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国第一部以战地记者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具有强烈的纪实风格。它生动地再现了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一群怀揣理想而又性格迥异的书生,面对侵略者对我民族的武力征服和心力绞杀,义无反顾,慷慨赴难,在一次次热血迸发的生死较量中,用知行合一的道德实践与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慨捍卫了民族的尊严。同时,在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中,真实而艺术地再现了一些重要历史事件、历史人物之演变过程,有着丰富的知识性和较强的可读性。 作者简介: 韩征天,男,1956年出生,长期生活在太行山上,有近30年军旅与媒体从业经历。著有《太行英魂》《天下脊》《煤海星光》等多部纪实文学作品,并由《智歼杀人队》《截杀香阁寺》《翻身》《咱们的老郭》等影视作品。他曾获首届中国晚报突出贡献总编辑奖,现供职于山西长治市宣传部。 目录: 第一章·001 这是1937年12月中旬的一天。随着冬至的即将到来,黄河也将很快进入千里冰封的休眠状态。 第二章·014 余远秋的衣服基本烘干了,她第一次对这个她所不欣赏的男人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这个国军士兵还挺有文化的。”“这家伙不是国军士兵,是日本人!” 第三章·028 尚云德摘下军帽,笑容可掬的眸子里透射的是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他身后的那几名士兵也已习惯性成半包围摆开了架势。这让高铁心里十分的不爽。他傲然地扬起头:“老子 要是不去呢?” 第五章·054 “你想干什么?”高铁推开直指自己胸前的枪口,“如果你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就随便吧。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作为记者,我不会放弃任何有价值的新闻。 第四章·041 “老高,你和王必得以前认识?”从谍报处出来后,余远秋问。这个长得白白净净,举止却带着几分匪气的同行,身上像有无数个谜团,让她感到某种引力。第一章·001 这是1937年12月中旬的一天。随着冬至的即将到来,黄河也将很快进入千里冰封的休眠状态。 第二章·014 余远秋的衣服基本烘干了,她第一次对这个她所不欣赏的男人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这个国军士兵还挺有文化的。”“这家伙不是国军士兵,是日本人!” 第三章·028 尚云德摘下军帽,笑容可掬的眸子里透射的是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他身后的那几名士兵也已习惯性成半包围摆开了架势。这让高铁心里十分的不爽。他傲然地扬起头:“老子 要是不去呢?” 第五章·054 “你想干什么?”高铁推开直指自己胸前的枪口,“如果你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就随便吧。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作为记者,我不会放弃任何有价值的新闻。 第四章·041 “老高,你和王必得以前认识?”从谍报处出来后,余远秋问。这个长得白白净净,举止却带着几分匪气的同行,身上像有无数个谜团,让她感到某种引力。 第六章·067 高铁刚回到客栈,王淮冰就将他拉到外面的一个僻静处,神神秘秘地说:“老高,余远秋可能是CC的人。”“她会是中统?”高铁惊讶了。 第七章·082 虽然经历过不少战斗的场面,但这样面对面的殊死拼杀,对高铁来说还是第一次。手中驳克枪的子弹打完后,他索性抄起一柄马刀,直接酣畅淋漓地砍日军的脑袋,口中还连声大喊着痛快。 第八章·098 村子里有座颇有些气势的关帝庙,据说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了。