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很难不为其超凡意义的沉思、不为其人文精神所感动的杂文集。本杂文集具有王跃文自己的艺术风格和语言能力,其文章不仅仅是时评之作,而是兼有理趣,有人生和人性的诗意。谈天说地,援古例今,风趣间出,幽默杂陈,精悍凝练,有中国文人的气派、风骨 作者简介: 王跃文,当代作家,湖南溆浦人。1989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有长篇小说《国画》《梅次故事》《苍黄》等六部,中短篇小说若干,曾获湖南省青年文学奖。从2001年18月起,专职写小说。现为湖南省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目录: 融入大地 杂书谈 老爷都有坏脾气 老爷去庙里喝茶 皇帝见农夫 皇帝也会打招呼 甲申事 雍正十三年 风水轮流转 从自卑亭往上走 精舍之类 零碎话 幽默的代价 假如没有内幕 常识性困惑融入大地 杂书谈 老爷都有坏脾气 老爷去庙里喝茶 皇帝见农夫 皇帝也会打招呼 甲申事 雍正十三年 风水轮流转 从自卑亭往上走 精舍之类 零碎话 幽默的代价 假如没有内幕 常识性困惑 拍照有凶险,官员须警惕 老姨妈的自豪 手气不好 山寨与骗术 世界很冷,中国很热 信与不信之间 遥想当年高峒元 找个地方打铁去 康熙的真性情 从传闻到传闻 我们没人写讲稿 体育明星的富贵路 头发短长与是非 拍手笑沙鸥 猴子、熊猫和爱国病 一个不要脸的时代 旁观者言 发明一种文本 电脑的幽默 电脑的幽默(续) 起个名字叫盖茨 伏尔泰和年羹尧 仁者·君子·凡人 说一种历史逻辑 越写越偏题 中国天天感恩节 君子与圣训 告别英雄 钱水说 几个真实故事 禁止女人养公狗 假装无耻 直面人生 仁勇与忧惧 在路上 奢侈的失恋 被平均的大多数 比尔·盖茨内疚了 别拿学问吓唬人 不知道又如何? 从女娲到女祸 浮世与浮想 关于屁股 皇帝其实都知道 机场革命 贾府失盗之后 官话 康雍乾 你的石头砸向谁? 神性女人 四十犹惑 素材与灵感 我的成人礼 我想远行 家乡人的血性 羊毛出在猪身上 权杖与华表 袁世凯的稻草龙椅 枕头记 做人要厚道 我们把肉体放在何处 二十年小说创作之检讨 读书太少 不要这些帽子 碎片 张爱玲的《小团圆》 儿子的课堂文学 我不说“自以为非”的话——回复一位匿名网友 狐狸不吃葡萄 地理比历史更有趣 文章实难逾古人 人会进化成蟑螂 做狗要做乡下的狗 那些砍了头的树 删帖记 无良学者“眼镜蛇” 中国不必阿里郎 入冬琐记 一字可决成败 微博里的话 过江龙与强盗草 你想牛一把吗? 官话之变迁 体育未必要湘军 曾读日本南北朝时代法师吉田兼好的《徒然草》,周作人翻译的,里面有一则讲长生的文字,说人如能常住不灭,恐怕世间更无趣味。“寿则多辱”,活在四十岁内,死了最为得体。倘若过了这个年纪,就会忘记自己的老丑,想在人群里胡混;到了暮年,还要溺爱子孙,执着人生,私欲益深,人情物理,都不复了解。这是甚为可叹的。我读这书时,刚过四十岁,不觉骇然,陡然心虚起来,好像自己是个苟且偷生的懦夫无赖。很小的时候,同龄人也许懵懂蒙昧,无忧无虑,我却对死有着莫名的恐惧。似乎很神秘,没有人认真告诉过我人终将会死去,但我慢慢地就知道了。我小时右边屁股上有块青记,长到七八岁都未褪去。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奶奶告诉我人要降生了,阎王爷朝你屁股上重重地打一巴掌,说:下去吧。你就来到人世间,屁股上的青记,就是阎王爷打的。敝乡的神话和民俗里,似乎很少听说天界跟玉皇大帝,听得多的却是阎罗殿,阎王爷既管生,又管死。似乎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是阎王爷打下凡间的,又将回到阎王爷那里去。那便是死。屁股上的青记,谁小时都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别人也会由此早早的想到生死吗?我的童年,身边总是弥漫着死的氛围。我家的老木屋,据说是明代留下来的。奶奶敬奉先人,好几代祖宗的生辰祭日她都是记得的,中堂神龛上便隔三岔五香烟缭绕。神龛上的供品,只有那杯酒会泼在地上,算是祖宗享用了,余下的肉或果蔬,都会被家里人吃掉。我却不敢吃。很多的禁忌,也都同死有关。比方看见条金环蛇从地板底下钻出来,断不能打的,只能望着它逶迤而行,钻进某个洞眼里去。那叫家蛇。说不定,它就是哪位祖先化身而来。那个洞眼,便让我望而生畏。我有时候忘记了,坐在那个洞眼旁边玩泥巴。正玩得入迷,猛然想起那条金环蛇,吓得尖叫着腾起来。深夜里,木屋子突然嘎地发出声响,奶奶会惊得从床上坐起来。她说这又是哪位祖宗回来了,便满嘴阿弥陀佛,想想家里哪件事情做得不好,惹得先人生气了。那栋古旧的木屋,仿佛四处飘忽着祖宗的幽灵。我常常触犯一个禁忌,就是天黑之后吹口哨。夜里是不能吹口哨的,会唤来山里的鬼魅。而那些鬼魅,就是我的先人。奶奶听见我吹口哨,会厉声吼住。