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刻画了一个倍受争议与怀疑的“懦者”形象,讲述的是一段离奇曲折而生动感人的另类抗日故事。儒雅斯文的王文祺其内心隐忍坚韧,在一次日本鬼子进村扫荡时,为了挽救一莽撞乡亲的生命,情急中他暴露其特殊身份,从此陷入不得不违心与日本鬼子周旋而引发当地村民仇视的艰难处境之中……他表面对日本人顺从甚至讨好而遭受欺凌与侮辱,却从不敢轻易暴力反抗,但实则内心充满对日本人的愤恨,并亲手斩掉当地日军长官的头颅。他,以柔顺反抗强横,以柔弱展示力量,是一位不失正直善良但在敌寇凶残与民族义愤的夹缝中苦苦挣扎的“懦者”。小说不仅彰显着对生命的敬畏,对人性的关怀,对和平的渴求,还诠释了一种以弱制强、以柔克刚的人生智慧。 作者简介: 梁晓声,当代著名作家。创作和出版了近千万字的小说和散文随笔,并有不少作品改编成影视剧和成为畅销图书,颇具影响力。著有短篇小说集《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天若有情》《白桦树皮灯罩》等;中篇小说集《人间烟火》《今夜有暴风雪》《回家》等;散文随笔集《丢失的香柚》《人生真相》《人性似水》《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歌者在桥头》等;长篇小说《浮城》《一个红卫兵的自白》《从复旦到北影》《雪城》《伊人,伊人》等。其短篇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父亲》及中篇小说《今夜有暴风雪》分别获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有文化的那三十多岁的中国人,一直低着头垂臂肃立。虽然藤野是在用中国话问他,他却还是用日本话回答。他的回答还不是一两句,起码回答了四五句。也还是将日本话说得极好听;甚至,更好听了。 他背后的乡亲们听呆了,虽然听不懂。 些个日兵也听呆了。他们已用刺刀围成了一个半圆,每一把刺刀的刀尖都对向着他。他说时,他们的刺刀的刀尖逐渐下垂,有的刺刀的刀尖已快接触到地面了。连他背后的乡亲们都看出来了,那些日兵,他们不但听呆了,脸上还都呈现出微妙的、难以掩饰的表情变化。有那么点儿欣赏,有那么点儿佩服,还有那么点儿刮目相看。所有那一点点儿,全是由凶相的后边渗出来的,如同盖住蒸屉的屉布底下上升着蒸气。 藤野所会的中国话,在听了他说的那几旬日本话后,显然不足以继续发问了。他又不愿不许近在咫尺的这个中国人说日本话而必须说中国话,那样的恼火太损失面子了。何况,即使对于他,眼前这个中国人口中说出的极好听的日本话,竟然也使他听来倍觉亲切,还勾起了他的乡思。 于是呢,他也只得说起日本话来。 就这么着,一名又腿而立,右手扶在刀柄上,姿态威武一脸霸道,随时会恼羞成怒进而杀人不眨眼的下级日本军官,与一个三十多岁戴眼镜穿无袖褂子生死完全由对方来决定的中国文化人之间,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你问我答有问必答地用日语对起话来。 那不知为什么会生活在农村的中国文化人还低着头,还垂臂肃立着,一口流利的日本话还是说得那么好听。 他俩就那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半天。 些个日兵听得松懈了,有的索性将枪背在肩上了。 马车上的那头小猪也不叫唤了。 乡亲中有两个大胆的男人将韩大娘扶起,搀回到自己人中去了。藤野瞪视着那一过程,居然也没大发淫威。 不知藤野后来说了句什么话,“眼镜”低着头,缓缓将一条腿跪下了。日兵们都笑了。有几个指着“眼镜”,边笑边哇啦哇啦地说什么。 藤野用带鞘的战刀挑着“眼镜”的下巴,将他的头挑了起来,使二人的目光可以对视着,并又说了句什么,声音不是很大,但语调特别严厉。 于是,“眼镜”的另一条腿也跪下了,但他的下巴还被藤野的战刀挑着,二人的目光也就还注视着。藤野的左手伸入裤兜,掏出了和他的手套一样白的手绢,拎着一角,使手绢垂在“眼镜”面前。 “眼镜”他抬起右手,接过了手绢。这时,藤野的战刀才离开了他的下巴,而与此同时,藤野的右靴,踏在了“眼镜”的左肩上。 “眼镜”呢,就开始用手绢擦起藤野的右靴来。 日兵们兴高采烈,围绕着“眼镜”和藤野手舞足蹈,大声唱起了一首日本的什么歌。 藤野笑了。 望着那一过程的乡亲们,又都纷纷垂下了头。他们心里产生过的那一种脆弱的自豪此刻是荡然无存了,都更加感到集体的屈辱,更加难受了。 那韩柱儿这会儿又大骂起来。骂的不是日本人,而是“眼镜”。大概他认为,对于狗娘养的鬼子,骂不骂无所谓了。骂他们,他们是畜牲;不骂他们,他们也还是畜牲,根本不是人,绝不会因为一被骂,就由畜牲变成人了。那还值得一骂吗?骂得有什么劲儿呢?那农村青年头脑中的这一种想法,基本上也是乡亲们头脑中的想法。那是现实使他们学习到的一种明智,或日一种生存法则。所以他不骂日本人,单骂“眼镜”。论起来,他虽已不是孩子了,不是“眼镜”的正式学生,但得闲之时,也喜欢去听听“眼镜”给孩子们上课,也间接地识了一些字,也一向恭恭敬敬地叫“眼镜”老师的。 那一时刻老师在他心目中的可敬形象轰然倒塌。几分钟之前也就是老师没跪下之前,那形象还没怎么受到影响,当然,在他看来也不算是高大。低着头,垂着胳膊,对一个凶暴的日军小队长和和气气轻声曼语地说着些日本话,那样子与汉奸有多大区别呢?怎么能算高大呢?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老师会跪下,而且是双膝跪下!不跪下又怎么样呢?最大了不起不就是一死吗?就那么怕死呀? 所以他骂的尽是些贪生怕死、孬种、没骨气、给全村人丢脸,也给全中国人丢脸之类的话;那生性刚烈的青年觉得只破口大骂都是不足以解恨的,若非被捆在了树上,那他肯定会冲将过去,狠踢被他骂的人几脚。 但“眼镜”那时仿佛聋了,仿佛听不到世界上的任何声音了,也仿佛觉得自己真就是一个擦鞋人;他专心致志地擦那只踏在自己肩上的靴子,如同那一向是他赖以为生的事。 藤野被韩柱儿骂得顿时恼火起来。他听不懂韩柱儿在骂什么,却听得出是在骂。并且自信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不是在骂他,只不过是在骂跪在自己跟前的这个中国人。 P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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