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读艺术学硕士的莫小夜于回国前夕认识了极具绘画天赋的韩沐,两人在异国他乡开始了一段意料之外的感情。 回国后,莫小夜供职于一家当代艺术杂志,并把韩沐引荐给798艺术区内最重要的画廊,这对恋人的关系在艺术圈的喧嚣与骚动中逐渐产生了变化。 一画成名,身价百万,地位的提升,欲望的满足,巨大的诱惑促使每个驻足此地的人摇摆,迷失…… 作者简介: 莫迪 天津美术学院史论系硕士,供职当代艺术圈四年,工作先后涉及艺术媒体、画廊、艺术中心。 现为作家、自由撰稿人。 目录: 引子 亿万富翁?他们根本就不会来。对某件看上的作品,他们要么早委托了拍卖行工作人员出价,要么远程遥控,让拍卖场里不断响起电话铃声。而我,穿着件三百块钱的大衣,攥着一只高仿Chanel手袋,混在人群之中。 第一部喧嚣 一佩皮尼昂车站 他看着莫迪里阿尼画作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温情,而这种情绪触碰到了我心中柔软的某处,让我扔掉自我保护的盔甲,开始回应他的攀谈,甚至破天荒地告诉了他手机号码,而他也在下车和我告别时说:"如果你有时间,请你喝咖啡。" 二苦艾酒 听着他心跳的声音,我突然觉得很安全,很想他就这么一直抱着自己。"可能我只是……需要一点温暖。"我眼前一片模糊。"我可以给你温暖。"他把我紧紧抱住。诗人厄尼斯特?唐森说"苦艾酒让荡妇变得更多情",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荡妇,因为那天夜里,我上了阿莱克斯的床。 三新娘 包间的门开了,一个妆容精致,看上去颇为世故的中年女人走进来,和李焕寒暄了两句之后,冲门外招呼道:"进来吧。"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七八个黑裙女孩鱼贯而入,在大家面前一字排开,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原来晋思画廊是用小姐来招待艺术家的。 四帝国主义准艺术家引子 亿万富翁?他们根本就不会来。对某件看上的作品,他们要么早委托了拍卖行工作人员出价,要么远程遥控,让拍卖场里不断响起电话铃声。而我,穿着件三百块钱的大衣,攥着一只高仿Chanel手袋,混在人群之中。第一部喧嚣一佩皮尼昂车站 他看着莫迪里阿尼画作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温情,而这种情绪触碰到了我心中柔软的某处,让我扔掉自我保护的盔甲,开始回应他的攀谈,甚至破天荒地告诉了他手机号码,而他也在下车和我告别时说:"如果你有时间,请你喝咖啡。"二苦艾酒 听着他心跳的声音,我突然觉得很安全,很想他就这么一直抱着自己。"可能我只是……需要一点温暖。"我眼前一片模糊。"我可以给你温暖。"他把我紧紧抱住。诗人厄尼斯特?唐森说"苦艾酒让荡妇变得更多情",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荡妇,因为那天夜里,我上了阿莱克斯的床。三新娘 包间的门开了,一个妆容精致,看上去颇为世故的中年女人走进来,和李焕寒暄了两句之后,冲门外招呼道:"进来吧。"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七八个黑裙女孩鱼贯而入,在大家面前一字排开,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原来晋思画廊是用小姐来招待艺术家的。四帝国主义准艺术家 我很清楚韩沐选的是怎样一条路。作品拍卖价格成百上千万的艺术家毕竟只是凤毛麟角。从多少个学艺术的人当中才能出来一名艺术家?而多少个艺术家中才能有一名顶尖人物?如果仔细去考虑这个比率的话,我根本没勇气支持他了。五圈子 "要是你名气足够大,在画框里涂一片白也能卖个几十万。你要问这卖的是什么,品牌啊,和你们女孩子喜欢的Chanel、Prada1一样,为什么贵还有人买,就因为是品牌啊!