出乎意料的是,高铁在这里竟又一次碰到了黄妙群。 第九章·113 一个小时后,黄妙群慌乱地走进了村头的一座小院。按照贺衷寒的设计,黄妙群的身份是不被暴露的。 第十章·126 很快,卷着山风的马刀呼啸着,直奔高铁的头颅。做了一个躲闪假动作的高铁,顺势抽出别在腰后的马鞭,迎着那一道划着弧弦的寒光狠狠劈去…… 第十一章·140 自5月4号高铁离开晋东南抗日前线到大后方后,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先到重庆,继而长沙,接着武汉,一路追寻下来,却始终没有找到黄妙群的踪影。 第十二章·153 “老杨,是你!”这既让高铁感到了意外,又感到了亲切。杨晨熹是专门在大厅等待高铁的。他紧紧抓住高铁的胳膊,也是异常的兴奋:“你这家伙,居然能活着从太行山上回来!” 第十三章·166 回到客栈后,高铁怅然地躺在床上,心乱如麻。他压根就没想到,在这满城皆唱抗战歌的大后方,在这轰轰烈烈的统一战线的表象下现,还会有如此尖锐的斗争,和随时可以吞噬一切的潜流。 第十四章·179 余远秋一定是为高铁而来,抑或是和何云抱着同样的目的。陪那个卡尔逊去华北,对一心想找黄妙远的高铁而言,也许是个残酷的决定。但是整个国家都处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之中,个人之得失与民族之得失,又孰重孰轻呢? 第十五章·192 那天下着霏霏细雨,高铁打着一把棕色的油布雨伞,觅着朗朗书声向这座烟雾缥缈的寨子走去。他相信有读书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老师,而有老师的地方就有可能出现黄妙群的父亲。尽管已经无数次的碰壁,他仍坚信着下一个就会有奇迹发生。 第十六章·205 今天,日军抽了一些战俘去为武士敏挖掘墓穴,而担任警戒任务的正是尚云德的手下。让高铁再次混进警戒部队,正是让他有机会接触九十八军的战俘,了解他所想知道的东西。 第十七章·218 魏敏哪里知道,对武兆元的采访才仅仅是个开始,而更大的危险,也一步步地向她紧逼而来。在绸缎庄的前后门,早已有数名特务在监视。她出不去了。 第十八章·232 高铁悲伤地看到,曾经血气方刚的士兵惶惶如一群等待宰割的羔羊,七倒八歪地蜷缩成一团,绝望与恐惧伴随着呛鼻的尿臊味,在空气中肆意弥漫着,这让高铁的一次次想启开其心扉,唤醒其斗志的企图付之东流。 第十九章·244 “他的姓高!”和这个自称“文书”的幽灵两次邂逅,两次争锋,两次都是一败涂地,这让田浦次郎的那点尊严和颜面丧失殆尽,难以启齿。 第二十章·257 中午时分,阳光懒懒地寂静的街巷上。高铁和魏敏在赵明光的帮助下,出皇协军兵营,穿过东关附近的甜水巷,如一对情侣般地来到了火神庙西边的孟家花园。 第二十一章·270 我们为什么要来长治?上级为什么要你们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就是因为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是对敌人心战的反击!我们是战地记者,你们说,能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临阵脱 逃、擅离职守吗?…… 第二十二章·282 这座小庙及里面的舍利塔,居高临下,视线开阔,是附近步枪射程内唯一的制高点。其缺点是一旦暴露,则无险可据,也无路可逃。但一想挽回九十八军最后颜面的石中立,早已把自己的生死度置之度外了。 第二十三章·294 高铁迫不及待地向苗青毅表了决心,“咱们留下再和日本人干一场吧!你放心苗队长,我保证服从八路军的纪律,也努力改掉你批评我的狂妄自大、我行我素,和没有集体观念的 臭毛病。” 第二十四章·306 高铁默默地起身,翻身跃到雪儿背上。行出一段路后,他突然回首对还在原地的何云大声说道:“你知道吗?是我安葬的她,就在黄河之滨的一座山岗上!” 第二十五章·318 余远秋的死,是高铁这时才知道的。那天,陆诒把蓬头垢面的高铁拉去洗了澡理了发,然后到了一家小火锅店。借着一瓶泸州老酒,他们谈了许多事情,包括余远秋之死。 第二十六章·331 不一会儿,当五花大绑的“八路”被带到田浦次郎面前时,他却不由吃了一惊,脑子里的所有的信息也在迅速的凝聚中,变为一个让他心花怒放的结论:这个人就是与他屡次交手过的高铁…… 后记·344 第一章 艄公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山西汉子。