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遍遍擦去世俗的尘垢,从而使得那一个个年轮碾压下的物事重新焕发出历久弥新的光泽。 本书简介: 晚年的郑玲几乎一直躺在病榻上与病魔抗争,但她从来都没有停止写诗。即使在病床上不能动,她还通过口述让爱人一句句记录下来。这是一个受难的诗人,一个在受难中仍坚持发声的诗人。郑玲多年来的诗歌写作真正体现了诗人的角色——创造者。当与郑玲同时代的诗人纷纷搁笔或者诗歌写作早已定型化的时候,她却不断在诗歌的道路上跋涉和探寻。她像地质勘探者一样不断地发现与创设,不断揭示那些为人们所忽视的生动的细节和富有象征性的场景。郑玲在细腻的观察、真切的感受、频繁的发现、强烈的问题意识和艺术自律的诗性抒写中既呈现了历史的复杂性也凸现了个体的主体观照和命运。在静观、深入、沉潜、等待与勘测中诗人擦亮了人世、生存、时代和现场的粗糙的纹理。她的诗歌总有一种拨开浓重的生存浮尘的冲动,诗人更为深刻而明晰地知晓圣洁的东西总是在高处,而沉重的东西总是在尘世。她一遍遍擦去世俗的尘垢,从而使得那一个个年轮碾压下的物事重新焕发出历久弥新的光泽。 作者简介: 郑玲(1931—2013)籍贯重庆江津市。1949年初参加解放军湘南游击队。后在湖南人民出版社从事文学编辑工作。1950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诗集《风暴蝴蝶》《小人鱼之歌》《瞬息流火》《郑玲诗选》《郑玲短诗选》《郑玲世纪诗选》《过自己的独木桥》《幸存者——郑玲诗文选》,散文集《灯光是门》等。曾获中国诗歌学会“首届艾青诗歌奖”、《诗刊》“优秀作品奖”“广东省秦牧散文奖”“湖南省文学创作奖”“首届曼殊诗歌奖终生成就奖”等50余种奖项。2009年获中国作协“为褒扬老一辈作家为新中国文学事业建立的功勋”颁发的“从事文学创作60年”荣誉证章和证书。 目录: 风暴摁进蝴蝶的翅膀/霍俊明/001第一辑天堂到底在哪一个角落夕阳/002暮色/003舞草/004眼泪认得她——致萧融/006光着脚走/009你携带草原——致冯秋子/011碎夜/013蜃楼第九重/014飞来的小黄鸟/015爱情从诞生到死亡/017丽色烧天/019春天/020总听见一群人唱歌/022古老的痛苦/024病中随想/026光明在面前盛开——致诗人刘舰平/030地平线/033在手术台上/035谁能为路哭泣/039为了影子/042我正在将你等待/046似醒非醒/049正在读你/051陶土的灵魂/053我被梦找到/054天堂到底在哪一个角落/057第二辑普鲁斯特的蔷薇相遇尼采/060普鲁斯特的蔷薇/062乔治·桑/064梦见邓肯/066最初的崇拜——怀念一个无名的抗日英雄/068风的回忆——纪念蔡梦慰烈士/071与石像语/074诗人之爱——祭曾卓/075桥上的铜像/078晨光中/080背影/081读一张照片/083过自己的独木桥/084幸存者/086囚禁在记忆里的画/087石像的尊严/089有一个名字不忍提起/091神石/093小河梦/095在假面舞会上/097红舞鞋/099小人鱼的歌/102回答——给SN/107渴望麒麟/109家在路上/113我的终点在前方/115我想漫游/116窗是天的进出口/118这也是一个世界/119第三辑当命运决定你沉默赫然醒来/124海峡的水/126沉舟再起/127宁静认识道路/128月色很贵/129洪波中的一叶扁舟/130局外人/132郊外孤宅/133疯女人跑着/134深夜狼嚎/135恶魔在我耳边低语/136当命运决定你沉默/137失败/138爱情只有在坟墓里才能不朽/139死亡与浪漫/140渡口/141记忆/142诗人深渊出没/143灵感如花香/144一叶梦草/145与诗苦恋/146只能和你一起寂寞/147化入温柔的黑夜/148朋友们去了哪里/149无奈已成化石/151让轮椅飞起来/153相见前夕/154别