同理,如果你一点名气没有,画得再好也卖不上价,就像街边摊上没牌子的包一样。这个圈子就是这么现实。"第二部摇摆一集体辞职 陈语的做法让我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封面广告就此蒸发,要在三天内找到愿意花五万上《视角》封面、还能让陈语看得上的艺术家,重新组织内文中关于封面人物的十二页内容。尽管我做事一向沉着,这次却不可能不焦虑。二一画成名 "我要做最好的艺术家,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卡塞尔文献展……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我不想被任何人牵制。"他的神情有点激动,身上那股蛰伏的狂傲又毫无遮拦地冒了出来。"可是你说你爱我,难道你的爱就这么不堪一击?"我觉得内脏好像被人踩在脚底,碾成了稀烂的一滩。 三巴黎,微雨 我转过身,看着他和夕阳同样颜色的眼睛说:"今晚别回巴黎了。"他却严肃起来:"你想好了?" 我突然悟出他这么问的原因,在他看来,这不仅仅是个关乎"一夜"的问题,而是包含了更多。很明显他不想让上海的一夜重演。他要的比一夜长久许多。四记忆的废墟 我也觉得这两年艺术市场变态地红火。2004年,全球作品价格排名前十的在世艺术家中,只有一个中国艺术家,而到现在,前十名里已经有一半都是中国艺术家了。即使这些艺术家的作品再贵,也会有人买,因为买家关注的不是多少钱买入,而是能以多少钱卖出。第三部裸奔一危机前兆 "现在诺尔蒙要送拍作品,更坚定了我这个想法。他似乎打算在国内艺术市场被金融危机影响之前,把手里的东西抛出去,狂赚一笔,因为这次金融危机很可能让艺术市场刚刚吹起的大泡泡爆掉。"我心里越发沉重--他的一番话让我意识到,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比金融危机更可怕的东西……二拍卖风波 "疯了,疯了,这帮人穷疯了!"琳达喊道,"王骏达推翻了我们的口头协议,说他们老板要求所有拍下来的作品都付15%的佣金!"我不甘心:"为什么?不能告他们吗?""怎么告?说我们送拍作品,自己'护盘'假拍下来不应该收手续费?"三不伤离别 "琳达自杀了。"这次他话音刚落,我立即感到当头一棒,打散了刚才的混沌和飘忽。我紧抓着手机喊道:"你在说什么呀!你疯了吗?""冷静一下,听我说,琳达自杀了,在台湾的家里吞安眠药……"他忽略我的歇斯底里。我举着手机的手臂不停地抖起来,很快,抖动就蔓延到全身。四原点 在798摸爬滚打的短暂两年半中,这个行业的不稳定和不成熟越来越明显地暴露出来。在这里,哄抬起来的高价艺术品、付钱买来的所谓"学术",和各种欲望刺激下浮躁的艺术家混杂在一起,呈现 出过于喧嚣与腥臊的浮生百态。而我,已经看够了。尾声 他们不知道艺术圈里发生的故事,就像不知道身旁开车的人是个大名鼎鼎的艺术家;不知道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我爱过另外一个艺术家,他去了意大利,两年以来杳无音讯;不知道我现在很喜欢身边这个男人,却再也不敢相信艺术家的爱情了。莫迪是谁?我不知道。这注定了我的阅读和有限的批评只能依靠直觉和经验,而不能是关于小说作者莫迪的“知识”……既然没有已有“知识”的依傍,只能诚实地回到直觉和经验。第一感觉,《摇摆798》是一部很好读的小说。 如果我说小说《摇摆798》写了画廊、拍卖行、经纪人、艺术家、艺术批评家之间残酷的食物链,没看过小说的读者,肯定要以为这部小说是当代中国艺术界的“现形记”……那你是肯定认错了门。……正是莫迪里阿尼使得小说有了一种在现实与梦幻中“摇摆”的迷离感。小说的迷离感还有“我”莫小夜,人在798,灵魂却游荡在巴黎和巴黎的外省小镇,游荡在二十世纪初的旧巴黎。 小说最后,有良知未泯者,有守拙不变者,有混乱至极归于安宁者,亦有愈堕落愈快感者。作者终是善良微弱,把丑陋丑恶裸呈出来,又小心掩盖,好孩子气!我也愿意善良的人有个好结局,可这只是小说的一厢情愿吧。 ——文学评论家何平 (节选,评论原发于《收获》55周年长篇专号) 对所谓的10年798艺术做了一个总结,和我们30年发展的荒唐是同步的。——依依(诗人)莫迪是谁?我不知道。这注定了我的阅读和有限的批评只能依靠直觉和经验,而不能是关于小说作者莫迪的“知识”……既然没有已有“知识”的依傍,只能诚实地回到直觉和经验。第一感觉,《摇摆798》是一部很好读的小说。 如果我说小说《摇摆798》写了画廊、拍卖行、经纪人、艺术家、艺术批评家之间残酷的食物链,没看过小说的读者,肯定要以为这部小说是当代中国艺术界的“现形记”……那你是肯定认错了门。……正是莫迪里阿尼使得小说有了一种在现实与梦幻中“摇摆”的迷离感。小说的迷离感还有“我”莫小夜,人在798,灵魂却游荡在巴黎和巴黎的外省小镇,游荡在二十世纪初的旧巴黎。 小说最后,有良知未泯者,有守拙不变者,有混乱至极归于安宁者,亦有愈堕落愈快感者。作者终是善良微弱,把丑陋丑恶裸呈出来,又小心掩盖,好孩子气!我也愿意善良的人有个好结局,可这只是小说的一厢情愿吧。 ——文学评论家何平 (节选,评论原发于《收获》55周年长篇专号) 对所谓的10年798艺术做了一个总结,和我们30年发展的荒唐是同步的。——依依(诗人) 圈内人看门道,圈外人看热闹。难得的是门道热闹都好看。理想和现实间摇摆,哪个圈不是呢?写艺术圈,也写你我。好看,过瘾,值得一看。——小青(出版人) 第一本关于艺术圈的长篇小说,想知道艺术圈的那些事儿这个必须人手一本——黄一川(设计师) 现实的痛苦摇摆!宋庄、798是中国艺术梦的痛苦摇摆之地。有的摇病了摇疯了摇死了!也是正常!艺朮本来就是一把杀人的刀!但大多是金子之上的浮渣!——雪野(诗人) 798不是艺术是血泪!——百万个问号 那里不会出毕加索,不会出达芬奇,只会出现无数表面张狂实则临摹的狂妄的脸以及一张一张鼠媚的巴结的脸,这不怪他们,怪这个畸形的社会。——GJY_集 一部描述当代艺术圈的小说,很想看看里面究竟都有哪些人与事。各位在艺术圈里混的人届时可以找找有没有自己熟悉的影子。——夏季风(798蜂巢艺术总监) 第一本业内从业人员创作的、以当代艺术圈为主题的小说。以爱情为线索,带出艺术圈的食物链和一些问题,同时融入了中国当代艺术圈生态发展中起落转折的一些重要事件——窦子(798泰康空间推广总监) 《摇摆798》中,在众多因为有艺术家这一层遮羞布而沐猴而冠的男人之间摇摆的女人何止一两个?曾雨涵、程恋恋……她们投怀送抱的目的性之强是当今这个社会默认的一道“风景”,倒是莫小夜颇富中国传统特色的爱情观,让人瞩目,并因为她在与韩沐的激情碰撞中败得体无完肤而让人心痛不已。——wumei2215 好的故事就是能不眠不休地继续,收获的长篇专号总是让人惊喜,记得去年是《东岸纪事》,今年是《摇摆798》,能让我反复地翻看。——土戈 好久没看到这么流畅的故事了,既有一个女孩情感的波折和成长,又有对艺术圈种种变幻和动荡的真实描述,拿起来就要一口起看完才行!——jane引子 水晶灯的金色暖光充满了设在酒店地下一层的拍卖会场。 座无虚席。 几个人走进来,西装革履,气质中上,看样子像是在附近写字楼上班的白领。他们在后排看了看就走了,可能因为正在拍卖的那幅岳敏君的光头佬油画估价等于他们十年的年薪,实在令他们尴尬。 百万富翁一般会先入场,找好自己觉得舒服的位置。他们算是当代艺术品拍卖场里入门级的学生,能将拍卖图录上的作品倒背如流。他们凝神关注、竖耳倾听,但不怎么真出手。 千万富翁不会一个人出现,身边总要围上几个艺术经纪人。拍卖场第一排或最后一排是他们最爱的位置,百万以下的艺术作品多是被他们拍下。 亿万富翁?他们根本就不会来。对某件看上的作品,他们要么早委托了拍卖行工作人员出价,要么远程遥控,让拍卖场里不断响起电话铃声。而我,穿着件三百块钱的大衣,攥着一只高仿Chanel1手袋,混在人群之中。 屏幕上映出一幅油画,以黑褐色为基调,笔触凌厉。一个头发如尖锐芒刺般的男子,正用阴郁的眼神回敬注视他的人群。 “严启1998年的油画《肖像2号》,起拍价六百万。”拍卖师说完,环顾下面的坐席。 我举起了号牌。 “好,六百万有人出价了,六百五十万有吗?”拍卖师迅速回应。 右前方有人举起了牌子。 “好,前面1809号出价六百五十万。”拍卖师语调利落。 我又举起了牌子。 “刚才出价六百万的小姐现在出价七百万。还有哪位要加价吗?”拍卖师捕捉到了台下坐席中的动作,“好,后面有位先生出价了。3412号,价格七百五十万。还有愿意加价的吗?八百万有吗?”拍卖师问道。 没有人举牌。 “七百五十万,没有加价的了吗?”拍卖师的语气里带着鼓励,“七百五十万一次,七百五十万两次……” 我只好又一次举起了号牌,左手不安地摩挲着我的高仿香奈儿手袋的银色金属链。 “好,还是刚才那位小姐,2772号,出价八百万。” 大厅里响起了一阵掌声。 当然,这是一个多么鼓动人心的壮举!在金融危机日益严重、拍卖公司成绩雪崩的情况下,有人肯出价八百万购买一件当代艺术作品,对拍卖场里的人好似打了一针鸡血。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我本能地把头低下去。 “八百万一次,八百万两次……” 拍卖师终于重重地敲下了木槌。 “成交!八百万,卖给2772号这位小姐!” 掌声再次响起来。 我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单子,在上面匆忙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下面一件作品,韩沐的油画《他者》……” 我的身体震了一下,目光迅速投向大屏幕。 屏幕上纠缠在一起的无数人形,像被一只巨手拂过,形体撕裂、边缘锋利,而色彩如同沉积的沙砾,既厚重又琐碎。 “起拍价三十万……” 他画这幅画的时候,连像样的工作室都租不起,把画布铺在我租的房间的地板上涂抹油彩。那个时候我们做梦也不敢想,这幅画的时候还在担心“浪费颜料”的画,今天在拍卖会上的起拍价是三十万。 有好几个人同时举起了牌子。 我把签好的单子塞进手袋里,系紧了围巾,蹑手蹑脚地向大厅出口走去。 出门的一瞬间,拍卖师落槌。 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下屏幕,上面定格的价格是六十五万。 我甩了甩头,希望把他的形象从脑袋里甩出去。之后,我匆匆走出酒店大门,钻进一辆出租车。一佩皮尼昂车站 1 直到火车开动,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去见韩沐。他是一个朋友的朋友,几天前在MSN上聊天的时候,那个朋友把他的电子邮件给我,说他也在法国南部,可以互相联系一下。 经不住朋友的再三建议,我礼貌性地给韩沐发了封邮件。意外的是,他的回邮十分热情,还邀请我去他所在的城市佩皮尼昂。超现实主义大师萨尔瓦多?达利的故乡菲格拉斯离佩皮尼昂很近,他说如果我去的话,可以同游菲格拉斯。 从我所在的军港城市土伦到与西班牙接壤的佩皮尼昂,坐火车需要大约五个小时。我从火车站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法国南部的阳光依然保持着一天中最后的透彻和热烈。 二等车厢内人不多,除了查票的列车员外,没人走动。 三种颜色在车窗外交替而过:树叶厚重的绿、海水浅淡的蓝和被阳光包裹的屋顶反射的带有金属光泽的橙。这些好像直接从颜料管里挤出来的颜色,让人联想到印象派画家经常使用的那些鲜艳的色彩,原来,它们并不是画家的创造,而是这里本身就有的。 我把注意力转回到手中的书上。 书的封面是一幅玫瑰色裸体女人的油画,灵动的笔触堆叠出的肉身丰厚圆润,具有雕塑一样坚实的体积感。女人两腿之间充斥着叫嚣的紫色,暖烘烘、湿乎乎的欲望似乎随时能冲破那团紫色嘶鸣而出。 我看的是意大利画家阿米迪奥?莫迪里阿尼的一本传记。和二十世纪初生活在法国蒙玛特尔高地的大部分艺术家一样,他多情、贫穷、怀才不遇。他的画和他漂亮的脸蛋儿一样让人心生欲念。可惜上帝的宠儿从来短命,他没能活过岁,只留下那些长颈无瞳的肖像画,让亿万富豪们一掷千万也无怨无悔。 晚上十点多,一个年轻男人上了车,坐在我身边。 “Bonsoir1。”他主动打招呼。 在法国生活了将近两年,我早就习惯了陌生人之间的问候,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回了一句“晚上好”。 “你去佩皮尼昂?”他问。 “对。”我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他大概二十多岁,深亚麻色的短发,琥珀色的眼睛,五官非常清秀。 “我家就在佩皮尼昂。我叫阿莱克斯。” 这有点搭讪的意思了。我对他笑笑,但没说话。帅哥固然让人视觉愉悦,但是在法国,我见多了帅哥,时间长了,感觉他们看起来都一个样,都是荷尔蒙分泌过剩,只知道soirée2的金毛动物。 “你是中国人吗?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不放弃。 “我是中国人。”我没告诉他我的名字,没有必要,也没有欲望。 他看了一眼我手中的书,“莫迪里阿尼……我很喜欢他的画。” 我的心一动,转过头,第三次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的法国人。他看着莫迪里阿尼画作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温情,而这种情绪触碰到了我心中柔软的某处,让我扔掉自我保护的盔甲,开始回应他的攀谈,甚至破天荒地告诉了他手机号码,而他也在下车和我告别时说:“如果你有时间,请你喝咖啡。” 在我两颊分别轻吻了一下之后,他快步走出了车厢,消失在人流中。 不会再见到这个也喜欢莫迪里阿尼的男人了,我心想。法国男人,浪漫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是一种深藏在这个民族天性里的东西,像街边房子的波浪形屋檐,也像法国女人精心搭配的衣裙上的蕾丝,赏心悦目但经不住时间的考验。 出站口有一群人,我很容易就在他们中间发现了一张东方面孔,只是这张面孔让我有点迟疑。 说心里话,我一直觉得韩沐这个名字很老气,加上他是山东人,我脑子里莫名其妙就生成了这么一个形象:三十岁左右,个子不高,敦实且无趣。 可是我看到的这个人大概二十五六岁,个子有一米八,很瘦,单眼皮细眼睛,不能说是个帅哥,但是有种特别的气质。他穿着灰色的短袖衬衣和黑色的裤子,头发有点长,微皱着眉,两眉间有浅淡的纵纹。这让他看上去有一种距离感,并不像我朋友描述的那么容易接近,也不像邮件中给人的感觉那么热情。 那人也看见了我,在我们对视的几秒内,他没说话,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也许他不是韩沐,我一边想,一边走出了车站。高大的椰子树在橘色的街灯旁投下暗影,一条笔直的大道向前延伸,尽头消失在夜色中。只有一家小旅馆和几家卖土耳其烤肉的小店还亮着灯。 从车站出来的人很快上了出租或被接走。我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再也没看到任何东方面孔。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只好走回到刚才那人面前。 对方愣了一下,突然开口问:“你是莫小夜?” 我连忙点头:“你刚才没跟我打招呼,我还以为你不是韩沐。” “我以为你不是中国人。”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我的五官轮廓比较深,形成原因或许可以追究到五胡乱华的那个时期。 “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他示意我跟上。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了车站。 韩沐走得很快,我觉得自己要保持一种介乎快走与小跑之间的速度才能勉强跟上。他永远在我前方大概一米左右的位置,即使我们偶尔交谈,也从来没有并排过。二十分钟后,我已经走得快岔气了。 “还有多远?”我呼哧带喘地问。 “快了。”他回过头答了一句,仍然没有放慢速度。我觉得胃开始疼起来,在车上吃的东西纠结成了坚硬的一团,堵在腹腔中间。 他还是连头都不回,迈开长腿健步如飞。 