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知名作家、编辑家施亮的散文合集。作为知名翻译家施咸荣之子,他与当代文化名人有较多的交往,本书作者以自己与当代名人的交往和观察出发,对钱钟书、杨绛、冯雪峰等一批文化名人进行了栩栩如生的描写。 作者简介: 施亮,作家,团中央《辅导员》杂志资深记者、编辑。出版有长篇小说《歌与哭》等多部文学作品。 目录: 没有水的湖 致你们的灵魂 为伊消得人憔悴 玻璃瓶里的大海 守望在人生的边上 记忆的铜镜 那天,我们去看钱钟书 玻璃瓶里的大海 孤独的收获 一个坏爸爸的自白 我的妹妹 我收到的第一封信 流逝的与永不流逝的 后记 没有水的湖致你们的灵魂 为伊消得人憔悴 玻璃瓶里的大海 守望在人生的边上 记忆的铜镜 那天,我们去看钱钟书 玻璃瓶里的大海 孤独的收获 一个坏爸爸的自白 我的妹妹 我收到的第一封信 流逝的与永不流逝的 后记 1993年5月18日,父亲病逝。第二天,钱钟书爷爷和杨绛奶奶给我们家人写来一封唁信:“若莹夫人、亮、研贤伉俪同鉴:昨日得知咸荣逝世,不胜惊悼。数十年至交,临终未得诀别,尤为悲感。我自动手术以后,衰朽愈甚,一时未能康复。杨绛失眠减食,亦成病妪,本拟闻讯即造尊府慰唁,而实以精力不胜,稍待异日。先此草函,尚望节哀顺变,料理大事。指痛不便多写,书难尽意,即颁阖家平善不备。钱钟书、杨绛同上。五月十九日。” 这是钱钟书爷爷亲笔信,以前他写信从来是神采飞扬的毛笔字,如今却用钢笔了,且字迹颤抖。他是拖着刚动大手术的衰弱病体写来的这封信啊。 这年的11月中旬,也就是钱钟书爷爷的生日前几天,母亲精制几样小菜,嘱我和妻子傅研送去。她还给钱家打了一个电话,恰是钱钟书爷爷接的,他说不必送小菜了,可希望我和傅研过去一趟,也带孩子们去。 在大客厅里,钱爷爷穿一身亮蓝绸缎的中式棉袄,领口纽襻没有系,颤颤巍巍的,人消瘦了一大圈,面容憔悴。他见我们仍然是把小菜带来了,苦笑着说,你们看我这个样子,哪里吃得下去。能把食物嚼一嚼,维持住体内的营养就不错了。 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感伤情绪,绝无强颜欢笑之词。他对我们说,他自己也来日无多了。他的一切国家会管的,不过,他更担心的是杨绛奶奶。当时,杨绛奶奶正好出门了。他重复说了好几回,拜托你们多照顾奶奶! 然后,有好几回,他仔细端详着我,目光充满了忧伤和寂寞。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想起我的父亲,想从我的脸上看出我父亲的逝影来!我强忍住眼泪。那天,我们只呆了半个小时。本来,钱钟书爷爷让我们再多等一会儿杨绛奶奶,我们何尝不愿意陪他多坐一会儿?可我们知道,这只会勾起老人更多的哀伤,更多的痛苦。我们匆匆告辞了。 又过了三年半时间。1997年的正月初一,我和傅研去北京医院看望了长期淹缠于病榻的钱钟书爷爷。他微闭双眼,面色黑黄憔悴,一根鼻饲管维系着他与现实人生的联系。他见了我们情绪有些激动,引发了一连串咳嗽与喘息,身体也微微颤抖着。我拉住他瘦骨嶙峋的手,心缩成一团地疼痛。 他清清楚楚地说,“我已经不知年了。” 他的头脑仍然是那么睿智。可是,这也是与痛苦成正比的。他真的来到人生边上,受够了死神的戏弄,被推来搡去,在死亡深渊的悬崖边徘徊。还有,钱钟书爷爷和杨绛奶奶这对老夫妇还要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就在半年前,杨伟成姑父及我与傅研把钱瑗姑姑癌症晚期的消息告诉杨绛奶奶,我们亲眼看到老人仰靠沙发,双目望着天花板的哀恸神情…… 这次探望钱爷爷一月以后,傅研陪同杨绛奶奶去小汤山的温泉胸科医院,与钱瑗姑姑见了最后一面,母女俩极理智地做了临终诀别。一星期后,钱瑗姑姑病逝。 我们那天参加钱瑗姑姑追悼会回来,阿姨对我们说,中午杨绛奶奶未吃午饭,阿姨劝她多少应该进一点儿食,因为下午还要去北京医院。杨绛奶奶凄恻地说:“我怎么吃得下去呢?这时候,我女儿的血肉正在炉子里被烧着呢!” 钱瑗姑姑病重期间,钱爷爷有所感觉,总问杨绛奶奶:“阿圆怎么不来看我?她最近怎么不来了?”杨绛奶奶就编出些话来,先瞒住他。又问了几回,他不再问了,却用一种忧愁的目光望着她。杨绛奶奶说:“那种眼光是很难受的,让我心里一揪一揪地疼。” 钱钟书爷爷去世了。那天晚上,我和傅研看过新闻联播后,立即赶到钱家。傅研拉住杨绛奶奶的手,哽咽失声。杨绛奶奶急促地说,别哭,别哭,不要哭!又对我们说,爷爷不喜欢别人用哭声送他。 我们都忍住了眼泪。我望着杨绛奶奶略疲惫的消瘦脸庞,忽然想起,是啊,我从来未见杨绛奶奶流过眼泪。也许因为,眼泪是透明的血,它淌在心里了。 生命只是个行路的影子,这是莎士比亚戏剧里的台词。钱爷爷生命的一切,都留在书山的路径中了。而在我的记忆铜镜中,老人的背影、侧影、倒影汇成了一幅又一幅斑斓画面,也映照出一条真正学者的独立人格之路。这是我们的鉴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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