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惊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60年生,1983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留校任教;这本《西窗/中国书籍文学馆》是李惊涛从自己众多散文作品中遴选出来的佳作。作者阅历丰富,视角独特;对亲情、友情和人生等均有深入思考。《西窗/中国书籍文学馆》文章情真意切,行云流水,意趣动人,启人思考。小说家散文,风韵别具。 目录: 第一辑厚土生命中那时光北窗借宿我们的棉花,我们的棉衣年夜饭青红丝月饼面疙瘩汤l桃酥童年哥乡音血缘亲情有密码母亲的勇敢聆听青山第二辑阳光歌神下嫁给朋友本夫的预言多年朋友成兄弟梅干菜与野花椒在深夜行走想起了“郁州书屋”那年那月那些人炉火春天的故事带刀斧的女人诺贝尔情结已列入史册西窗以前和以后第三辑河流见面,或见字如面火车票丛林故事女鬼讲座与大师共生春寒风险都市的品质后来的20分钟高速回家 生命中那时光有一种风声,传了好几天了,就是我们可能要离开家,到很远的地方去。这让我们兄弟姊妹心里怦怦直跳,有些紧张;隐隐地,又有些期盼。终于,某天晚上,院子里的鹅们和狗都安静下来后,母亲郑重地对我们说,明天早晨走。 我们听了,像士兵接到了指挥员命令,瞬间进入了临战状态,开始整理各自的东西。好收拾的先收拾:一只装有钢弹的跩(陀螺),被我摁进一只广口瓶,并用棉花塞住;一把小刀,我裹了两三层“田字格”纸,压进了一只纸药盒。接着就到了重点,整理画书:《童年》... 生命中那时光有一种风声,传了好几天了,就是我们可能要离开家,到很远的地方去。这让我们兄弟姊妹心里怦怦直跳,有些紧张;隐隐地,又有些期盼。终于,某天晚上,院子里的鹅们和狗都安静下来后,母亲郑重地对我们说,明天早晨走。 我们听了,像士兵接到了指挥员命令,瞬间进入了临战状态,开始整理各自的东西。好收拾的先收拾:一只装有钢弹的跩(陀螺),被我摁进一只广口瓶,并用棉花塞住;一把小刀,我裹了两三层“田字格”纸,压进了一只纸药盒。接着就到了重点,整理画书:《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必须带走;《小马倌》里的“大皮靴叔叔”是最爱,也不能丢下;难以割舍的,还有《红灯记》和《智取威虎山》,因为李铁梅像孪生妹妹中的春燕,而小常宝则像春晓。《一块银元》太吓人,就不带了;但是《一支驳壳枪》带不带呢?我很纠结。接着,更棘手的难题来了:“胡里”怎么办?“芦花”怎么办?鹅们怎么办?大狗怎么办?……“胡里”是一只小公鸡,妹妹春晓为它起的名字,出处不详;“芦花”则是一只小母鸡,因为毛色像芦苇花穗,属实至名归。它们和家里的五六只鹅,与两个妹妹朝夕相处,彼此能够听懂语言、读懂眼神,正像家里那条大狗与我和二哥的关系。 母亲在默默地准备行李,并让我们上床睡觉。我们磨磨蹭蹭地不睡,东藏西掖,开始安置那些带不走的心爱之物。 床底下,墙缝单,房梁上,能想到的地方,都想了,都试了,直到母亲下达立即入睡的命令。我们躺在床上,把耳朵像兔子那样竖起来,听着母亲忙碌的声息;眼睛睁得很大,看见母亲的身影随着灯影摇晃。渐渐地,我们沉人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慢慢消退。灰蒙蒙的光线里,从大新庄赶来的李传民,已经在院里架好了独轮车。李传民是个方脸汉子,话不多;不像他蓄有唇髭的麻脸哥哥李传公那样能说会道。独轮车两侧的柳条筐里,已经垫上了柔软的稻草。两个5岁的妹妹,睡眼惺忪,分别被抱进了两侧车筐的上侧;8岁的二哥和7岁的我,则昏头涨脑地爬入车筐下侧。车杠上,安放了母亲打好的两只包袱。李传民架起车子,试了试分量,回头对母亲说,老周,你“脚轧车”(即自行车)快,我先走了。 独轮车出了院子,很快到了村口。我们看见,天还是青灰色,西天上还有几颗大星,东边则透出一些橘红色。村边,有个早起的扛着铁锨的村民,神情疑惑地望着我们。母亲从后面跟上来了。她的自行车后座上,坐着ll岁的大哥;前梁上,坐着10岁的姐姐;车把上,则分别挂了两只提包,印着武汉长江大桥和飞机图案的那种。