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伟大的美国随笔作家”E•B•怀特*著名的随笔集,自一九四二年初版以来从未绝版。 本书简介: E•B•怀特的《人各有异》,是他在缅因州农场五年时间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的总结。一九三八年冬,怀特正当在《纽约客》事业顺遂之际,突然转身(不够华丽,但很坚决),跑到缅因州去当农民,由春到夏,由秋入冬,亲手操持了一个农场。这里的原因,或许与梭罗有很大关系,我们从怀特的文字中,也时时可以看到二人一前一后的关联。不过,更重要的一点是,怀特与梭罗一样,无时无刻不在警惕以国家、政府、集体等等名义,对个人自由的剥夺和侵犯。甚至《纽约客》要求编者始终以“我们”的面目发声,也让他感觉不自在。正是在缅因的乡下,“他找到了他的主题(就是他自己),还有和缓但真诚的语调。”他将“我们”如何,改换为“我”如何,成就了知识分子作为个人的独立存在。我们因此得见这一本书,是一本慢书,不妨慢慢去读。书中没有微言大义,但凡讲到社会,仍然还是常识。他写的,是一种态度,一种心境。他要建立的,是一种简朴的,审美的生活,虽然这种简朴的生活有时也需要惨淡经营,忙个焦头烂额。《人各有异》是E•B•怀特最著名的随笔集,自一九四二年初版以来从未绝版。 作者简介: E•B•怀特(E.B.White,1899—1985),“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美国随笔作家”。作为《纽约客》主要撰稿人的怀特一手奠定了影响深远的“《纽约客》文风”。怀特对尘世上的一切都怀着“面对复杂,保持欢喜”的态度,其人格魅力与文字修养一样山高水长。除了他终生挚爱的随笔,他还为孩子们写了三本书:《精灵鼠小弟》、《夏洛的网》与《吹小号的天鹅》,被誉为“二十世纪读者最多、最受爱戴的童话”。《纽约时报》为怀特逝世发表的讣告中称“如同宪法第一修正案一样,E•B•怀特的原则与风范长存”。 目录: 前言序迁居夏季鼻炎收文筐安全清朗的日子儿童读物进步与变革咸水农场安息日上午教育四月的一个星期电影波士顿□犬未来的世界瓦尔登湖暑热野营布道会第二次世界大战第一次世界大战诗歌夜空下的羊群报告欢乐牌冰淇淋农场札记镇民会议牧人生涯堆肥自由自耕农卫生汽车缅因方言石灰石粉训犬未来之潮冬日笔记佛罗里达珊瑚岛房车营地春日我的一天重游缅湖秋日备忘录猎熊断想歌鸟调查表蒲姨妈书本知识晨与夜奶牛债券义售十一月的一个星期管控苦寒译后记如同宪法第一修正案一样,E•B•怀特的原则与风范长存——《纽约时报》一九八五年十月四日讣告 E•B•怀特是一位伟大的随笔家,一位超绝的文体家,他的文学风格之纯净,在我们的语言中较之任何人都不遑多让。它是独特的、口语化的、清晰的、自然的、完全美国式的、极美的,他的人长生不老,他的文字超越时空。——《纽约客》前总编威廉•肖恩蒲姨妈 在我家起居室,一个巨大的老式画框内,悬了一幅女子与小狗的画像。画像主导了整间屋屋,而我也渐渐喜爱上这位女子。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作品,只是招人喜欢。你可以看了又看,不会厌烦。女子一派维多利亚淑女风范。她很年轻。坐姿,一肘支在椅旁的桌子上,好奇地俯视她的小狗。绘制这幅名不见经传的画作的艺术家是妻子的姨妈,八十五岁的老太太,她的画家生涯大致上在中年中辍,当时,她搁下画笔,嫁给了日本人。 我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姨妈。她去了东京,三两次短暂的归省,此后,再没回来过。