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小说作为现代主义文学思潮的一部分,肇始于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20世纪80年代初,大梦方醒。一场轰轰烈烈的“思想解放”运动开始对历史进行反思,不管这场反思是否彻底,毕竟,其对原来中心价值系统的颠覆所引发的僵化的既有文化秩序的崩溃,无意间给文学的蜕变和试验提供了一个较为宽松、自由的文化舞台和心理空间。随着西方文学思潮的涌入,文学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早春”。文学意识的觉醒必然呼唤艺术手法的刷新。其中,现代主义正是重要的一翼。对在那个精神的废墟中重新站立起来的人们来说,人们对文学新领域、新观念、新手法的渴望和现代主义的兴起一拍即合。新时期现代主义新潮小说就是在这种内外双向的合力作用下生发出来。然而,这一切都并非一帆风顺。在那个革新与保守两种势力并存对峙的特殊历史时期,西方现代主义文艺思潮在中国文坛引发的大地震,引起了文艺理论界的关注和思考。论争也就不可避免。这期间,有两次论争影响较大。一次围绕剧作家高行健的著作《现代小说技巧初探》,另一次围绕徐迟的《现代化与现代派》一文。当时的论争是相当激烈的,火药味十足,胜负暂且不论,可以肯定的是,现代主义很快就落实到了小说的创作实践中来。 1979年,茹志鹃在第2期的《人民文学》上发表了短篇小说《剪辑错了的故事》。这篇小说被文学史纳入了“反思文学”的范畴,但其在结构上显示了对现代主义艺术手段的zui初尝试,作品打破了时间的顺序,通过小说人物的意识流动穿插了解放战争和“大跃进”两个历史时期的故事。这种大胆的结构方式在当时颇为引人注目。进入80年代,较早的自觉探询现代主义艺术形式在创作和理论两方面都影响较大的作家是王蒙,他的一束意识流小说被看作是中国当代现代主义新潮小说的滥觞。1979年10月21日,王蒙在《光明日报》发表短篇小说《夜的眼》,这被普遍认为是新时期文学中典型的意识流小说的开山之作。随后的1980年,他似乎是有意为之,连续推出了多篇意识流小说的“集束手榴弹”。其中包括《春之声》、《海的梦》、《布礼》、《蝴蝶》、《风筝飘带》等。在这里,王蒙的文体意识已经相当的自觉,他运用自由联想、时空交错、情感跳跃等西方意识流技巧,描写了人在特定历史环境中的复杂情绪和内心世界,揭示了其背后隐秘的社会根源和政治原因。《夜的眼》、《春之声》、《风筝飘带》描写了人处在时代变化中的心理感受;《布礼》写了钟亦成1957至1979这22年间的思想片断和心路历程;《蝴蝶》写了老干部张思远经历了历史动荡期的命运变幻和自我追寻。这一时期的王蒙,事实上已经开始了小说“先锋”取向的探索。王蒙的成功尝试为更激进的后来人开辟了更大的施展才华的空间。1985年左右,一些更年轻的激进者从局部借鉴发展到创造出了中国式的现代主义小说。这些人中有代表性的人是刘索拉、徐星。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以一群音乐学院的大学生为主人公,他们想按自己的愿望选择人生道路,但面对现实生活和传统势力为他们强行预设的人生方案,他们“别无选择”。小说把这一代人青春的躁动、自我意识的觉醒,借助一群具备艺术头脑的音乐系学生的癫狂行为,表现出了人生的荒谬性和生命的荒谬感。徐星的《无主题变奏》以一个饭店服务员的视角,嘲笑了诗人、演员、老师,也嘲笑了女朋友和自己。在小说中,“我”面对世俗“孤独得要命”,世俗对“我”加以无情的奚落和嘲讽。徐星笔下的人物不再像刘索拉笔下的人物徜徉于理想和现实之间而痛苦不堪,而是在生活中游戏人间,却更鲜明地体现了生命的迷惘和荒谬,以及个体面对生活的强烈冲击时的四顾茫然和手足无措。还应该提及的人物是残雪。