就在我差点抓狂大喊“走慢点会死啊”的时候,他在一座四层高的楼房前停住,掏出钥匙打开了房子的白色木门。我把冲到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跟着他走上狭窄的、吱嘎作响的木楼梯。 韩沐的房间大概有二十平米,双人床、衣柜、小书桌、椅子、书架,加上一个窄小的带着洗手池的隔间,再无其他。墙上的壁纸泛着黄色,屋顶的吊灯也泛着黄色,感觉很像小旅店的廉价房间。暖色调容易让人慵懒,不明亮的灯光则如同一团雾气,散发出裹挟着陈旧味道的暧昧。 “不好意思,房间很小……你喝茶吗?”他打开电热壶的开关。 我见他坐在了唯一那把椅子上,只好坐在了床上。 水很快就开了,他递了一杯茶给我。龙井的清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到法国之后,我已经快忘记了茶香。这里的街道上只有咖啡的香气,醇 厚、黏凝,足以将人包裹。 “一会儿我睡哪儿?”我说出了进屋后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原本楼下有一间空房,我跟房东提前打了招呼,说有朋友过来,临时住两天。但是正好有个西班牙留学生要租,房东就答应了。没办法,人家要赚钱……你看这样行吗,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我瞟了一眼地面,那上面铺着一层勉强可以称作地毯的东西,颜色为可疑的暗红色——当然,可能最早是大红色。家具已经占满了屋子的大部分空间,如果一定要打个地铺的话,也只有铺在门和床之间那条狭窄的地面上。 “你睡地上?不太好吧……”我于心不忍。 “你要是不介意,咱们就都睡床上,我尽量靠边。前一阵也有个朋友过来玩,女的,我们睡的就是一张床。国外就这条件,大家都得凑合一下……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怎么样的。”说到这里,他可能觉得有点尴尬,呵呵地笑了两声。 “……好吧。”我想起和同学一起去巴黎玩的时候,为了省钱,几个男女就住在小旅店的一个四人间里。 不过说归说,等我真正躺下的时候,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这是我第一次跟一个陌生男人躺在一起,所以死命地绷着劲儿,连动都不好意思动。 “睡不着?”躺在床另一边的韩沐问。 “嗯……不习惯。” “没事,放松些。”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无所谓,“其实这已经很好了。上次我那个朋友来的时候,隔壁住的不是现在这个越南小子,是个保加利亚女人,还是个学唱歌的。有天晚上,她带了一个男的回来,两个人折腾了大半夜。那女人也真够行的,叫床的声音全楼都听得见,第二天见了我,还跟没事儿人似的,倒是我和那朋友夜里尴尬得要命……” 真佩服他的坦然,陌生男女躺在一起,还能若无其事地大谈女人的叫床声。不过这样的确有效,我慢慢放松下来,加上好几个小时的旅途和刚刚“竞走”后的疲惫,我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之后,强烈的阳光把小屋照得一片通明,我才注意到墙上挂了几张很小的油画,隐约能看出是一对男女在做爱,只是姿势各不相同。 “这就是那晚保加利亚女歌手‘演唱’后的成果。夜里我没怎么睡,她在隔壁叫,我就睁眼看着屋顶。外面路灯的光打在天花板上,吊灯的影子一直在有节奏地晃动……不过,也许只是我的幻觉。”看见我打量墙上的画,韩沐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我凑近去看其中一幅——倾斜的半个书架,位于画面中间、球体一样的灯影,还有把腿盘在男人腰间的女人。一个被高温烫融的夜,时间、空间、肉体都混成了一团流质。 “再大些会更有感觉。”我直接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穷啊,在法国画不起油画,这几张小画的成本就快一百欧了。” “你在国内是学油画的?”