但她似乎活灵活现――通过婚姻,通过传闻,你认识了这位半传奇式的人物,恰似与人婚配后,一点一点地,就了解了对方整个童年,最后觉得与那个小儿女早就似曾相识。我觉得我很了解蒲茜,或她的三个外甥女自然而然地称呼的蒲姨妈,她以新英格兰人的执着,守定了从襁褓时期延续下来的怪诞名字。她年已八十五岁,仍然活力四溢,一如平生。无论如何,她最近完成了一卷回忆录,包括涵盖一六八0年到一九0八年间的家族史,抢在与日本的一切联络中断前送回美国。我刚刚读完它。回忆录只有三本(每个外甥女一本);实际上,它不是印刷本,而是打字本――她亲手打字,单行,文稿上插图繁多,装衬也很精美,用的是丈夫家前人遗下的锦缎,古色古香。在她的编书计划中,这一不朽著作要有三本,因此蒲姨妈就得用打字机通篇打上三次,惊人的工作。须知,如果只有一个原件,两个复本,难免遇上偏袒问题,不可索解:如何确定哪个外甥女该得到原件,哪个得到第一复本,哪个得到第二复本。与其面对如此尴尬的困境,加上她的任何书籍,即使是装订的打印稿,都须达到某种工艺水准,她宁可不辞辛劳地再三来过,在东京贫民区她主持的一处社区福利馆,一夜又一夜地敲打,并用心留白,贴上插图照片。 与蒲姨妈这样的敌方关系如此密切,与人的身心皆有益处。战争期间,人们往往将敌手非人化,从丢炸弹的想像中得到快乐。东京有一位家族成员存在,虽然并未削弱我们赢得胜利的决心,毕竟缓解了我们的嗜血性,再丢炸弹,就会小心谨慎,相信我们的老姨妈有本领,有勇气藏躲闪避,就像当年,她才刚四岁,在明尼苏达闪避印地安人暴动时滑膛枪的流弹,她的父亲骑行二百英里,搭救阿贝克隆比要塞受围困的白人将士。我觉得新近的这些炸弹,在她风光无限的生涯临近终结时,倒也不会成为无法承受的负担,只是生命中两段深情的爱,她祖先的新英格兰和她选定的日本,从此刀兵相见,这才撕裂了她的心。 讲述她嫁与日本人和她创立称为睦邻园的社区福利馆的故事,让我颇费踌躇,因为这都是些家庭私事;但它非常独特,又与时局相契合,或许值得一试。 据妻子说,蒲姨妈身边,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新鲜事。她无视家庭常规,成为艺术家。她去过巴黎,过着波希米亚人的生活,在郊区流浪。她坚定,敏感,高傲,总有办法让生活(当然是对小姑娘而言)别开生面。她随便哪一天,都能找出些热闹。任何周年纪念,都能点燃她的激情。她会突然想起,今天是林肯的诞辰,或三月月中日,或装饰日,随即,所有的房间都将震颤,因为装饰或烹煮或猜谜游戏乱成一团。她有操办庆典的天赋。在蒲的狂热督导下,没有一天过得乏味,随便就折腾出一场嘉年华会。 她去过巴黎。她曾在纽约有一间画室。那个年代,甚至画室这个字眼儿都含义无穷。不过,艺术也罢,漫游也罢,她前半生的要务还是她的家庭,从属于家庭似乎本身就是一项事业。她的父亲、母亲、一个姊妹、一个兄弟――她的精力和思虑大都专注于此。在不长的一段时间内,四人相继故去,留下她孤身一人,就在那时,她买下了康涅狄格州伍德斯托克的宅子,开始了生命的第二阶段。 伍德斯托克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意义――她的族系植根于更寒冷些的缅因大地上,在弗莱堡、那不勒斯、布里奇顿、萨科等小城镇,以及波特兰和波士顿一类大都市。她的幼年是在明尼苏达州的边城圣克劳德度过,少年是在那不勒斯的农场。但伍德斯托克有一位堂表兄妹,她去那里定居,安于未婚女子习惯成自然的枯燥生活。她兴致勃勃地整修那处宅子,将之命名为“苹果庄园”,有一搭没一搭地画上几笔。她继承了一小笔钱,可以请厨师。一名厨师是负担得起的,但她似乎就是找不到人。