她的代表作《苍老的浮云》充分显示了她在文体的与众不同,她那怪异的感觉方式和冷峻的女性气质在她让人瞠目结舌的叙述中得到了极度的张扬。在生存环境的描写方面,残雪建构了一个背离常态的陌生世界。在残雪的笔下,人类的生存栖息毫无诗意所言,在她敏感怪异的想象世界里,生存环境充满了神秘的变形和丑陋的梦幻。在她的小说中没有鲜花和玫瑰,很少见到阳光和雨露,四处游走的是数不尽的蚯蚓、跳蚤、绿头苍蝇、满屋子的毛毛虫、整日在房顶上怪叫的野猫、在风中飞奔的老鼠,随处可见的是挂在门框上的蜘蛛网、长出桂花树的耳朵、肿胀的头颅和肢体、一盒一盒的浓痰,以及北风和野狼的吼叫。这种变形的写实是残雪个人化想象力的呈现,是女性敏感的心灵面对粗鄙化的现实在无奈中对内心理想世界的守护,映射了曾经走过的时代景况的多艰和女性人生际遇的凄凉。被列入“现代派”名单的残雪在叙事层面展露的才华事实上和后来的“先锋派”已难分伯仲。和小说一样,同时感受到现代主义的潮汐在涌动的还有戏剧。1980年上演的马中竣、贾鸿源、瞿新华的《屋外有热流》是新潮话剧的滥觞之作。该剧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叙述了大哥的灵魂在屋内屋外自由转换,在弟弟妹妹的现在与过去、现实与梦境之间来回穿梭,在互相对话的过程中打破时空的顺序,使戏剧的结构灵活自由、任意跳跃,体现了浓郁的超现实主义的风格。此剧的出现相对于现实主义话剧一统天下的那种僵化、单调、舞台写实、固守模式的戏剧观念和表现手法,着实让人耳目一新。在新潮戏剧中影响zui大的是高行健的无场次话剧《绝对信号》。⒅此剧的故事相当简单,甚至流于老套。仅从剧情看,此剧了无新意,无非讲述了一个内心迷茫的年轻人找回理想和信念的故事,但,高行健的高明之处是赋予这个老套的故事一个崭新的外衣。这主要体现为他打破了传统戏剧的表现形式,为现代主义戏剧作了富有成效的试验和尝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一是以心理逻辑取代叙事逻辑。该剧不再按常规的线性叙事推动情节的发展,把剧情讲述得层次清晰、条理分明,而是从人物的内心表现出发,用心理逻辑作为叙事的单元,以人物的内心交锋和思想交流推动剧情的深入;二是以无场次的主观化结构取代多场次的客观化结构。该剧不分场次,突破了传统戏剧“四堵墙”的陈旧模式,打乱一般戏剧按时间顺序呈现故事情节的“现在进行时”的时空观念。一方面表现车厢内发生的事件,用显在的冲突勾画情节的大致轮廓,另一方面,通过人物的回忆和思考,把人物的想象世界和情感体验引入车厢内的剧情之中,并把这一切外化为舞台形象,使现实、回忆、想象以及情感体验等不同时空的事情压缩在一个舞台场景内,相互融合、重叠和交错,扩展了戏剧舞台的表演空间;三是以复合舞台语言取代单一舞台语言。此剧在舞台语言上也有较大创新,不再局限于传统戏剧单一的语言模式,强调了灯光、音响、道具等舞台辅助语言的功能,如当表现爱情时就大量运用蓝绿色光和抒情音乐,表现犯罪时就使全场黑暗并伴奏无调性的嘈杂音乐,等等,这不仅丰富了舞台场景,还更好地凸现了人物的主观情绪,为剧情的进展渲染了浓厚的主观色彩。《绝对信号》的成功为戏剧舞台提供了别开生面的审美感受,为新潮戏剧的蓬勃发展注入了一针难能可贵的兴奋剂。新潮戏剧走过的路和新潮小说如出一辙,它们在80年代zui初的几年间为中国文学开拓了新的向度,构成了现代主义思潮兴起的重要环节,并为随后先锋小说的横空出世作了理论和创作上的双重准备和铺垫。 本书共分为“说什么”、“谁来说”、“怎么说”三章, 主要内容包括: 燃烧的迷津 —— 先锋小说的文体意识及其哲学精神、从正常中逃逸, 到反常中舞蹈 —— 论先锋小说的先锋意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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