时勿言愁/156送友人西行/158第四辑能有多少如此的晴日写诗使人凉快/162清晨的探望/163让我背负你的忧郁/1640又年轻了一次/166思慕者/167能有多少如此的晴日/169楼兰对水说/171昨夜一千年/174在子夜/175只愿我的手/177听《月光》/178灼人的安宁/179一朝分手/180披着秋风的影子/181假如火山爆发/182终于挽住半轮红日/183在风雨中衔泥筑巢/184梦之柳/185当我有一天/186月台/187月光和酒/188茉莉是月亮的泪/189那一刻永远不死/190与六岁的兰若谈天(组诗)/191你错认梨花/196夕阳是故乡/197飙/198紫藤花埋葬了它/201风暴蝴蝶/203睡在月亮的唇边/205它断然化为一座堕地的山峰/207虎落平阳/210幼鹿的老梦/212暖蝶/214天鹅在子夜/215前言风暴摁进蝴蝶的翅膀◎ 霍俊明2013年11月29日,下午,广州。南方的天气有些湿热,正在参加诗歌对话活动的我突然想到了老诗人郑玲。之前本打算去看望她,但因为时间紧又风暴摁进蝴蝶的翅膀◎霍俊明2013年11月29日,下午,广州。南方的天气有些湿热,正在参加诗歌对话活动的我突然想到了老诗人郑玲。之前本打算去看望她,但因为时间紧又怕打扰她老人家,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竟成永别,一生未曾得见。而就在11月29日这一天下午,郑玲于株洲辞世。事后让我惊愕不已。她生在冬天,离开也是在冬天。在我看来这位被寒冷眷顾的诗人、被冰水淬炼的诗人一定具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品格和精神底色。而郑玲用六十多年的诗歌写作实践做出了证明——风暴蝴蝶。她如蝴蝶一样有异样美丽天成的翅膀,但是她与常人不同,她一次次将时代和时间的巨大风暴摁进了翅膀之中。她一直在飞翔,也一直在寻找,直到生命最后止息的那一刻。当我们穿过岁月的风云,轻轻拨开翅膀,那里仍然有未止息的风暴和漩涡。这是对冰川般寒冷规训的抗争——“当命运决定你沉默/人们说不能开口/但是我已经呼喊过了”(《当命运决定你沉默》)。而《风暴蝴蝶》《暖蝶》正是诗人葆有良知的最好记录,呈现了知识分子的灵魂史,也同时镌刻下时代的墓志铭。谁能像这样懂得抚慰痛苦我不再怀疑了这小小的白色的蝴蝶肯定是从风暴中飞来的《风暴蝴蝶》这首诗更容易从绿原、牛汉等诗人的诗歌写作和人格力量中得到互文性的印证。这风暴中的蝴蝶正是诗人命运履历的隐喻。它以柔弱之躯经受了难以想见的时代风暴的席卷,它历经劫难却终得以永存。这只受难的蝴蝶终于迎接了美丽的春天的到来。当这花的信息洒遍青青的原野,郑玲的诗歌生命也重新焕发了生机。冷风入怀,四野苍茫。一个垂垂老人仍在过自己的独木桥。即使在暮晚,她仍然“被春天蛊惑”“去赴酒神的节日”,仍然“全身神秘的力量/都跳出来开花”,仍然在歌唱着自己童话般的爱情——“她是在我们/见识了爱情后的/第一个黄昏/诞生的/为迎接她的/第一次轻旋/那个黄昏/迟迟不肯/熄灭它的霞光”(《舞草》)“往事是伴人走向坟头的瑰宝/我需要你永不疲倦的散淡/我生怕老了/没有人陪我检点蓝宝石”(《爱情从诞生到死亡》)。晚年的郑玲几乎一直躺在病榻上与病魔抗争,但她从来都没有停止写诗。即使在病床上不能动,她还通过口述让爱人一句句记录下来,比如《古老的痛苦》《病中随想》《总听见一群人唱歌》《暮色》《恶魔在我耳边低语》《在手术台上》《当命运决定你沉默》《让轮椅飞起来》。她用诗歌开拓出了自己生命新的疆域。她将星空、远方、幻梦、记忆还有病身的疼痛、城市的现代性梦魇以及钻探般的时代轰鸣都纳入了这片奇特的空间。这是一个受难的诗人,一个在受难中仍坚持发声的诗人。她深晓只有诗歌能够让一个人“为了不死而死”。这是一个一生经受了众多苦痛,在命运决定很多人沉默的时候仍痴爱着诗歌、与诗苦恋的人——她也必然被诗神眷顾,“百余年后的今夜我也听到了/微妙的战栗传到脚尖/一种蓝天的孤独”。