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墨白精选散文集。★由4次获得“中国zui美的书”称号的设计师制作,32开精装,典雅精巧,世界大师的绘画做封面图。★小说家的散文——zui不虚妄的文字zui不做作的性情zui不雕琢的思想zui不掩饰的本色★“小说家的散文”丛书,打开另一扇窗,呈现小说家的本色。在散文里,小说家是藏不住的。他们把自己和盘托出,与zui真实的灵魂照面。 这部《鸟与梦飞行》,在“小说家散文”的系列散文中,属于上品。因为作品优中选优,而且真诚丰饶。在风大的温都不令村,感受那里的风情和壮美,散文写得有小说感,有马尔克斯的马孔多一样的即将消失的不确定感;在与儿子来往信件中,可以看到墨白对创作的赤诚,他的儿子,生活在如孔雀一样闪闪发光的父辈阴影下,虽自卑但坚持,终于在父亲的鼓励下,完成自我;在对兄长孙方友的缅怀中,的确能够感受到情谊的厚重与真挚,偷了兄长的画书看,被兄长发现时的惊心动魄,以及被耻笑念白字时候的尴尬,在母亲要求下,兄长对长了癞子的“我”,是何等粗暴,但是,手足情不就是这样生长的吗?墨白读书,看碟,听歌。无论哪种,都要自己享用的,是能得到的资源中的zui好,这是对自我和时光的珍惜。《鸟与梦飞行》里,有关于这些事情的,全部的记述和审视。这是一本让人开卷有益的书。作者既努力勤勉,又心怀大爱,对文字,更是一片赤诚。 作者简介: 墨白,1956年出生在河南淮阳县新站镇。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梦游症患者》《映在镜子里的时光》《来访的陌生人》、“欲望三部曲”等六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孤独者》《爱情的面孔》《重访锦城》《事实真相》《霍乱》《怀念拥有阳光的日子》《墨白作品精选》《神秘电话》《六十年间》《梦境、幻想与记忆》《癫狂艺术家》等十余种。有作品译成英文、俄文、日文被介绍到国外。现供职于河南省文学院。 目录: 第一辑迁徙的村庄 迁徙的村庄 旅欧散记 精神的家园 海浪 穿越时空的力量 铜山湖记 风铃的孤独 第二辑回忆某段时光 梦中之梦 鸟与梦飞行第一辑 迁徙的村庄 迁徙的村庄旅欧散记精神的家园海浪穿越时空的力量铜山湖记风铃的孤独 第二辑 回忆某段时光 梦中之梦鸟与梦飞行我的大哥孙方友回忆某段时光生日快乐君子之交我编辑过的文学期刊南丁先生孤独感像夜色一样从四处漫过来面对死亡民间美食在生与死之间网络时代,我们怎样做“上帝”做一个气质高贵的人生活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 第三辑 颍河镇地图 小说的建筑样式小说的叙事差异小说的语言风格语言的权力普洱的茶气、韵味及其他评论是对文本的发现退稿记答读者问颍河镇地图迁徙的村庄一风,温都不令的风,真的让我无法理解。那么任性,那么惨烈,那么持久,总是从西边的山坡上吹过来,村里的树,杨树和榆树,枝条总是朝向东方飞扬着。那一刻,你无法避开柯罗,柯罗的《一阵风》。有时候,虽然不是白毛风,但那风仍然像一只手,没有任何理由,扑过来就摁住了你的脖子,让你说不出话来。可是,2014年5月9日中午,我和摄影家于德水、牛国政、耿亚伟、梅若梅,还有诗人江媛,在郑州机场等待前往包头的JD5400次航班起飞时,压根就没有想到,温都不令的风,会如此不讲道理,如此野蛮。那时刻,我正在翻看《迁徙的村庄》,一本我自己编选的世间仅有的资料孤本,不,还有一本在诗人江媛手里。为了深入地了解内蒙古和蒙古族,我做了两本从外形到内容都相同的书:从14世纪波斯文的《史集》到司马迁《史记》里记载的蒙古族、从成吉思汗的蒙古汗国到忽必烈元朝帝国、从《蒙古秘史》到《江格尔》、从狼图腾到马文化、从萨满教到藏传佛教格鲁派、从敖包节到“沙嘎”那达慕沙嘎:指羊踝骨。沙嘎的玩法有多种,比如正立的叫“翁高”,倒立的叫“通高”。“那达慕”在蒙语中是娱乐、游戏的意思。