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提到讲故事,似乎只在唱摇篮曲的时候才用得着,感觉那是十分小儿科的事情。其实小儿科,不但在医学上是并非初级的,就是在所谓的人文层面,也绝不简单。比如,婴儿的某些本事,其实有些是成人所不具备的,像在娘胎里用肺在水下的呼吸,等等,更接近于动物界的许多本能。虽然,站在人本的角度,动物似乎不过是人类大锅里面的块肉而已,只有送上刀俎或者逃避余生的份儿,但其实在生命的出发线上,人类和蝼蚁什么的,都是某一个分子或者链节而已,并不存在主宰和庶民的差距,所谓初级和高级,不过是人类圈定的出场先后的顺位罢了,未必后出场的一定高明,一定压轴,就像串在一起的珠子,并没有差异。有一点倒是确定的,即:愈是靠后的其实愈接近终极,也就是死亡。所以,本能什么的,大约是不可以轻视的。列宁同志说,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话确实深刻。 还来说故事。故事虽然有哄孩子睡觉的催眠功效,但其实受众的范围和时段,并非局限在小孩子或者睡觉 前。当然,似乎孩子们总是故事的忠实追随者,故事的切入也往往和夜晚相关,比如阿拉伯的天方夜谭。孩子的追随,是他们不遮掩自己的兴趣和天真;故事趁着夜幕的掩蔽,大约起因娱乐总在劳作之余的配置。不遮掩是直白的显露,不等于遮掩的就没有,所以成熟这个词主要用来标志长大。娱乐在白天的劳作之余,则是比较传统的分工,一如男耕女织,也许过时,但却有理,现在也是把白天叫做工作,晚上叫做夜生活的。 孩儿时曾经很羡慕《一千零一夜》和《十日谈》,倒不在于那故事的智慧或者文艺的复兴什么的,只是觉得有成百上千的故事放在那里,不会有饥饿的感觉。还透着放心,可以看一气了。 其实爱听故事,原是并非仅仅孩子的人类身上,像饮食男女的欲望一样的本能,人之大欲存在那儿,不成熟的孩子们不遮掩,成熟了的成人们遮掩也仍然是具有的,并不幼稚。 过去有说故事讲哲学的段子,故事的确里面有哲学,是生活的智慧,只是别太把哲学当大事欺负人,听故事原是为了愉悦,就像上厕所的时候看闲书,不是蹲私塾谨受教的体位,哲学什么的深刻意味,zui好是采取融化在血液里的什么手段,潜移默化些个,就像做药的,外面裹上个糖衣,总比捏着鼻子灌舒服些,至于里面包的是不是炮弹,那就看做药的怎么想了。但怎么想那是后面的事,先还是要鲜活泼辣些才好,写《史记》的太史公,讲大英雄韩信,也有钻裤裆的引人段落。今天的历史倒是早没人这么写了,所以做不了无韵的《离骚》,所以被官了刑的司马迁写的东西才叫绝唱。 以往说故事,大都集中在洋货上,譬如《一千零一夜》或者安徒生和格林的《童话》之类,似乎本土的很匮乏似的。这就像中国古代的科技,都说是被封建扼杀了,宛如不存在,可等那个叫Joseph Needham的伦敦人李约瑟写出来《中国科学技术史》的时候,似乎那些被扼杀的东西,刹时间就都复活了一样。我们在钦佩李约瑟博士的博物通达之余,似乎也该来检讨一下我们作为本土住民的后殖民倾向。难道外国人敲定的才算被公认? 孔子他老人家是不大喜欢谈怪力乱神的,但这并不该是中国缺乏故事的症结。譬如,他老人家还说,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可千百年下来了,好色仍然强势过好德。足见,并不在孔子的说和不说。再者,不说不等于不该说。他老人家自己就讲了,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规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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