这是一个幸存者,也是一个受难者,也是最终得以用诗歌完成了精神升阶书的诗人。在十多年前,郑玲因为我给他写的一篇文章《瞬息流火抑或垂心永恒》开始与我交往,主要是通过电话的方式联系。有几次是在夜里,有一次我在阳台上接了近半个小时的电话。每次她都会说近几年身体不太好,交流诗歌的机会也少了,内心里似乎有隐隐的不甘。2008年6月12日,我的日记记录了当时和郑玲先生交往的情况。下午4点15分。远在广州的郑玲先生打来电话。我照例问候她现在身体可好,她老人家也照例回答——不好!她抱怨我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这让我感到惭愧而一时语塞,我实在是怕打扰老人家休息。从这一刻起,我决定在日后会定期给她打电话,要不显得太不礼貌了。她重新要了我的地址,我给她写的一个评论被《文学界》选中并发表在第6期。打完电话不久,我收到一个手机短信,居然是她老人家发来的——“俊明,我的世界离不开诗歌,有你们真好。”我难以想象老人家戴着老花镜在一个个字母一个个标点地按动手机键盘的情景!祝福老人家,诗路平安,一生平安!2007年,郑玲出版诗集《过自己的独木桥》(花城出版社)时将我和绿原先生的文章一起收入其中。她在电话中告诉我说她最喜欢这两篇文章了。那时她的话带给我的不只是温暖、信任,更有深深而难以言说的触动和批评家的某种责任感。在中国当代语境之下谈论郑玲这样的诗人是困难的。她一生命运多舛,在旋涡密布的政治年代受难,无罪而打成右派。她被迫下放农场劳动改造数年,新时期恢复名誉却赶上诸多诗歌流派林立,此后急剧推进的城市化时代又使得诗歌写作问题重重。诗歌作为一种语言、玄思与存在的最为凝聚的话语形态,更像是一束时代暗夜中高擎的火焰。这在当代诗歌发展的特殊语境中甚至成为了意味深长的象征或寓言。真正的诗歌总是选择少数人去完成,诗歌这匹夤夜中的黑马在寻找它优异的骑手。在此意义上,时代和诗歌选择了郑玲,郑玲也在苍凉而粗砺的时代背景下以静穆而知性的灵魂以及隐秘而复杂的言说方式迎受了诗神的眷顾、时间的淬炼和现实的酷烈风暴。在不断迅即转换的时代语境和文学环境中,郑玲以一以贯之的对诗歌的敬畏听从了诗神那久远而永恒的召唤——即使是在晚年的病榻上。在旋涡和阵痛中诗人淬炼出撼动人心的诗行,她一次次将风暴和雪阵摁进诗句和内心的翅膀。这些诗无疑是灵魂与“个人现实”和历史想象力不断摩擦、碰撞和龃龉的结果。在郑玲为我们打开的时间暗箱面前,我们最终看到了一代人的履历就像是黑夜中的一场暗火过后无处不在的灰烬。更多的人在历史的劫难和人性的炼狱中沉默、沉沦,或者粉身碎骨,而郑玲作为“少数者”在“沉默的大多数”中间主动承担起介入者、观察者、命名者和创设者的角色。在此意义上诗歌成为一个时代“良心”的秘密居所。在六十多年的诗歌创作中,在时间的重负与神恩中,郑玲在用诗歌这种特殊的话语方式维持着内心的尊严和发现的快乐——当然不可避免地她的诗行间也布满了一道道醒目的难以愈合的伤口和无以言说的苍凉。这些诗作洞穿了生存的困厄和历史的迷雾,同时也打开了梦想小径上一个又一个荒草丛生的恐怖渊薮。诗歌在郑玲这里是“内心宗教”和“灵魂乌托邦”,具有除魅、自我“清洁”和人格矫正的功能。当历史的风声远去,时间的流水冲刷生命的堤岸,那静夜中的祈祷之声不断如缕传来。这是一个朝圣者的灵魂和西绪弗斯的无望跋涉。在我们和时代告别的时候是什么在开口说话,是什么在纠缠我们永不瞑目的内心?在时代风暴和激流的旋涡中、在穿越历史和现实的大火中,郑玲为我们呈现了苦难而高昂灵魂的阵痛。在化血为墨迹的阵痛中诗歌成为灵魂飞翔的升阶之书和燃烧的火焰。而郑玲正是这样的诗人,她注定与苦难抗争并用诗歌真诚地记录下一代人的隐忧和悲痛莫名的心灵史。这成了有良知的诗人的宿命,诗歌也因此而承受了巨大的个人不幸与历史灾难。