凛烈的寒风撕扯着他棉絮败露的衣衫,黝黑粗糙的身躯在冬日冰冷的阳光下,如岩石般地结实而又棱角分明。长年的摆渡生涯,使汹涌奔腾的河水,如同一匹被驯服了的野马,在暴烈中又不得不臣服于他的篙橹。坐在船首的高铁凝视着他,思绪也随着起伏颠簸的渡船而飘泊飞扬。 这是1937年12月中旬的一天。随着冬至的即将到来,黄河也将很快进入千里冰封的休眠状态。高铁无法想象,那无数滔天大浪在瞬间被凝固为晶莹剔透的冰雕时,该会是何等的壮观。也无法想像在前方那蒙胧的山峦之间,将会蓄集着怎样的力量,让这个寒冷的冬天在热血迸发中,挽回一个民族最后的尊严。 “老高,想什么呢?” 问话的是坐在高铁身旁的王淮冰。这个走出校门不久的年青人,来自于刚刚迁到武汉的上海《大公报》,皮肤白净,身材高挑而瘦弱,书生味儿极浓。也许,是第一次到前线采访,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有种孩子般的好奇和兴奋,一路上的话语也如翻滚的浪花一样前赴后继。他把手搭在高铁的膝盖上,仰起脸来问道,“你的《生死南口》和《平型关八壮士》等报道,我都读过,精彩之极。听说,你是燕大外语系的毕业生,当初的理想也是做一名授业解惑的老师,怎么就投笔从戎当了兵的呢?” “老子毕业时,正赶上了《何梅协定》……当它妈的一个日本少将,竟敢在谈判桌上用鸡巴羞辱一名中国上将时,老子还能有什么选择!”高铁嘴里突然窜出来的一串粗话,吓了王淮冰一跳,也引起了船上其他同行的注意。 《何梅协定》是1935年6月,日军华北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借口天津的两个汉奸报人被暗杀,向中国政府提出的《备忘录》。且不说它狮子大张口,向中国方面提出的一系列强盗条款,就在所谓的谈判中,代表梅津美治郎的驻屯军参谋长酒井隆,在与中国华北军分会代理主席何应钦谈判中,竟摆一副流氓嘴脸,将臭哄哄的鞋子脱掉摆到中方代表面前,并用佩刀不断拍打谈判桌,恫吓和羞辱中方人员。这还不算。临走时,这位堂堂皇的日军少将竟在院子里解开裤带,当众洒尿。消息传出,国人一片哗然。这天夜里,高铁和许多同学聚集在燕园的末名湖畔,群情激奋地唱着风靡一时的《毕业歌》,结束了自己的学业。尽管两年多前的往事,但一想起这些,高铁就忍不住想嘴上动粗。 在这艘横穿于黄河波峰浪谷间的小船上,有几位高铁的同行。他们都来自于武汉并供职于不同的报刊。而此时的高铁从严格意义上讲,还只能算一位自由撰稿人。他们之间的彼此相识,还不足一周的时间。 两年前,高铁毕业于燕京大学外语系后,就投笔从戎到国民党第29路军宋哲元的麾下,先是在一支骑兵部队当文书,后又到38师做了联络副官。这期间,他写过不少的白话诗,也写过不少的散文。而真正让他在国内新闻界产生影响力的,却是在芦沟桥事变之后他一系列亲历亲闻的战地报道。 宋哲元率29路军南撤保定时,委任38师师长为北平市市长,在与日本人虚与委蛇的周旋中,全权处理战后遗留的诸多事务。这让昔日在喜峰口等战役中留下美名的这位张姓将军,一夜之间由民族英雄变成了国人皆曰可杀的民族罪人。由于掌握着一口流利的日语,张将军曾要求高铁留到身边,帮他和日本占领军打交道。然而,高铁拒绝了。在留给张将军一个鄙视的背影之后,他于7月底的一个闷热的夜晚只身逃出北平,辗转来到了驻防京郊南口一带第七集团军。 几天之后,南口会战打响。在这场历时二十天的大战中,以第七集团军为主力的中国军队六万人,对决有空中支援和坦克等重型装备的七万日军。双方打得天昏地暗,惨烈异常。这期间,高铁先后在战火的缝隙中,采写了《生死南口》等二十多篇战地报道。有我方一批高级将领在火线上奋不顾身、指挥笃定的精彩画面,也有普通军官和普通士兵同仇敌忾、誓死如归的难忘故事。 虽然这场战役最终还是以中国军队的失利而宣告结束,但是这场气吞山河的保卫战,不仅打破了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神话,同时也唤起了中华民族空前高涨的抵御外倭之决心。高铁在报道中援引的一些中国将士的豪言壮语,如“好汉死在阵地上,即为军人之光荣归宿”,“我死则国生,我贪生则国死”等也风靡一时,成为了各大报刊热议的话题。 1937年8月下旬,高铁随第七集团军来到了山西。这时,大同会战已经进入前期。而忻口一带也浓云密布,山西成为全国抗战新的焦点。在一个二战区太和岭口前沿指挥部,高铁遇到了来自上海的《大公报》采访课主任范长江和《新生周刊》总编辑杜重远以及随“七君子”之一的李公朴而来山西的桂涛声等人。 