情急之下,她求助于春田市基督教青年会的培训学校,学生中有几名东方人,正在学习作美国式的竞技体育主管。时在夏天,一年的课程已经结束。 经过询问,苹果庄园来了一位名叫大森兵藏的日本青年,他出身名门,虚弱,唯美,急于挣一点钱。他稀疏的胡须,加上精致的五官和敏感气质,让人联想起耶稣基督。他给人领入厨房,简单交待了他的职责:烧饭做菜,伺候用餐,饭后收拾餐具。他看去彬彬有礼,但显得焦虑不安。 事情几乎立即明了,大森先生与厨房从来不相干。他浑身上下都是贵族的派头,虽然下厨笨手笨脚,偏偏谈吐不俗。蒲姨妈从他身上见出一个毕生都等人服侍的人,显然并不适应任何突然的转换。于是,她索性自己动手,开始为他烹煮一日三餐,而且从速雇用了一名健硕的黑人妇女,分担迅速增加的家务之累。 要说的是,大森先生曾经告退,但她坚请他留下,承担些小小不言的义务――逛逛花园啦,聊聊诗歌啦。他同意了。有一段时间,苹果庄园的内务似乎陷入混乱:日本学生不肯与黑人妇女同坐一桌,女管家又拒绝与日本学生同坐一桌。人人就着闪了冷光的托盘,各吃各的。 我就是这样[蒲姨妈在回忆录中写道]与大森兵藏不期而遇,这位绅士出身华族,受古老文化熏陶,如同当时大多数日本学子一样,在文化上傲视所有美国人,但出于对诚实劳动的尊重,随时准备全然不带个人情感地从我们这里挣钱,为权宜之计,与种种讨嫌的事物打交道,并不觉得自己卑微低下。 想来大森先生最初几天在伍德斯托克,约略会生出些卑微低下的感觉,随后几个星期里又忘记了。蒲姨妈和他读书趣味相同。两人一道漫步在园中,谈论日本艺术,大森先生于此造诣很深,他告诉她,自己毕生有两大志向:在东京建一所社区福利馆和增加日本人的身高。秋季,他回到春田市,她去往波士顿。两人书信往还。他几次登门造访,最后向她求婚。她沉吟数日,决定接受。 消息像颗定时炸弹在波士顿郊区的宅子里炸响,当时,妻子住在那里,还是个青春少女。蒲姨妈的直系亲属都已亡故,说到常规和礼仪,当然该在姐夫的屋顶下谈婚论嫁。谁想到是个日本人! “报纸会如何评说这件事?”妻子的爸爸哀声叹气,他在西方这边遇到的麻烦已经够多,且不论东方那边冉冉升起的朝日。 原则上已在家中禁止的《波士顿美国人》,率先披露此事,还加上一通委婉的渲染。一家人关起门来,召开家庭会议。女孩子们口无遮拦地问个不停,大人闪烁其辞,搪塞过去。那些日子,惊愕与尴尬交织,难以名状。不过,妻子的父亲不是逃兵。他向孩子们宣布,如果蒲姨妈决意举行婚礼,婚礼将在“自家屋顶下”举行。这需要有绝大的勇气。 与此同时,大森先生开始与全家人相识,颇受他未来的外甥女们欢迎。他向她们展示日本茶道,用无把的杯子奉上绿茶。她们温文尔雅地啜,再一小口一小口咂摸微甜的米糕。大森先生似乎真情依恋他的新英格兰未婚妻,目光中满是赞叹和俏皮的喜悦。他思想开明,举止文雅,大大解除了人们的成见,外表又仿佛天国中人,只缺少了一轮光晕。相形之下,蒲姨妈丰满,和善的身影,倒多些人间相。 他们在客厅里完婚。姑娘们很欢喜在家里举办一场婚礼,在壁炉上摆上一些汉弗莱•沃德夫人玫瑰,将它改造成圣坛。伉俪二人随即踏上新婚之旅,前往东京。时在一九0七年十月一日。 自那以来,我在东京生活了三十余年,是我生命的三分之一还多,对此鲁莽,我至今无怨无悔[蒲姨妈在回忆录中写道]。日本人性格中的一些东西,可以为清教徒出身的人所理解。他们性喜简朴,乃至生活中的某种峻厉。他们从不造作,举止谨小慎微,心地则非常善良。我不是说,我从来没有想家的时刻,但丈夫心灵之美,着实让人爱怜。他渴望报效国家,当他力有不逮时,我则竭力代他略尽绵薄,或许日本如今已是我的故乡,而新英格兰风光不再;如今,另一种生活于我,既非生疏,也未死灭,只是睽隔而已,就像死亡造成分离,再也不能拢到一起。 文字写于一九三九年。大森先生死于一九一二年,是在婚后五年。 