我们在村口会合了。母亲回头看了看家所在的那条街,又向村西望了望,神情坚定地说,走吧,传民。 这是1967年初冬的某个清晨。35岁的母亲,带着她的六个孩子,在李传民协助下,从江苏省赣榆县城附近我们居住的移民村出发,踏上了长达三年的漫漫流亡路。原因是她的丈夫,我们的父亲,被县里一个叫“革联”的造翻派组织,假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的某条济南军区的“支左”新闻,宣布为“反革命”。在全家流亡前,我们的父亲已经被母亲先期护送出县境,潜行到北京“讨说法”去了。种种迹象表明,我们的母亲可能也快要被那个造翻派组织宣布为“反革命”家属,受到揪斗和关押。母亲找到父亲的同道李传公,请他协助我们全家逃亡;李传公让本分木讷的弟弟李传民出了脚力。当然,那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原因和背景。 蜿蜒的土路在独轮车和自行车下延伸。起伏不定的远山近水,在路边树木的缝隙问一寸寸、一尺尺地移动着。天渐渐亮了。太阳也升起来了,而且越升越高。我们听见大人气喘吁吁的对话——墩尚过了吧,传民?骑着自行车的母亲问。 过了,嫂子,就要到沙河了。李传民说,再朝前,就是黄川了。 看来,一行人离开家已经十几公里了。我们忽然想起来,头天夜里收拾好的东西,匆忙间并未带走,全落在了家里。你怨我、我怨你开始了,我们嘟嘟嚷囔,希望大人停下来,返回去,以便取回那些宝贝。但是大人沉默着。我们耳畔传来的是车轮滚过土路匀称而又呆板的沙沙声。眼见返回无望,让人更加忧虑的“胡里”、“芦花”、鹅们和大狗,又开始在我们脑海里闪现。它们该睡醒了吧。我们都走了,它们饿了怎么办?谁来喂?……黄川已经退到身后,前面就是青湖,快要走出江苏省界了。我们避难的目的地,是父亲的故乡,我们的老家,山东省郯城县高峰头公社蒲汪村。 上岭,下坡,过桥,涉水。在母亲和李传民默默的骑行与步行中,迎接我们兄弟姊妹的鲁南大地,用颠簸的方式,让我们正在发育中的身体感受它的沟沟坎坎。晌午时分,母亲让李传民停下来,一行人在路边卖炸油条的草棚里吃煎饼;之后,又拐上了307公路。 因为我和二哥的身体是朝下斜躺着的,在独轮车平稳的疾行中,缓缓移动的天空,仿佛倾斜着悠悠地朝后退去。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麻木起来。除了偶尔往南疾飞的一两列大雁,我什么都看不到;慢慢地,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后来车身一颤,我睁开了眼睛,却发现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原来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李传民将两个妹妹分别抱出来,又让我和二哥下车。我想爬出车筐,但我看见自己的双腿一动不动。它们好像不是我的腿。我摸着它们,就像摸着两截木头一样。它们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我用手把它们搬出车筐,身体跟着爬出车子。李传民细心地让我们兄妹四人在柳条筐里的位置作了互换。 在沉沉的夜色中,不知为什么,我们看不见母亲、大哥和大姐,心生忐忑,异口同声地问李传民,妈妈呢?俺哥呢?俺姐呢?李传民说,“脚轧车”快,我撵(赶)不上呀。原来大约在一个叫双店的地方,他们走散了。已经推车步行了一天半夜、疲惫至极的李传民,没有忘记安慰车筐里四个不安的儿童。莫害吓得慌,他说,我使劲撵。 夜色完全覆盖了鲁南地界。星星们摇晃着,再次缀满天空。冬夜里,飒飒风声中偶尔会传来一两声狼嗥。在李传民吃力的喘息和单调的脚步声中,我们感到自己在黑沉沉的夜色里,越陷越深,渐渐地,连一点微弱的光也看不见了。 P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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