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庄园》“詹姆斯?亨利”是一只普通的浴缸塞子,大多数水槽里都会用到。但我把詹姆斯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他是我的出生信物。每个废物庄园的居民都有独一无二的出生信物,终日寸步不离。 洗碗布、钳子、茶几、水龙头……这些小东西没日没夜在我耳边絮叨,我听得见它们的声音,因为我是克劳德?艾尔蒙哲,废物庄园的主子之一。 突然有一天,奇怪的传染病袭击了所有人,怪物开始在角落里出没,大家再也没有醒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发生了什么,谁能来拯救我们? 我和女仆露西?佩纳特发现了废物庄园里隐藏了半个世纪的惊人秘密,现在,我一定要告诉你们真相…… 作者简介: 爱德华·凯瑞,英国剧作家、小说家、插画家,曾在各国剧场工作。著有《望楼馆追想》《Alva&Irva》《艾尔蒙哲三部曲》(本书为《艾尔蒙哲三部曲》第一部)等,并亲手绘制插图。其中《望楼馆追想》获得IMPAC都柏林文学奖提名。目前,凯瑞所有小说皆已被译为多国语言出版,其童话般的故事风格广受全世界读者喜爱。爱德华·凯里是一名极具天赋的创作者。——出版人周刊 爱德华?凯里是本国最奇特的作者之一,他的作品里有安杰拉?卡特和罗素?霍本的影子,但其奇诡的思维又 那么鹤立鸡群。——观察家报 凯里的文字是那么有说服力,让我深陷其中。——纽约时报书评 很久没有听到过如此具有原创性的声音了!——环球邮报初生事端 有一天罗莎蒙德姑妈遗失了一只门把手,从此诸多麻烦与不幸便接踵而至。那是一个专属于她的、由黄铜制成的门把手。就在前天,她还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四处找碴儿发牢骚,揣着那只门把手在楼里上下折腾,可现在东西却不见了。她穿过每一层楼,上上下下都找了个遍,凡是有门的地方就打开来搜查一番,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异样。彻底搜查后,她坚称门把手原先一直都在她自己身上,现在却失踪了,并大声嚷嚷说肯定是被谁拿走了。 自从皮特叔公遗失了自己的别针以后,宅子里就再也没有闹出过这么大的动静。当时大伙儿把整个宅子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发现别针其实一直都在可怜的叔公自己身上,它掉进了上衣口袋内衬的裂缝里。 而我,正是那个发现者。 自此,家里人总是用诡异的目光看我。或许应该说是更诡异才对,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我,总是把我轰来轰去。自从别针找着以后,家里有些事情变得越发明显了,有几个姑妈和表亲总是回避我,甚至不跟我说话。而另一些人,比如堂哥穆克斯,则老是想找我的麻烦,他认为是我把别针事先藏在了衣服的口袋里。有一次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他从后面追上我,把我的脑袋朝墙上一次次地猛砸,数到十二下才罢休(当时我正好十二岁),接着把我拎起来挂在了一个大衣的衣架钩子上,然后便扬长而去了。两小时过后,我才被一个仆人发现并救了下来。 别针失而复得,叔公却感到深深的内疚。自从那场闹剧以后,我觉得他再也没能恢复过来。一场闹剧,冤枉了这么多人。次年春天,叔公在睡梦中与我们辞别了,睡衣上就别着那枚别针。 “可你是怎么断定的呢?”一位亲戚疑惑不解地说,“你怎么就知道别针在那个地方?” “我亲耳听见的,”我说,“我听见它在叫我。” 