诗人郑玲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上,在受难的悬崖上,用高贵的人格和低郁的歌唱在艰难的跋涉中完成诗歌和灵魂的双重历险。在无数个风起云涌的暗夜,诗人咀嚼着痛苦、吟咏着泪与血的诗行。时代的寒冬再次证明了劲草的力度。历经旋涡和风暴的郑玲在“文革”结束之后重新焕发了诗意的青春,写下为数不少的优异诗篇。尤其新世纪以来,郑玲的诗歌写作无论是在经验和哲思的体悟上还是在诗人自我的重新发现上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这不能不令人称奇。在半个多世纪的风雨雷暴中一个人是依赖什么力量才保持了长久的对诗歌的激情和省思?诗人自己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许久以来,我写诗只不过是白发插花,自成悲歌而已。没有想到那个离开已久的血气方刚的灵魂竟然进驻我的暮年。心中青春的微风,把我昏花的老眼无法看清的东西,吹到我面前,让我充满了期待。期待果实重新变成鲜花,鲜花变成蓓蕾,蓓蕾又变成新的硕果。是的,郑玲曾因运动而受难,然而在飙风翻卷的悬崖上她如一朵芬芳而受难的百合,她优雅而惊心的姿势印证了无法想象的苦难与伤痛。同为老诗人,绿原(1922~2009)对她的评价相当确切:“她深知写诗的危险性,不下于空中飞人,如一跃之间不能把所追求的目标抓住,就会粉身碎骨。要问那个目标是什么,也许是一种可与读者共欣赏的美吧;但对于一位饱经沧桑的诗人,取悦感官的美哪里又在话下?郑玲对诗几乎像宗教徒对圣体一样敬畏,几乎把写诗当作一种自我拯救,仿佛写好一首诗就可以在来世延长一寸生命似的。”(《不是灵芝,就是琥珀》)生存、时间、记忆所一起碰撞出的回声在郑玲1990年代尤其是新世纪以来的诗歌写作中不断得到有力而繁复的回应。这一时期郑玲的诗歌更突现出了一种生命的时间感。人作为个体只不过是时间暗夜中瞬息消逝的流火,一生中与那么多人和事物相遇而最终却只能自己走生死的独木桥。那么什么才是永恒呢?对于郑玲而言用诗歌来生存就是垂心于永恒的最好方式。人作为单行道上短暂的生命过客,在面对浩荡的时间形态时确乎是相当微渺的,然而人类生存的本体意义却在于事先明了了自己的归宿,并为自己的归宿捡拾自身认为重要的东西,且不断认识自己。在时间这浩渺而灰黯的路途上,有谁能为内心和良知哭泣呢?诗人正如那棵仍然高耸但已“日渐衰老的植物”,用思想的头颅、用诗歌的身躯完成生命的终点。在郑玲晚近时期的诗歌中我看到了幽暗的树林上空不断推远和拉近的时光景象,看到了树叶响亮的歌唱背后无尽的落寞和孤单,看到了冷杉树上积压的厚雪和负累。而更多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从根部直升上来的力量在不断抖落风雪和灰尘……到了一定年龄,身体的病痛状态使得诗人对世事的洞悉愈益深邃,而诗歌也不能不被愈来愈突出的精神问题和感知方式所牵引。基于此,“捶打”“追问”“命运”成了郑玲带有挽歌性质的难以回避的关键词。郑玲的诗作有一种切入骨髓的时间感。而诗人正是在幽暗的时光背景中重新发现时间奥义,重新揭示人不可避免的宿命感。郑玲写于1998年的长诗《在手术台上》让我领略了一个诗人怎么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通过诗歌传述的令人震惊的身体体验与灵魂风暴:“匍伏在手术台上/如牺牲/有一种被献于祭坛的恐怖/无极的宇宙/分给我的只有这么一小块/比棺材还窄的位置/几乎容纳不下我的身体//体内的小火花/因为没有回旋的余地/明明灭灭地飞走了/死神伺机而来/以假装用羽毛扇的迷人姿势/从冒烟的红袍里伸出手臂/做成桥搭在忘川之上/很有些令人动情地说:/‘过来吧该退场了/你已演了那么多悲剧/过来吧该收割了/你已是成熟的麦穗/死不是恶/死和自由是一致的’”。然而即使个体不再惧怕死亡的召唤,但是几十年人世的风雨都在瞬间冲撞并不坚强的身体和内心。