我问他。 “对,我是鲁迅美院油画系毕业的。” “在这儿学什么?” “在美院读四年级,相当于国内的研一。”他顿了顿,“其实在法国的美院学不到什么真东西。我来这儿就为了多走走看看,特别是欧洲各国的美术馆。对我来说,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画画,还不如在美术馆里看一幅名作十分钟。上次,我去巴塞罗那的米罗美术馆看了他的原作,真的太有收获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菲格拉斯?”听他提起美术馆,我想起应该尽早定一下去达利美术馆的时间。 “你要是时间不多,我们明天就去。如果你不着急,也可以多住两天。住这楼的学生们周末要搞个soirée,我们可以一起参加。” “明天就去菲格拉斯吧,住你这里毕竟不太方便……”我实话实说。 “那我们现在就去买明天的火车票,顺便带你逛一下市中心。” 于是,我们出发去车站买了转天一早到菲格拉斯的火车票,接着在佩皮尼昂不大的老城区逛了一下,最后又去了海边。我坐在温热的沙滩上,韩沐坐在我身后。 “你……有刺青?”他突然问。 我这才意识到T恤太短了,坐下后,他刚好能看到我后腰的纹身。 “嗯。”我敷衍地应了声。 或许女人后腰上的纹身总会给人情色的暗示。我能感觉到韩沐盯着那几朵蓝色的鸢尾花看。 “你觉得佩皮尼昂怎么样?”他转换了话题。 “比土伦更热烈一些,也许因为和西班牙靠得很近,感染了拉丁民族 的热情……” “我觉得自己像个游魂。”他突然说。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去看韩沐。他表情严肃,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眉心的纵纹变得更为明显。 “为什么?不喜欢这里?” “不属于这里。” “……那你属于哪里?” “不知道……也许哪儿都不适合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误入这个世界的。”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昨天他大谈保加利亚女歌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个粗线条的男人,现在听他说出这番话,开始觉得他有非常敏感和脆弱的一面。我更感兴趣的是,这样纯属私人的感受,他为什么要跟我说。 回去的路上,韩沐在超市买了一张冷冻批萨,在楼下厨房里用烤箱烤好后端上楼。我们吃着批萨,一边听歌,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看白天在市中心拍的照片,看砖红色的城堡,布满鲜花的运河河岸和街边零星的露天咖啡座。之后,他又给我看电脑里其他照片。我最感兴趣的是他在巴塞罗那拍的照片,因为我非常喜欢高迪。 “圣家堂1到现在也没建完。”韩沐说,“它太复杂了,穷尽了人类一切想象力……高迪在赞扬噩梦!” “什么?” “你不觉得吗?这些东西只能出现在一个人的噩梦中,这样黯淡、扭曲、繁杂的东西,是白天的世界里完全没有的。但正因为现实中没有,所以又很诱人,带着邪恶的病态的美感。他就是在赞扬这种噩梦带来的美感。” 听着他对高迪作品的奇特理解,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你看这些承受不了重负而流淌的墙,还有骷髅一样的结构。你再看这里——塔楼上这些数不清的窟窿,像永远也找不到头绪的阴湿洞穴……” 韩沐的话还没说完,电脑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他和一个金发女孩的合影。女孩看上去最多二十岁,个子比他还要高一点点,齐肩的金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眼睛是最安静的那种蓝色。他们在沙滩上拥抱接吻,旁若无人。 “不好意思。”