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将普鲁斯特的长篇巨著《追忆逝水年华》与文艺评论集《驳圣伯夫》中的经典章节,按照“追忆瞬间艺术中的永恒”这一主题编译成册。通过对莫奈、伦勃朗、华托、夏尔丹等画家及其作品的评论,以及对逝去时间中美好时光的追忆,以散文的形式,完美呈现了作家对藏匿于瞬间艺术中的永恒之美的体悟,以及他高超的意识流写作手法。 作者简介: 普鲁斯特(MarcelProust,1871—1922),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小说家,意识流文学的先驱与大师。代表作为长篇巨著《追忆逝水年华》。 冷杉,1957年出生,现居北京。已在两岸三地出版译著近七十部。自称“两通吃、非御前”翻译家。“两通吃”:英法德语“通吃”,文学音乐美术“通吃”;“非御前”:迄今尚未专译专攻某一国的某位或某类作家的作品。虽然信马由缰自由驰骋,兴趣所至酣畅淋漓,但不成体系没有章法,蜻蜓点水浅尝辄止。惟期最终能比较完满地涵盖一个大圆。 目录: 跨越智力(代序) 莫奈 伦勃朗 华托 居斯塔夫·摩罗 夏尔丹 作为钢琴家的卡米耶·圣-桑 马丁维尔教堂的钟楼 维沃纳河 早上的两个时辰 贡布雷的独特胜景 云 附:普鲁斯特年表一个绘画爱好者,比如说克洛德·莫奈[1]的风景画或者西斯莱[2]画作的爱好者,将不可避免地熟悉并爱上那些帆舟划过水面、两岸绿草茵茵的河流,爱上昂蒂勃一带碧蓝的大海,一天里不同时段的光影变化,鲁昂地区的某些风貌:一座大教堂自群屋中拔地而起,它的钟楼尖顶和带飞扶壁的哥特式墙壁屹立于一片平坦的屋顶和光鲜的房屋门脸儿之上。这就如同一个热爱某位歌剧女演员的人必定会爱上朱丽叶和奥菲利亚[3]这类角色一样,因为这些角色恰似他所崇拜的那个可人儿的替身。这个绘画爱好者会专程去观赏一幅表现丽春花田野的莫奈画作,但他不一定会散步前去田野观看实际的丽春花。这就好比那些占星家用观星仪观看宇宙万物,但必须在僻静孤寂处观看一样,因为他们不食人间烟火,他们在房间里挂满同样神奇、被称为画作的魔镜,然后离开一段距离(如果他们懂得赏画的话),仔细观赏,那些重要的景物细部便层层展现昭然若揭。我们观画恰如俯身看魔镜,站远一点,努力排除一切无关的杂念,尝试看懂每种色彩表示的含义,每种颜色在我们记忆中激活哪些往事的瞬间,勾起什么过去的印象;然后在脑海里汇聚成形,同画布上的每一触色块一样缥缈和斑斓,最后在我们的想象中构成一幅风景。一些长胡子老头儿前来观看这些“魔镜”,他们没经过风吹日晒雨淋,却喜出望外地发现了那些基于实际劲风和烈日的画中情景。正如那位歌剧女伶的粉丝了解她崇拜哪位作家、喜欢看她饰演其角色一样,莫奈的一幅画作也能使我们爱上那个在画中令我们着迷的实际景色。莫奈画过许多维尔农一带的塞纳河两岸风光,这足以让我们前去那里实地旅游。或许我们会认为他在别的地方也能看到同样旖旎的风光,也许是他的生活境遇把他引到那里去的。但这些都不重要。为了呈现一个地方的真实风貌和美,我们得明白它们其实就在那儿等着我们去发掘,在其土壤里其实到处都潜伏着蠢蠢欲动的精灵。在圣地我们只能了无生气地祷告,而在别的地方,遇到某个晴朗和神圣的日子,我们没准儿反而能得到神启。显而易见,对莫奈或柯罗[4]画作的偶像般崇拜不会徒劳无益,它会使我们珍爱自己。我们将(除了爱上帝之外还)爱我们自己。但在自爱之前,我们会害羞胆怯。需要有人点拨我们:在这里你们可以爱了,尽情爱吧。于是我们开始爱了。莫奈的画作向我们展示了阿尔让特伊、维特伊、艾普特、吉维尼等地的迷人景色。于是我们出发去这些有如神启的福地。它们还向我们展现了天国般的田园牧景,使我们的想象力能在这些普通景物中发现某些不那么确定的、非本地化的因素,那些小岛点缀的河流在下午懒洋洋的时光里流淌,那时的河水在白云蓝天的映衬下呈现蓝白的颜色,在流经树林和草地时呈现绿色,在夕阳西下霞光斜穿树干时呈现粉红色,在沿岸盛开高大大丽花的庭院中,阴影下的灌木树篱呈现绛紫色。莫奈让我们爱上一块田野,一片天空,一段海岸,一条河流,仿佛它们成为神圣的地方,让我们急欲前往朝圣。可当我们实际踏上这些地方,在田野里漫步,在海岸边疾走,看到一个女人裹紧披肩,一对男女牵手流连,我们又大失所望。我们把心驰神往的这些圣地想象得那么崇高,而实地却只看到不能再普通的熟悉之物,我们便顿觉幻灭。我们把心思托付给了浪漫的理想,以为这位画家会向我们展现这个地方的神奇,广袤空濛的崖壁映衬某个神秘的人物,雨中的落日晚霞映红了深邃洋面,我们看见一对情侣介于那个神秘人物和我们之间。我们如此深信这些地方有个神秘人物,乃至于我们相信这位画家定会于海滩的寂寥与浪涛的低吼之中,全身心地将那个神秘人物呼唤出来。可是我们却看到,他最终不过是将之与那对普通的情侣作同样的处理,并无任何奇异之处,那对情侣于我们也并无神秘可言,他却把他们放进画里,这着实令我们惊诧不已,心从崖顶坠至谷底。我们十分向往地球上的那些神奇之地,那些地方而非别的地方,那些只望见悬崖一角、日夜听到海浪哀鸣的沙滩;我们渴望见到那些建于山坡的城池,只俯瞰一弯河流,夏季丁香遍野。而把世人画入这些地方便令我们不安,因为我们只想看到这些没有遭到世俗贬辱的神奇之地本身。我们心目中的理想就是这么苛求。当我们还是幼童时,我们就在书中寻找月亮和星星,《皮奇奥拉》[5]中的月亮使我们着迷,因为它圣洁明亮;而《高龙巴》[6]中的月亮就让我们失望,因为它被比作乳酪:我们觉得乳酪低俗,而月亮就显得很高洁。在德·缪塞[7]的《一只白乌鸫的故事》中,但凡涉及它的雪白翅膀、朱红鸟喙和欲滴露珠的地方,我们就心醉神迷;可自从白乌鸫能管鸽子叫“侯爵夫人”之后,我们就觉得它遭到了世俗男女的玷污,让我们很不舒服,以往对它的好印象顷刻全无。因为对于我们而言,世俗生活就意味着丑陋,就意味着没有诗意。这是个我们在博物馆里只喜欢格莱尔[8]和安格尔[9]画作的时代,我们需要的是精致的古典造型和优雅的匀称,月亮在繁星点点的天上要像月牙儿状的玉盘,《迦拿的婚宴》[10]中的所有用色都要显得距离朦胧诗意的世界尽可能地遥远,并与搭在椅背上的大衣下摆或洒在桌布上的红酒污渍同样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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