他为报效国家,“渴望”去做的一件事是增加日本民族的身高,他认为,他们的矮小身材与他们的伟大前程两相抵牾。这看来是个需要矫正的细节。不过,首先,他和妻子着手来实现他的主要目标――东京社区福利馆,此事很快告成,此后四分之一世纪里,成为极其重要的一个机构――东京赫尔之屋。 另一个目标却不那么简单,好在大森先生已经起步。他所做的是组织了第一支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日本运动队。他希望,投身体育运动,或迟或早,将帮助他的矮小同胞造就高大体魄。差堪自豪的是,他陪同运动队乘火车穿越西伯利亚,抵达斯德哥尔摩,一路有蒲姨妈同行。奇怪的是,这一遭公费旅游,至今说来仍然扑朔迷离,带了音乐剧情节的诡异。我一点都不清楚兵藏姨父,甚至在当时,是否曾想到过珍珠港,或新加坡对面的海峡。妻子以为他不会。无论如何,其间倒也没什么区别。日本人仍然是小个子,在他们参与的所有竞技中都是如此。 运动队经西伯利亚回国,但蒲姨妈和姨父继续向西,出现在波士顿郊区,随身携带了乌拉尔山脉的海蓝宝石,送给小姑娘们作礼物。很明显,那时候,大森先生已是病人。实际上,他处于肺结核晚期。医生吩咐他停止旅行,但大森先生从不听人吩咐。他宣布他与妻子要立即折返东京,然后相将上路。两人刚刚走到旧金山,就在那里,他死了。 旧金山对蒲姨妈来说,一定像个十字路口。一条路回头指向新英格兰,有她挚爱的村庄、大榆树和亲人。前程很分明。另一条路指向东方。蒲姨妈显然没有丝毫游移。她跨越太平洋,折转向西,护送丈夫的骨殖返回家乡,从此留在那里,秉承她丈夫最珍重的志向,维持社区福利馆。 文稿扉页的献词题为:“给我亲爱的外甥女凯瑟琳•萨金特•怀特,纪念我们共同的往昔。”这是我读过的予人启示最多的一个故事。一页又一页,你知道了她究竟靠的什么,度过了在异国土地上忙碌而有益的岁月。那是她对往昔的独特情感,对家庭的深厚情意。时光流逝,她日益全身心投入东京淀桥町柏木370号。她将《紫式部夫人》译为英文。在一九二二年大地震中,她勇敢服务,获颁政府奖。经历了这一切,她对往昔的情感不是减弱,而是加强了。她源源不绝地写信来,保持往昔的活力。时不时地,她会要求把什么东西寄送给她――公地上野花的根茎,先人烘糕饼的口诀。她常常回想起缅因乡间度过的少女时代,那不勒斯住宅窗前的雪浆果和红玫瑰,紫丁香和绣线菊,还有家中的起居室,汉娜编织,妹妹阅读,小猫伏在妹妹的膝上。 我不知道战争对她有何影响。精神上,这是一种两难局面。她一向支持日本,认为日本做的一切都是对的――甚至对她所谓的“支那事变”也无异议。而在她的外甥女们眼中,对中国的蹂躏决非意外的“事变”,她们与蒲姨妈的往来通信越来越困难,直至彻底被切断。 总之,我发现,如我前面所言,阅读这位耄耋之年的老太太工整的打字稿,寻觅她三十年来如何照料异族的穷人,坚持褒扬他们的良好品质,确实大有益于身心。这对战争孕育的仇恨运动是一剂很好的解毒剂;毕竟,我认为仇恨无助于解决问题。仇恨不过是战争的触发因素。为消除战争,必须义愤归义愤,信仰归信仰,相辅而相成。 作者注:上文写毕后,传来了蒲姨妈故去的讯息。详情不得而知,但据说她算是自然死亡。在战争和日本人的暴行的背景下,大森夫人一生的故事似乎很不真实,她在东京贫民区长年累月的工作也成了一番酸楚的笑谈。但事情对她决非如此,它是有意义的,或许,战前的最后岁月里,她的思绪已从日本各地激荡的新潮,转回到新英格兰,那些强烈的情感波动,就体现在写给外甥女的回忆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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