他关掉了照片,“这是我一个瑞典朋友。” “你女朋友?”我问。 “朋友。”他强调。 “她也在这儿上学?” “她已经回国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我想仔细看看韩沐脸上的表情,刚侧过头,整个屋子就陷入了黑暗,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他的表情在微弱的白光下溺入了未知。停电了。 当夏末来到沙滩,是离开的时候了,也许永远忘记这个沙滩,和我们的吻…… 电脑的一线微光加上低柔的法语歌,让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伤感。韩沐和刚才谈论高迪的时候判若两人,变得异常静默。 “你没事吧?”我有些担心。 “我这个人,可能同时喜欢很多女人……”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直到我带着蜡烛去淋浴间洗完澡后,仍然没有来电。 躺在床上,和前一天晚上一样,我还是睡不着。韩沐躺得很近,不像昨天那样远远躺在床的另一边。正感觉不对劲儿的时候,他突然说:“你的香水让人想入非非。” 我用的是Dior1的“冰毒”,就算这款香水中的檀香与龙涎是催情之香,也不可能有这么立竿见影的功效。我开始紧张起来:“别想了,睡觉吧。” “小夜,我能抱抱你吗?不然我要睡不着了。”说完这句话,他尴尬地笑了一声,好像明知话很荒唐,但就是控制不住。 “抱了我,你不就更睡不着了?”话刚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是在挑逗他。 他的头靠过来,放在我的左肩,然后开始吻我的脸。 我没拒绝,也没迎合,还在考虑这样做是不是正确。 “在海边的时候就想和你做爱。”他说。 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这么直白的话,我突然产生了极度的不安:“我不玩一夜情。” “谁说是一夜情?”他的手摸到我腰上的肌肤,呼吸变得急促。他开始疯狂地吻我的嘴唇,同时用手抚摸我的身体。 我还在犹豫,但也已察觉出自己有欲望,只是不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 他一只手握住了我的乳房,呼吸更加粗重,另一只手开始脱我的内裤。 “不行,在国内我们不会这样的。”我觉得之所以发生这种事是因为 我们都在国外,距离惯有的约束太远。在国内,我不可能和一个男人认识 才两天就上床,甚至一开始就不可能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床上。 “理智是魔鬼。”他的声音混浊。 “胡说,冲动才是魔鬼。何况你连基本的安全措施都没有……”我使劲儿推他。 “我没有病。”他没有停下的打算。 我跳下床,他却从背后抱住我。我们从床下拉扯到床上,在我耳边说:“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什么感觉的,真的很想。”我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开始变得迷惑。他的手指抚弄着我的身体,让我觉得自己变成了被操控的人偶,只能无力地放弃抵抗。 他进入我的身体,开始动作。他很瘦,但是我喜欢那种感觉,紧实的肌肉和骨骼让我有欲望。 “宝贝,”韩沐说,“我可能爱上你了,怎么办?” 这是我听男人说“爱”最快的一次,只当是做爱时的胡言乱语。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因为刚见面时,我对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荒诞的是,性这个东西开始让我有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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