这已是9月中旬的一天了。此时,以发表《中国的西北角》而引起广泛关注范长江,在山西抗战前线的采访,已经有一些日子了,报馆也在不断催他回去。而这时刚刚完成改编的八路军,就以全部的三师之众投入到了山西的抗战前线。这是比南口更大的一场战役,也是国共合作之后的第一次携手作战。它关乎着民族的命运,牵动着国人的视野,也纠结着范长江等人的去留。高铁的出现,让范长江等人喜出望外。尽管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晤面,但在此之前,高铁的许多投稿都是通过范长江等人之手,才得以在《大公报》、《申报》和《国闻周报》等报刊上发表。 由此,这位“骑兵记者”成为了这几家报刊的特派记者。 范长江一行离开山西后的第三天,也就是这年的9月25日,八路军115师在晋北平型关一战歼敌千余,取得了自抗战全面爆发以来中国军队的首次大捷。消息传出,国人群情振奋,连蒋介石也分别驰电二战区国共双方的将领予以嘉奖。而远在大后方的范长江也得到了高铁给他的一份礼物——纪实报道《平型关八壮士》。 在平型关战斗中,担任阻击任务八路军115师686团三营九连与日军的两个联队猝然遭遇。为了确保整个平型关战役的胜利,九连与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进行了顽强战斗。在一次次的冲锋与反冲突中,九连最终只剩下了八个战士。然而,正是这八名战士把战斗坚持到了最后,使敌人对我军迂回包抄的阴谋彻底破产。 听到这个故事后,高铁亲自找到八个壮士的驻地进行采访。急迫的心情,崇高的敬意,在他的笔下徐徐铺展开来的,却是战后我军根据地充满着诗情画意的宁静与悠闲。激烈残酷的战争故事与八壮士憨厚朴实的农民本色,在高铁的笔下自然而和谐地交融在了一起。一个民族的不屈与自信,也在他的娓娓道来中而跃然纸上。 范长江读完后,不由拍案叫好!这篇属于抗战全面爆发后最早反映八路军英勇御敌的长篇报道,也很快得以问世。 “我在忻口时,见过八路军的总指挥。”高铁说。他看到坐在王淮冰身旁的《国闻周报》记者杨晨熹眼睛里掠过一丝居高临下的不屑,而另一位来自《扫荡报》的余远秋脸上的单纯,则如一片没有任何绿色的荒漠。“他说过一句话:日寇犯我中华,是抱着两个目的的,一是军事占领,二是文化奴役。所以,无论是投笔从戎,还是以笔为枪,都是我们这一代人无可选择的担当。” “老高,这段时间你去哪儿担当啦?”王淮冰好奇地问。“像我们的报纸几乎每天都有你来自前方的报道,一下子说断就断了。别说是读者了,连我们也感到不适应。” “忻口会战尚未结束就突然消声匿迹,高君还何以言谈所谓的担当?”一路上,自视清高的杨晨熹在高铁的面前,嘴角总是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鄙夷。但是公开的挑战,这还是第一次。“担当不是说大话,而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 “担当就是要为政府分忧,不能阿谀逢迎于读者的猎奇需求。”余远秋迎着杨晨熹的目光,似乎想结成统一战线,“他那篇《平型关八壮士》,就有赤色宣传之嫌。” 杨晨熹和余远秋的话,在让高铁目瞪口呆的同时,也对这些来自大后方的所谓正规记者,产生了一种怀疑。在高铁的心目中,记者宛若殿堂里圣洁的金身,道貌岸然背后的支撑是它的正直、勇敢和善良。无论顶礼膜拜者的香火是否旺盛,它都有自己不可动摇的道德底线。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然而现实的风雨竟是如此的残酷,第一次与这些职业记者结伴同行,就让他透过金灿灿的外衣,看到了其腹中的秕谷糟糠。 忻口会战失利后,高铁也连同他弥漫着战火硝烟的作品,突然从读者的视线中消失了。范长江等人用了许多办法,也无法再联络到高铁。有人甚至猜测,高铁不是殉国,就是被俘。直到半个月前,他突然走进范长江在汉口的住所。 正如他们的目的地临汾是太原失陷后山西的政治文化中心一样,武汉也是南京沦陷后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此时,范长江、胡愈之、陆诒等人正在这里筹备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协会及国际新闻社。对高铁的从天而降,范长江等人自然是惊喜万分。