我吓住了,侧耳倾听,窗外萧瑟有声,真像先人御风而来。我家的中堂宽敞而高大,地面是平整而光滑的三和泥,四壁有粗而直的圆木柱。圆木柱上原本挂有楠木镌刻的楹联,破“四旧”时毁掉了。虽然到了爷爷这代,家道早已衰败,祖上却是读书做官的。神龛上贴着大幅毛主席画像,我多年之后才知道那画像后面仍贴着家族谱牒,世系源流,高祖高宗,尽供奉其上。中堂里的旧物,惟有神龛下那个青铜香炉。那香炉现在早不见踪影了,说不定是个宣德炉也未可知。但小时候我是很怕见那个香炉的,上面满是香油残垢,它的用场总是同死有关。中堂北边角上,放着一副棺材。我从记事时候开始,棺材就已经在那里了。那是奶奶替自己备下的。奶奶很细心地照料着她的棺材,每隔些日子就会掀开盖在上面的棕垫子,抹干净上面的灰。奶奶似乎把那棺材当做宝贝,我却害怕得要命。因为那棺材,我独自不敢在中堂里玩,天黑之后不敢从中堂门口走过。家族里的红白喜事,都在中堂里操办。从小就见过好几位老人的死,先是停放在中堂里的案板上,盖着红红的缎面寿被,再择日入殓到棺材里去。那纹理粗重的案板,那红得扎眼的寿被,都令我生发古怪的联想。过年时热腾腾的糍粑便要摊放在这案板上,而这案板早不知停放过多少死去的先人了;新媳妇过门都会陪嫁红红的缎面被子,而这红缎被面又总会让我想起盖在死人身上的寿被。新郎新娘在中堂里拜堂成亲,多年之后又躺在这中堂里驾鹤西归。那个青铜香炉,不管红白喜事,不管人们欢笑哭号,一律都燃着香烟。生与死,喜与悲,就这么脸挨着脸。我原先总不明白,为什么人到老年以后,再不怕死。去年还乡,见邻家族叔正围着堆木料忙乎,便同他打招呼。族叔是位木匠,已快七十岁了,笑眯眯地说在给自己做棺材。他说得若无其事,却把我震撼了,不免黯然神伤。敝乡替老人备棺材是件很庄严的事,需做酒请客,举杯畅饮。老人还得爬进新做好的棺材里躺会儿,说是可以延年益寿。小时候见过好几回,老人家在鞭炮声中心满意足地躺进棺材里去。我却是怕得要命,想不通那老人居然笑容满面。又想起自己奶奶,她老人家去世的时候我才十几岁。记得奶奶总是笑呵呵地同别人讲到自己的死,真像要去极乐世界。哪怕村里有青壮男人做了不好的事,奶奶仗义执言,都会说道:不怕我死了你不抬我上山,我也要说你几句!奶奶总是把死轻轻松松地挂在嘴边,我听着却是毛骨悚然,害怕奶奶死去。我外婆和外公脾气不合,三十几岁时就分居了,直到老死互不通问。两个舅舅成家以后,外公住在大舅家,外婆随二舅过日子。外公死的时候,外婆已经瘫痪,成天伏坐在门口。人们抬着寿棺,白衣白幡,哭号震天,从二舅家门口经过。外婆老眼昏花,问道:这是谁呀?听说是外公去了,外婆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话:他到好处了。我相信此时外婆心里,几十年的恩怨早已冰释云消,只有对死亡的淡定和从容。我有回偶然在某本书上看到,原来现代医学研究表明,人进入暮年之后,内在机理上会慢慢为死做好准备,不再惧怕死亡。我倒宁愿相信人是越活越通达的,进人暮年皆成哲人,于生死大道都圆融了。我尚未出生,父亲就“因言获罪”,家庭陷入水深火热。我兄弟姐妹又多,父母肩上的担子很重,很难有好的心情。父亲面色本来就黑。常年不开笑脸,很是怕人。孩子们的耳边时常充斥着咒死声。“老子打死你!”“你想死啊!”“吃了你去死!”“哭个死啊你!”但听着父母的咒死声,我是麻木的。我从小怕死的原因,既不是眼见着别人的死亡,也不是耳边充斥着咒死声。恐惧死亡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只是这种恐惧来得太早,纠缠得太深。我很小就开始失眠,躺在床上不免胡思乱想,经常会想到自己死了怎么办?我想自己死了就永远见不到父母兄弟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不存在了,今后世上还会发生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了。想着想着,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没有死,还躺在黑夜里。我只看见自己躺在中堂的案板上,穿着小小的寿衣,父母、奶奶、外婆、姐姐、哥哥,都围着我嚎啕大哭。依着乡俗,小孩子死了不会享用棺木,多用薄薄的木板简单地钉个木箱,叫做函子。也不会慎重的卜选坟地,而是草草地埋葬在荒地野坡,尸首常常被野狗刨出来吃掉。我见过很多尸骨狼藉的童子坟,让人惧怕和恶心。我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哭湿了枕头,浑身哆嗦不止。有时被父母打骂了,满心委屈,也想自己干脆死掉算了。我会躲到某个角落,想象自己的死。想着想着,仍是想象全家老小围着我哭,又把自己弄得泪流满面。但是,此刻心里却有着报复了父母的快意。P00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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