我有一双顺风耳 我脑袋两侧的两瓣皮肉功能异常强大,那两个传声入脑的小孔也任务繁重,经常听到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 很久以后我才弄明白这种听力功能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们都说,当我还是一名婴儿时就会无缘无故地哭喊。有时候我太太平平地躺在婴儿床里,突然间就会大喊大叫,好像有人用手拽我头发,用开水烫我或用刀割我一样。这类事情一直发生。他们都说我是一个古怪的孩子,心情抑郁并且难以相处,常常心神不定,还患有慢性肠绞痛。保姆们总是待不长久,“你干吗这么淘气?”她们会问,“为什么总也定不下心来?” 周围的噪音令我烦躁,我总是坐立不安,时而恐惧,时而愤怒。起初我无法理解那些噪音是什么意思:沙沙声、滴答声、掴掌声、轻拍声、鼓掌声、撞击声、隆隆声、碎裂声、尖叫声、哀叹声和呻吟声,还有其他一些类似的噪音,音量大多都不太大,但有时也难以忍受。后来我学会了说话,就不停地问:“谁在讲话?谁在讲话?”或是:“安静,闭嘴,你不过是块洗碗布!”又或是:“能安分点不,你个夜壶!”每件日常用品都像活人一样朝我讲话。 当我拍打椅子、碗碟、手铃或茶几时,保姆就会气得要死,不停地对我喊:“安静!”后来刚刚从医的艾利弗叔叔发现了我的烦恼,我的境遇才有所改变。“你干吗要喊?”他问我。 “因为这副钳子。”我说。 “我的钳子?”他问,“钳子怎么了?” 我告诉他,他的那副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钳子正在说话。而平时只要我一谈到这些,总是会被人奚落一通,或是得到一顿拳脚。可是那天艾利弗叔叔却继续问我:“那么我的钳子说了什么呢?” “它们说,”我很高兴地回答,“珀西?霍奇基斯。” “珀西?霍奇基斯?”艾利弗叔叔重复了一遍,满脸好奇地问,“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我说,“我就听到这些,‘珀西?霍奇基斯’。” “可是一件物品怎么会自己说话呢,克劳德?” “我也不知道,我倒是情愿它不会说话。” “这件东西既没有生命,也没有嘴巴。” “我知道,”我说,“可它就是不停地唠叨。” “我就没听见它讲话。” “嗯,可是我听见了。叔叔,我向你保证,有一个低沉的,像是被困住了的声音正在呼喊‘珀西?霍奇基斯’。” 从那以后,艾利弗经常来看我,花很长的时间听我讲各种各样我所听到的声音和名字,并在一旁作好记录。我听到的全部都是姓名,有些是我偷听来的窃窃私语,有些是它们大声喊出来的,还有些是唱出来的、叫出来的。有些声音听起来很稳重,有些则很高傲,还有一些就显得卑微怯懦了。这些名字都是从不同的物体上发出来的,散布于整个宅子的角角落落。我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无法集中精神听老师讲课,因为那根教鞭一直在喊“威廉?斯特拉顿”,墨水瓶也在叫“海莉?伯吉斯”,还有那个地球仪在低沉地说“阿诺德?珀西瓦尔?李斯特”。 大概在七岁的时候,有一天我问艾利弗叔叔:“为什么那些东西的名字都很奇怪?像约翰、杰克、玛丽,还有史密斯、墨菲、琼斯等等,一点都不像我们的名字。” “这么说吧,克劳德,”艾利弗说,“其实我们的名字才是不多见的,这是家族的传统。因为我们艾尔蒙哲家是与众不同的,所以要有特别的名号,这样才能和普通人区分开来,这是一个古老的规矩。其实我们的名字和垃圾山外面的人相差得也并不是太多,只是稍微生僻了一些而已。” “你是指住在伦敦的人吗,叔叔?”我问道。 “住在伦敦的人,还有其他四面八方的人,克劳德。” “他们的名字就和我听到的那些差不多吗?” “是的,克劳德。” “叔叔,为什么我能够听到那些名字?” “我不清楚,克劳德,这正是你的独特之处。” “以后会听不到吗?” “说不好,可能会听不到,也可能会比现在模糊些、更弱些,我不太清楚。” 在所有这些名字里边,我听到最多的是詹姆斯?亨利?贺沃德。因为不管我走到哪儿,都会带上一样东西,正是它在不停地呼喊“詹姆斯?亨利?贺沃德”,那是一个悦耳的年轻人的嗓音。 詹姆斯?亨利是一个浴缸塞子,一个普通的浴缸塞,在大多数水槽里都通用。我把它放在口袋内,詹姆斯?亨利是我的“出生信物”。 按照艾尔蒙哲家族的传统,外婆会精心挑选一样特别的东西,赐给刚刚降临到人世的家族新成员。如何照看这个特殊的物件——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出生信物”——向来是家里人讨论的重点。我们都随身携带信物,终日寸步不离。每个信物都各有不同,我出生时得到的是詹姆斯?亨利?贺沃德,它是我人生中所认知的第一个物件,是我最初的玩具和伙伴。它由一根两英尺长的链子系着,链子的末端有一个小钩子。当我长大一些可以自己梳理穿戴时,就带上小塞子,像别人揣怀表那样,把我的詹姆斯?亨利?贺沃德放在背心的口袋里,长链子一路拖成U形,系在背心的中扣上。为了安全起见,我从不露白。其实能有这么个信物是十分幸运的,因为其他人的东西就未必这么容易摆弄了。 诚然,同姑妈昂菈的钻石领带夹(它叫汉莉埃塔?尼史密斯)相比,我的浴缸塞子稍显廉价,但同表亲古斯特里德的锅子(葛尼先生)和二楼陪伴外婆一生的大理石壁炉台(奥古斯塔?英格丽?恩妮丝塔?霍夫曼)比起来,一个浴缸塞子也根本算不上什么累赘。我对出生信物这件事的确有过疑问。姑妈劳莎在七岁时便染上了吸烟的恶习,如果她的信物不是一个烟灰缸(小丽)的话,说不定她根本就不会抽烟?要是艾利弗叔叔的信物不是一副接生用的钳子(珀西?霍奇基斯),那么或许他就成为不了一名医生?当然,还有我那可怜的波特里克叔叔,他出生的时候得到了一个绞索绳套(辛普森中尉)。现在他在不平整的走廊上一瘸一拐并且叫苦连天的样子,着实让人揪心。事情还远不止这些,如果姑妈厄古菈拿到的不是一个脚凳(波利),搞不好她也不至于长得那么矮?每个人和各自的出生信物之间蕴含着非常复杂的关系。我常常望着自己的浴缸塞子,心里清楚它是我的绝配。说不清为什么,但我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除了塞子之外,对我来说没有更好的东西了。 在整个大家庭里,唯独只有一件信物不会向我自报家门。 可怜的罗莎蒙德姑妈。 尽管家里人对我充满怨言和不信任,尽管我常常被他们冷落在一边,但是当姑妈遗失门把手以后,他们还是把我叫过去了。我向来不喜欢踏进姑妈的地盘半步,他们也不允许我来这片地方撒野,可是在那天他们却感觉我来得再合适不过了。 说实话,姑妈人又老,脾气又坏,长得有点胖嘟嘟,常常会朝别人又指又喊,又点又掐。她经常硬塞消化饼干给我们这群男孩子吃,不管你是不是想要,她还常常在楼道里截住我们,出题目考一考我们对家族历史的了解程度。要是有人回答错了的话,比如把第二代记成第三代了,她就会浑身不痛快,然后拿出那个特别的门把手(爱丽丝?希格斯)一下一下敲打我们的脑袋:“你这个——愚蠢的——小鬼!”那把手敲起来真是疼得要命,很多孩子的头都被它打出瘀青块和大肿包了。那只臭名昭著的门把手,我们每次提到它时,都心有余悸,痛苦的回忆挥之不去。所以说,在那天的孩子们毫无疑问都有重大嫌疑。就算那只门把手从此消失了,我们当中有许多人并不会因此伤心,有些人反倒是害怕它完璧归赵后姑妈会变本加厉收拾我们。