然而,谈起四十多天的失踪经历,高铁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我去见老上司了。” 他的老上司就是当时还身背着汉奸骂名的张将军。 北平沦陷后,张将军奉命留守与日军周旋。这期间,他以自己的忍辱负重而尽可能地减少侵略者对这座文化古城的血洗和掠夺,同时收殓了阵亡将士的尸骨,疏散和安置了失散的官兵和家属。待一切妥当之后,便公开与日军翻脸,先是躲进一家德国医院,接着又骑一辆单车逃往天津,并从那里乘轮船到了青岛。在济南,张将军便被山东省主席,也是他昔日西北军的同门兄弟韩复榘扣押,送往南京候审。 这天,国内几乎所有的报纸都报道了“张逆解京查办”的消息。高铁得讯后,立刻动身去了南京。戎马倥偬中,他时常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位曾经让他很敬重的中国将军。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越来越坚信张将军一定有难以出口的苦衷。 在南京,蒋介石安慰并解除了对张将军的拘禁,让他回去休养候任。这让张将军感激涕零。老部下高铁的到来,使他找到了可以一吐胸中郁闷的机会。 “我的名字‘荩忱’,即忠诚。如今民国,没有皇帝。我们当兵的就要精忠报国,竭尽微忱,故名‘荩忱’。”他对高铁说,“华北失陷,我以负罪之身,遭国人唾骂。现只盼能早日重返军队,每战必身先士卒,以死报国。”高铁说,他想写篇文章为将军洗冤正名。张将军摆摆手说,“不必了。只有他日我流血沙场,马革裹尸,人们才始知我取‘荩忱’之意,到那时再写不迟。”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高铁随着难民来到武汉后,在江边偶遇了刚从山西归来的诗人,同时也是全民通讯社记者的桂涛声。三个月前他们曾在忻口前线,有过一面之交。 桂涛声原名桂翘然,是云南沾益县人,曾就读于曲靖师范学校和云南省立美术专科学校,后到国民党第16军参谋处从事党的秘密工作,并于1930年加入党组织。1932年“一。二八”事变时,桂涛声在上海被捕,出狱后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只得暂时到云南老乡黄洛锦的上海读书出版社工作。也就是在这一期间,他结识了李公朴先生,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1937年7月31日,由于淞沪会战的形势日益紧迫以及全国人民的呼声日益高涨,国民党当局才被迫停止对“七君子”的羁押。李公朴先生出狱后,立即由南京而上海,找到桂涛声等人,来到了山西的抗战前线。 南口会战失败后,山西从东北两个方向受到敌重兵压迫。中共中央在洛川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之后不久,我党派出一批领导同志亲赴太原,就八路军开赴山西抗战前线和统一战线建立等问题,同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举行谈判,并在太原的成成中学内设立了八路军办事处。由于我党先期工作广泛而有效地开展,成成中学很快成了山西进步力量的大本营。 在这里,李公朴和我方领导人进行了一次十分愉快的谈话。根据我方领导人的提议,李公朴欣然担任了刚刚组建的民族革命战地动员委员会委员兼宣传部长一职,并成立一个在八路军办事处领导下的全民通讯社,由李公朴任社长,全力进行抗战动员及报道工作。桂涛声等人由此也就正式成为全民通讯社的第一批战地记者。 从9月中旬开始,敌我双方在忻口一带重兵集结,大战一触即发,山西的形势骤然变得严重起来。李公朴带桂涛声等人先到临汾,就民族革命大学创办的有关问题,与阎锡山进一步协商,并开始了选取校址、组建队部和招收学员等前期的筹备工作。 在这段期间,桂涛声与八路军有了较多的接触,对八路军高级将领的的印象也极为深刻。如果不是李公朴要带他回武汉,也许他就会和李先生的另一位周姓助手一样,参入到这支寄托着民族希望的队伍中去。 临汾短暂停留之后,桂涛声随李公朴又从长治、晋城等地南下太行山,先郑州、徐州、继而连云港,最后经上海到武汉,在大后方开始了抗战宣传和民族革命大学师生的招募工作。 桂涛声简单地讲述了他在山西的经历之后告诉高铁,第二战区为了收复太原,正在组织一次大的战役。而已经移师武汉的范长江等人,也正为之组织一批战地记者赶赴山西。一听此话,高铁顿时热血奔涌,迫不及待地要来了范长江的地址。 