有些事物、情感和经历永远是难以释怀的,更多的人将之转化为沉默,而诗人却在用灵魂的火光在时间的黑暗隧道中寻找。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的病痛和感知状态一定程度上成为诗人的思考方式和哲性空间。而郑玲在暮年大小病痛的折磨中以身体完成了诗歌写作。身体、灵魂正是在“疾病”这种特殊的人生体验中不断盘诘、交锋。这些关涉生命本真体验的思索都证明了郑玲是深入生存的诸多难题中披荆斩棘的诗人。思之深睿,情之缱绻,令人动容。正是在各种显豁或幽暗的生死临界点上,郑玲以常人难以企及的姿态和敏识为生存和命运命名。如果说生活是为了从快乐出发,那么在诗人看来,诗歌就是从深渊出发并最终抵达诗意澄明的境界。诗人的快乐就是通过诗歌发现一种静穆和伟大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使得诗人远望澄彻或晦暗的未来。当然时间的阴影给个体生命的无情销蚀也不能不让诗人在挽歌中流连、伤感。郑玲在诗歌中对“简单的活着多么不易”给出了一个具有相当深度的回答,而这一回答显然并不轻松,甚至是痛苦的带有自我嘲讽性的。晚期郑玲诗歌的写作背景大体是具体化的、日常化的、个人化的和即兴的,而这种具体化和日常化的过程并不是诗人耽溺于琐屑的生活细节和表层纹理,而恰恰相反。诗人努力在超越和拒绝这些琐屑的日常生活所形成的强大的惯性以及随之而来的麻木和眩晕。这些诗作都是来自于平淡的甚至琐碎的日常场景,在一些评论者看来属于日常叙事的一类,但是这些日常景象在诗人的过滤和整合之后获得了一种更为普遍的象征意味和浓重的生存宿命感。郑玲的这部分诗歌描摹了生活场景的细节和隐秘细微的心理图景,并且这种言说方式和场景设置恰恰在于通过生活的描摹又偏离和超越了日常的轨迹,从而带有想象和提升的高度,也带来了诗歌阅读的深度。同时这些投向具象化的现实场景的诗有时折射出令人震颤的寓言化效果,而这种寓言化的倾向正达到了生存的核心区域,而这种“真实”往往是难以置信的。在郑玲的诗歌中我看到了如下的质素:强烈的时间体验、历史的个人化想象的冲动、对现实生存场景的钻探式的叩问与质疑。我看到斑驳的时光影像中诗人缓缓走动的身影,看到了一个时间水岸的彳亍独语者,看到了追光关闭之后空旷而黑暗的舞台上无边的寂静。在落满灰尘的幽暗的房间里,诗人试图擦拭那早已不再光洁的布满灰尘的诗稿。郑玲多年来的诗歌写作真正体现了诗人的角色——创造者。当与郑玲同时代的诗人纷纷搁笔或者写作早已定型化的时候,她却不断在诗歌的道路上跋涉和探寻。她像地质勘探者一样不断地发现与创设,不断揭示为人们所忽视的生动的细节和富有象征性的场景。郑玲在细腻的观察、真切的感受、频繁的发现、强烈的问题意识和艺术自律的诗性抒写中既呈现了历史的复杂性也凸现了个体的主体观照和命运。郑玲诗歌沉思的质素愈益明显,她在将诗思探向内心深处的同时也将视野投注到繁复的城市现代性景观、生存现场以及历史和时间的深处。郑玲对飞速发展的城市化和工业化时代是怀有疑虑的,尤其是“到处都是牙齿”的钢铁城市不断提高诗人“望乡”的高度和难度。在城市化空间,郑玲无奈感叹这是一个看不到“地平线”的时代——“城市里看不到地平线/楼房与楼房之间/仅隔一个花园”(《地平线》)。而诗人正是在回溯和勘探中发现了被时代的巨大城市建筑所挤压得变形的身体和内心——精神荒原在现代人这里无处不在,诗人却在城市里听到了狼的嚎叫(《深夜狼嚎》)。郑玲的这些诗歌流淌成生命与历史共现和交响的河流,流淌成后工业时代沧桑的时时回望“故乡”的还乡河流。这是一个有“精神远方”的老人。这些诗歌真正成为伟大诗人布罗茨基所称的人类“记忆之诗”。郑玲的诗歌呈现出当下时代诗人少有的宁静、自足和不断试图倾听、回溯、发现和创设的可能。郑玲诗歌的安静质素又是特殊的,这生发于隐秘的内心深处的“教堂”与“圣地”,当然这种内心的呼应也同时指向了当下性和“永恒性”。