭发,让他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判刑十五年,发配到黑龙江的劳改农场。林仲权的适应能力极强,为了减刑,他的表现很好。后来,一位管教得知他有制造家具的手艺,让他打制一套家具。他就用尽心思地打制了一套新潮、亮眼的家具,场里的一些头儿们看到后也非常赏识。于是,很长时间内,他都为场里的头儿们打制家具。他不但有高超的木工手艺,同时,精湛的厨艺也被发现。他是美食家,对于川菜、粤菜都有研究。最终,因为那手厨艺得到场内领导的赞赏,调往干部食堂担任厨师。梁小梅就是他在食堂里工作时的一名打下手的厨娘。梁小梅的丈夫是当地一座煤矿的矿工,在一次矿难中,他的骨盆被砸碎,完全失去了性功能。当年梁小梅才三十出头,正是这方面需求旺盛的时候,梁小梅说不上漂亮,但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胸部丰满,臀部浑圆,还有不少诱人的地方。不过,梁小梅是个很正派、能克制的女人,曾经拒绝过许多男人的诱惑。然而,当她遇到林仲权后,感到在他身上有一种上海男人的特有气质,说话风趣、见多识广、感情细腻而彬彬有礼,自然对他心仪、同情,处处予以照顾。古话说饱暖思淫欲,那时林仲权还不满五十,又在干部食堂里工作,不但轻松,而且吃得很好,一个温情脉脉、胸部丰满、臀部浑圆的女人总在面前晃来晃去,必然会导致生理反应,但他被整怕了,胆子极小,只有深埋心间的意淫,不敢有所行动。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像他这样有心无胆的人,竟然也会色胆包天,与她发生了关系。那是一个暴风雪的夜晚,梁小梅给他送来了一瓶酒,这是高度的烈性白酒,酒一入肚,他就感到全身燥热,臆想后的反应相当强烈。虽说,他还不敢放肆,嘴却控制不住,说了几段隐含挑逗的黄段子。梁小梅很敏感,脸儿红了,但没离开,林仲权瞅她几眼,发现她的眼神变得迷离,神情也有些恍惚,这就陡然胆壮,开始用动作试探。此刻,只要梁小梅稍有退缩,他当势必终止,但梁小梅没有。林仲权又鼓足勇气、把手贴近她的胸前、解开胸衣的一颗纽扣时,梁小梅照常不动,仅仅羞涩地低下眼睛,林仲权终于失控,冲动地将她按倒。更为兴奋的是,对方相当顺从,相当配合,任凭他放肆摆弄。然而,当他化烟作雾、全面深入、潮起如涌时,随着一声猛喝,门被突然撞开,吓得他丢魂失魄,紧急“刹车”,抽身滚起,心惊肉跳地抬眼一看,一个人怒目金刚地朝他瞪着。凶神般的目光之下,他浑身打颤,两腿变软,歪歪斜斜地瘫倒在地。鲜明对比的是梁小梅,此刻极为沉着,挺着胸脯,轻蔑地看着那人,吐出两个有力的字:“卑鄙!”那人是个有点背景的刑事犯,原先是造翻派,而且有一副好嗓子,能把样板戏唱得非常响亮。他是当地的文艺演出队的一名骨干,相当于现在的明星。他被送进劳改农场是因为风流过度,不但和市里掌权、不能得罪的造翻派头儿的女友私通,而且还破坏军婚,与一位军属发生关系,弄得上面想保都不能保他。由于劳改队的一位管教是他远亲,犯的又是生活问题,所以一进来,就被安排在食堂打杂,但他风流的本性难改,多次勾引过梁小梅遭到拒绝。他看出了梁小梅喜欢的是林仲权,这让他妒火中烧,所以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当时,林仲权像似掉进冰窟,想的是自己完了。那个年代,一个男人和有夫之妇做这种事,足以戴上坏分子的帽子。他的头上已经有了现行反革命和投机倒把两顶帽子,要是再添上这顶帽子,后果不堪设想。然而,他没想到这个女人是那么仗义,主动揽下了所有责任,咬定说,林仲权是不情愿的,是她勾引了林仲权。最后处理的结果是梁小梅被开除出食堂,林仲权只受到警告处分,依然留在食堂工作。至此,林仲权再也没有见到过梁小梅。但他对梁小梅的仗义一直牢记心间,深感内疚。一九七九年,当他平反回上海前,也曾想去见见梁小梅。然而,出于自私的本性,生怕再惹麻烦、回不了上海,最终没去。 胡子拉碴、下半身瘫痪的井国梁坐在轮椅车上,陪他前来的女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已经到了五月,他还穿着一套黑色的、油渍斑斑的老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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