正在忙于“青记”成立的范长江十分看重此次的山西之行。考虑到行动的方便性,这个采访团他只组织了《大公报》的王淮冰、《国闻周报》的杨晨熹和《扫荡报》的余远秋三个人。高铁的意外出现和加盟,更是让他有种如虎添翼的感觉。 “现在国人关注山西,不仅仅是因为那里的战事,而更重要的是那里是国共携手并肩作战的战场。这是国家之幸事,抗战之幸事,也是民族之幸事。”范长江对高铁说,“我希望你能作为我们正在筹划的国际新闻社的首批记者,把你所看到的一切真实地告诉读者。我已给八路军驻晋办事处主任写了封信,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他。” 高铁说:“困难倒没有,只是有一条,我想单独进行采访活动。” “为什么?”范长江问。 “我没受过专门的记者培训,但我以为作一名记者,必须得有独特的视角,独立的行为和独到的见解。”高铁不客气地说,“组团采访是千人一稿,哗众取宠,根本得不到真正的独家新闻。” “你说的没有错。”范长江笑了,但笑容还未全部展开就立即凝固成了一朵沉云。“世界上任何一家报刊,对独家新闻的渴望甚过于生命。但是高君不要忘了,当前是国难当头民族危亡之际。我恨不得全国所有的新闻媒体只发出一个声音,这就是万众一心,抗战到底!” 看到高铁脸上有些诧异,范长江为刚才自己的激动感到了歉意,他有意把语气舒缓了下来。“当然,我不反对在大的主题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新闻的价值,就在于它的时效性与独特性。现在牺牲已到最后关头,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团体都只能讲两句话:一切要服从于抗战大局,一切要服务于抗战舆论强势的形成。” 高铁认识了即将结伴同行的王淮冰、杨晨熹和余远秋三人。王淮冰性情爽直,坦荡热情,给高铁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个头不高的杨晨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说话慢条斯理,爱咬文嚼字,骨子里有一种放荡不羁的傲慢。而惟一的女性余远秋虽然是一个刚出道的年青姑娘,但她的政治幼稚和她所服务的报纸一样,让他感到了不悦。 “《扫荡报》去干什么?”高铁小声问陆诒。他知道,创刊于1931年的《扫荡报》是国民党军委会南昌行营针对共产党办的一份报纸,其宗旨是“攘外必先安内,抗日必先剿匪”,在社会上的名声并不好。 陆诒笑着说:“高君刚来还有所不知,《扫荡报》的主办者已改为国民党军委政治部,而政治部主管宣传的副部长和三厅厅长是即将到任的中共人士。《扫荡报》已经在社论中宣称,‘今后我们扫荡的矛头将直指倭寇’,所以它也是我们新闻界抗敌阵线的成员。” 尽管有了如此的解释,但高铁还是隐隐觉得,这个来自《扫荡报》的小姐记者,一路上不会是盏省油的灯。 余远秋的话,同样也让杨晨熹感到不舒服。除了对这位长相秀丽的女记者个人好感之外,杨晨熹对她所供职的报纸视为垃圾。 事实上,在忻口会战期间,《国闻周报》本身也发表了大量关于八路军方面的报道,也曾采用了不少高铁的稿件。杨晨熹对高铁的情绪抵触更多的来自两个方面,表层上讲高铁突然中断了给《国闻周报》的供稿,他认为这与一个人的职业操守和诚信有关;而深层上的问题是同事之间的嫉恨。尽管高铁的战地报道蘸满了战火硝烟中的爱恨情仇,但高度的缺乏和宏观的把控,并不应该把风头占尽而让同行黯然失色。这也是杨晨熹此次重返战地,想证明自己的一个主要动因。然而,没想到的是冤家路窄。临出发时偏又杀出了程咬金,这让他心里一直不爽。眼下,缺乏头脑的余远秋把话题拧到了另外一个极端,尽管她在客观上是想帮自己,但暴露给对方的却是一张臭名昭著报纸的丑陋嘴脸。 “余小姐,这不代表我的意思。”杨晨熹不客气地说。此刻,他必须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现在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没有什么赤色不赤色。我只是想说职业的尊重问题。” “我也许还算不上个真正的记者,”杨晨熹莫名其妙的挑衅,让高铁有些啼笑皆非。记者职业上的神圣,就在于它对生活和情感的双重忠实。他不得不抑制住心中的不悦,进行认真的纠正,“所以,我从不奢望我和我的作品得到每一个人的尊重,但我得尊重自己的感受。” 