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确实都很同情姑妈弄丢了门把手,因为每个人都记得她曾经还失去过别的东西。 罗莎蒙德姑妈本来要嫁给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男人,是一个名叫米尔克伦伯的远亲,但这个人在一场暴风雨中被困在庄园大门之外,最后淹没在垃圾山里了,他的遗骸连同他的出生信物——花盆均未能被找到。失去未婚夫的姑妈在婚房里来回游荡,用她的门把手敲打着这个世界。直到有一天早上,那只门把手如同米尔克伦伯一样,也一下子无影无踪了。 姑妈那天早上坐在一只高背椅上,脸上写满了忧伤,丝毫没有谈起门把手爱丽丝?希格斯的事情,就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哑巴似的。她看起来只剩半个魂儿。当时周围摆放着很多靠垫,有几个叔叔婶婶们在垫子旁边聊天,可是她没有上前搭话,而是哀伤地平视前方,这同平时的她判若两人,旁边的亲戚们也七嘴八舌起来。 “加油,亲爱的穆迪1,我们一定能找到它的。” “振作点,那个东西可不小,它很快就会自己冒出来的。” “肯定会的,肯定会的。” “在一小时之内,我敢保证。” “瞧,是克劳德来了。来,快过来替我们听听。” 那句话好像没能使她高兴起来,她只是微微地抬了抬头看看我,焦虑中或许还夹杂着一丝期望。 “现在开始吧,克劳德,”艾利弗叔叔说,“你听声音的时候需不需要我们都走到外面去回避一下?” “没关系,叔叔,”我说,“完全没必要,你们不用出去。” “我才懒得搭理这些。”蒂姆菲叔叔说。蒂姆菲是这里的当家,资格老,并有一只名叫阿尔伯特?柏林的口哨作为出生信物。当他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时,就会吹响那只口哨。他长了一对厚嘴唇,身高却永远停留在儿童水平。他是家里的“密探”,常喜欢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到处鸡蛋里挑骨头。“这是浪费时间,”他抗议说,“应该把整栋楼再彻底地搜查一遍,立即就搜!” “别这样,蒂姆菲,”艾利弗叔叔说,“听一听也没什么坏处,还记得当初是怎么找到皮特那枚别针的吧!” “我管那次叫侥幸,我可不会在这些胡说和幻想上浪费时间。” “克劳德,你现在能听见姑妈的门把手吗?” 我在她房里沿着四周走了一圈,非常用心地听。 “詹姆斯?亨利?贺沃德。” “珀西?霍奇基斯。” “阿尔伯特?柏林。” “安娜贝尔?卡雷。” “它在这儿吗,克劳德?”艾利弗问。 “叔叔,我可以十分清楚地听见你的钳子,还有别的东西,特别是蒂姆菲叔叔的口哨。我还能听到波姆拉姑妈的茶碟,可就是没有听见罗莎蒙德姑妈的门把手。” “你确定?” “是的,叔叔,这里没有一个叫‘爱丽丝?希格斯’的东西。” “你真的确定?” “是的,叔叔,非常肯定。” “一派胡言!”蒂姆菲叔叔暴跳如雷,“把这个讨厌的臭小子给我轰出去。小鬼,这里不欢迎你,马上回房去!” “叔叔?”我问道。 “嗯,克劳德,”艾利弗叔叔说,“走吧,谢谢你能够过来帮忙。慢慢走,别累着。我要把遗失的时间正式记下来:1875年11月9日,早上9点50分。” “我可以到宅子里四处听听吗?”我问。 “我不要他多管闲事!”蒂姆菲叔叔大声喊道。 “不用了,克劳德,谢谢,”艾利弗叔叔说,“这事就交给我们好了。” “仆人们个个都得搜身,”当我离开时听到蒂姆菲说,“每个橱柜都要给我倒出来,每样东西都要掏空,每个角落、每件小东西都要过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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