这关涉了个体、生存、时间、“现场”“社会”和历史共同形成的复杂场域。郑玲的诗歌既是具有个性化的“现实”感又同时有着强烈的“超现实“的冥想、独语和“虚构”的成分。郑玲的诗歌相当沉静,沉静的个体呈现的却是诗歌和生存以及历史和传统深处无处不在的各种声音的回旋和深入。越是到了“老年”,诗人对世事和自我的洞透越是深彻,而这种洞透的结果是让一代又一代人自认为最熟悉的现实带有了不可确证的虚拟性和寓言性。而这就是诗歌和诗人带给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她在不断一意孤行地向我们自以为深知的生命和现实甚至历史深处掘进,她最先领受了挖掘过程中的寒冷、黑暗,也最终发现了现实表层之下的粗砺与真相。郑玲是一个沉静、深刻和自省的诗人,这在她近年来的诗歌写作中愈益明显。正是在静观、深入、沉潜、等待与勘测中诗人擦亮了人世、生存、时代和现场的粗糙的纹理。郑玲的诗歌总有一种拨开浓重的生存浮尘的冲动,诗人更为深刻而明晰地知晓圣洁的东西总是在高处,而沉重的东西总是在尘世。她一遍遍擦去世俗的尘垢,从而使得那一个个年轮碾压下的物事重新焕发出历久弥新的光泽。正是这种精细、深入和持续的激情使得郑玲更像是一根楼顶上的避雷针,在翻卷奔腾的时间乌云中他提前领受到了时间这道闪电的炫目、寒冷和颤动。由此在向天空仰望又扎根向下的双重姿态中,郑玲同时发现了时间旋流中的星群、天空和飞鸟,也拨开了隐藏在草莽深处的那条泥泞的小路。正是因为冷静、知性、深入的写作征候的出现,郑玲近年来的诗歌给我留下的一个最为突出的印象就是清澈、透明又有一种可以不断回味的底色——这让我想到了在人间的弥天灰尘和烟火色中偶然出现的纯净琥珀。这些诗歌让我们再一次感受到了语言和记忆的力量,也同时更为感同身受地意识到现实生存的“暗箱”中有很多东西和事物比我们脆弱的生命要强大得多。郑玲在前进或回旋的途中最大程度地感受、倾听、回应了河流两岸、河底和上空的各种事物所焕发出的最为本源、最为自然也最为撼人心魄的声响。在这条不断压低声响的河流中,在不断地躬身向下探询和精神头颅的仰望中,我们不断听到真正的导源自自有万物以及生命骨骼自身的各种各样的响声。在这些压低声响的河流上你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景象?听到了什么久违的令人动心或厌弃的声响?时间的河流仍在流淌,诗人就必须跋涉。2013年春天,诗人辞世这一年写下了一首精神自我烛照的诗,也为自己写下了精神履历和墓志铭。天际拥挤不堪的空无中有高士念枯燥的经文我无动于衷我被来自洪荒的光明牵引照耀没有穿鞋脚已溃烂沙石镶进红肉我流浪哪怕是石头踏上去也清清楚楚显出脚底板皮肤的纹路不用看也知道还有裂开的伤口有星雨击中一路脚印爱情从诞生到死亡丽色烧天我家对面的五楼外有一树木棉高达二三十米无花无叶平日晦暗无语行人觉得它的存在可有可无等到第一声春雷响了它全身神秘的力量都跳出来开花满树红花丽色烧天爱情从诞生到死亡不过两次钟声之间那样短暂我们相互给予的是半个世纪短暂的相守没有烂漫的浓丽只有思盼的清芬带着欢乐也带着悲剧性我们挣扎在巨大的阴影下通过一连串的失败感到胜利感到的胜利如海市烟云云消雾散后呈现清晰的不过是失败失败是搏击的宁静在残阳血色的光照中我倚靠你平时我喜欢这样的状态你是一个散淡的人看起来总在休息其实你始终在工作一个散淡而永不疲倦的人风风火火很难完成一件事在什么也没完成的开头你已经消耗殆尽有时我会为你工作太久与你激烈争吵两个互为生命的敌手在争吵中获得力量我把最后的力量使出来激发你的散淡散淡的回忆甘美往事是伴人走向坟头的瑰宝我需要你永不疲倦的散淡我生怕老了没有人陪我检点蓝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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