杨晨熹的嘴角轻蔑地往下撇着,刚想说什么,突然船身在湍急的河水中踉跄了几下,他到嘴边的话也不由咽了回去。 在渡船恢复平稳后,王淮冰忙笑着说:“前段时间老高突然封笔,想必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不愿说,我们也没必要问。既然我们有幸结伴同行,就是一种缘份。这方面老高经验丰富,多听听他的也没错。” 杨晨熹掏出手帕揩着衣衫上溅的河水,大度地说:“我没那么小肚鸡肠。老高,说老实话,有些地方我还是很敬佩你的。” 船离渡口越来越近了。岸边聚集了不少等待过河的人,有平民、商贩还有军人。再往远一点的小树林子旁,停着一辆军用卡车,七八名押车的士兵懒散地或坐或卧在四周,黄色的军衣与黄色的土地浑然一体地享受着和煦的阳光。随着渡船的渐渐清晰,已有士兵开始向这里翘首相望了。显然,船上有他们要接的人或者货物。 就在渡船即将靠岸时,天空突然响起了一阵轰鸣声。人们都有紧张地仰起脖子,在天空中四处寻找。不一会儿,就见从薄薄的云层中钻出了两架日军的零式战机。它们一前一后向渡口俯冲着,肆无忌惮的枪弹如密雨般地扫向惊惶失措的人们……霎时,渡口便成了血肉横飞的屠宰场。 努力想把船撑到岸边的艄公胳膊上中弹,跌落到了河中。船上的人顿时乱做一团,纷纷跳河淌水而逃。高铁下船后,回首望了一眼那两架日机战机,真是恨不得手中有根长竿,将其挑到黄河里。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船上仅剩的一人——《扫荡报》的女记者余远秋。 显然,余远秋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有些惊惶失措了。高铁大喊了一声,让她赶紧起身下船。余远秋这才如梦初醒,赶紧站起,像醉汉似的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就又随着渡船的剧烈摇摆,摔到了船舱里。再想站起,却已力不从心了。高铁无奈,只得再次纵身跃上在波涛中剧烈摇摆的渡船,双手将余远秋抱起,冒着被枪弹掀起的滔天大浪向岸边走去。 他们刚离开没多久,就听一声巨响,渡船被日军战机投掷的炸弹击中,瞬间成了一片飘浮在河面上的木板。 好悬!前后也就二三十秒,死神与他们擦肩而过。 这时,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岸上的中国军人终于开始用手中的武器向日军战机还击。在那辆卡车旁,有位满脸胳腮胡的士兵还跃上驾驶室的顶部,持一挺轻机枪仰天横扫。尽管对俯冲的日机几乎没有任何威胁,但那个神勇的姿态还是让人难忘。可惜没有相机,不然高铁一定会记录下这个精彩的瞬间。 终于,日军战机抖动着翅膀升高,盘旋一圈后飞走了。 这次空袭,造成了十多名中国平民和军人的伤亡。他们几个人除了杨晨熹受了点轻伤,一切还好。看到在极度的寒冷中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余远秋,高铁这才感到了下身刺骨的冰冷。正是滴水成冰的冬天,随着太阳的渐渐西沉,气温还会急剧的下降。如果不赶紧想个办法,把大家身上还淌着水的衣服解决了,新的麻烦很快就会接踵而来。可是,他们此时谁也没有可替换的衣服。他们随身带的那些简单的行李,也早已随着被炸飞的渡船杳无踪影了。 渡口上的人大多已逃之夭夭,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哭天喊地的收殓着亲人的尸骨。天光将尽,浊涛拍岸,一切都是那样凄凉而无助。高铁看到那辆军用卡车旁还在,便走了过来。 这是一辆美式的道奇卡车,只有国军的嫡系部队才有少量的配置,常用来作火炮的牵引。在日机的空袭中,它挨了一些的枪弹,但看上去并无大碍,司机和助手正在进行抢修。从士兵的对话中高铁得知,他们隶属于第14集团军直属炮团,到渡口来只是为了接从黄河南岸的原驻地转来的邮件。1937年10月1日这天,忻口战事吃紧。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急调卫立煌的第14集团军星夜渡河赶赴忻口,并与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配置的八个军,组建成了中央集团军,阻击由板垣征四郎率领的日军第五师团和察哈尔派遣兵团的三万大军。从那时至今已近三个月,14集团军官兵们就与家人和亲友的音讯杳无。 高铁这才想起,在刚才的渡船上,确实有几个大的邮包,只可惜渡船被日军击沉了,那些承载着亲友思念的邮包,瞬间就随着滔滔的河水不见了踪影。“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高铁完全能够理解这些官兵们此时的心情,他的眼前甚至短暂地浮现出了父母亲白发苍苍的影子。有几个月了,他和家里几乎没有任何的联系。眼前的一切并不容高铁多想。他搭讪着凑到修车的士兵们身旁,本想看看能否借些大衣,但一看空空无物的车厢以及衣着单薄的士兵们,就知道自己的想法纯属奢侈了。 “兄弟,哪一部分的?”高铁问此话,一是搭讪,二是职业的习惯。“抽烟吗?” 刚才站在驾驶室顶用机枪打日军战机的是个班长,一脸浓密的胳腮胡,使他的眼睛如潜藏在草丛中的猛兽般地警觉而敏捷。“你们是干什么的?”他蹲在汽车的引擎盖旁,回身接过高铁递来的香烟后,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 高铁给他点燃了烟,说出了自己和同伴的身份,也说出了自己和同伴目前的困境。 “兄弟,我帮不了你。”胳腮胡长喷一口烟雾说,“想不冻死,两个办法。一是扒下那些无名死尸的衣服,二是找个背风处点火烘烤。” 扒死人的衣服,除了这些来自大后方文人们的讳忌,还有一个对死者的尊重问题。这对高铁来说是断不可取的。他打听了一下,渡口离最近的村落,大约还有三四公里。眼下惟一的选择,也只能是在这天夜渐暗、人地两生的荒郊野外,点起一堆篝火宿营了。 对高铁的建议,王淮冰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并主动找来了许多的树木枯枝。也许,他把这个寒冷的冬夜当成了战地之旅的浪漫。而毫无战地生存经验的杨晨熹和余远秋尽管不情愿,但也只能服从。裤腿已经开始越来越铁一般的坚硬和刺骨的冰冷,膝盖每打一个弯儿,都能听到薄冰断裂的声响。下一个目的地虽然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但此时对他们来说已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了。 在太阳即将沉落于河对岸的山峦时,篝火熊熊燃起,欢快的火苗在暮色的包围中,迅速迸发出了他们渴望已久的温暖。然而,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余远秋却怎么也不肯在异性的面前,脱下湿透了的外裤进行烘烤。她一直在无言地啜泣着,头发散乱而目光呆滞,与她先前的光鲜与高傲判若云泥。这让高铁突然萌动了一种怜悯。他默默脱下了自己的棉上衣,盖到了她的双腿上。 看来汽车一时还不能修好,那几个国民党士兵在卡车旁点起了一堆篝火,开始用铁皮饭盒烧煮晚餐。看到浑身只剩下了衬衣和衬裤的高铁后,胳腮胡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媳妇?”胳腮胡蹲到高铁身旁,瞥了一眼余远秋,问。 高铁摇摇头:“哪里,同事。” “英雄救美,好样的。”胳腮胡钦佩地说。接着,他又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到哪去?” “先到临汾,再看情况。兄弟,车修好了搭我们一程。” “这没问题,问题是不知啥时才能修好。”胳腮胡一笑,接着问道:“你们是记者,我想请教个问题:你说咱中国军队也没几个孬种,咋就打一仗败一仗,干不过日本人呢?” 王淮冰插话说:“不是干不过日本人,而是时机不到。老兄,你知道不?第二战区马上就要收复太原了,现在有好几十万大军正在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这话你哄鬼去吧。”胳腮胡摸出腰间的匕首,拨动着篝火。“我就搞不明白,这仗是咋打的?一仗比一仗窝囊憋气。照这样下去,亡国是迟早的事啊!” 在不断窜升的火苗中,高铁看到胳腮胡脸上如冬日旷野一样漫无边际的冷漠,还隐隐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这让他感到身上像有无数条小虫子乱爬一样极不舒服。篝火旁一阵沉寂,只有树枝在燃烧中炸裂的声音时而传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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