、从婚丧嫁娶到饮食民居、从长调民歌到数来宝、从马头琴到安代舞、从自由的马到雪白的羊、从走西口到二人台,等等。当然,还包括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石宝镇这些不同等级的行政区划的地理位置、历史沿革、资源与环境、工业与农业等。坦率地说,在“百度”里,我没有找到关于“温都不令”的任何资讯,尽管后来我在《迁徙的村庄》的空白处,写下了密密麻麻的关于这个村庄的文字。在《迁徙的村庄》的扉页,我还绘制了一幅内蒙古那鳄鱼形状的地图。是鳄鱼,不管你信不信,在我看来,内蒙古的行政图就像一条鳄鱼,一条仰起头来的鳄鱼!它长长的身躯所构成的境域,细算起来相当于七个我现在生活着的河南省的面积。在《迁徙的村庄》里,关于地处阴山山脉南麓、内蒙古高原西端,黄河那个著名的“几”字弯顶上的包头的文字,被我反复地温习。包头是蒙古语包克图的谐音,意思是有鹿的地方。这个以钢铁著名的城市,20世纪后半叶由于国家建设包钢,还有内蒙古一机、二机等大型的机械制造厂,大批从辽宁、山东、河北、四川、天津等地转业的军人被分配到这里,加上1949年后阶级成分的划分,还有50年代前后山西、陕西两省连年旱灾,众多的饥民包括地主、富农“盲流”而来。在1960年至1962年的两年间,包头这个最初只有八万常住人口的小城,人口爆炸性地激增到一百多万,成为一个典型的移民城市。进入21世纪,当政府全面推行城镇化的时候,人们才惊悸地发现,在四十年前,包头就已经给我们提供了难得的具有隐喻性的模本。当然,随着移民的迁入,晋剧、二人转、京剧、评剧、秦腔等剧种也在这里流传交融,中原文化、晋陕文化、黄河文化与本地特有的阴山文化、草原游牧文化交错杂生,这就使得这个我们即将到达的新兴的工业与农牧业杂交的鹿城,拥有了复杂而鲜明的移民文化的背景。后来我才意识到,这种移民文化,直接影响了包头周边的广大地区,当然,也包括我们这次行程的目的地——隶属达茂旗石宝镇温都不令村民委员会管辖的温都不令自然村。但是那时刻,我还没有意识到风的存在,内蒙古高原的风,那吹了成千上万年的风,被我这个来自中原的人忽略了。这天午后的2点40分,我们在包头机场和光明日报社的摄影记者马列会合,然后驱车向北,前往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政府所在地百灵庙镇百灵寺镇:百灵庙即广福寺,建于康熙四十二年(1702年)。百灵庙系达尔罕贝勒庙的转音,亦称乌力吉套海(吉祥湾)召庙群。百灵庙镇是达茂旗旗委、政府所在地,北距满都拉口岸约一百三十公里,是内蒙古中部去往蒙古国的必经之地,素有“草原码头”之称。。“达尔罕旗”原为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之一部分,1653年的清顺治年间设“喀尔喀右翼达尔罕贝勒旗”。茂明安旗原为蒙古族部落名,1664年成吉思汗的弟弟哈布图•哈萨尔的第十六代孙车子僧格被封为“茂明安札萨克”,后改为茂明安旗。1952年两旗合并为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简称达茂旗,隶属乌兰察布盟。1996年5月18日,国务院批准将达茂旗划归包头市管辖,延至今日。出乎意料的是,那天一下飞机,我们就听说达茂昨天竟然下了一场雪。中午我在郑州的气温是30°C,等我们进入达茂境内后,气温下降到5°C。傍晚时刻进入我们视线的白茫茫的雪原,使我感到了寒冷。那天夜里,我站在百灵庙镇一个名叫馨怡的旅馆四楼的某个窗子前,看着被建筑割裂得七零八落的积雪,脑海里想象的却是明天即将到达的村庄。温都不令,蒙古语为“高处的山湾子”,这个中国社会构成的最基础的自然村,在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里,按照佛教的理念,我将以它为中心来感受世界的存在:它的西北方向,距百灵庙镇约三十五公里;西南方向,距包头市约一百八十公里;东南方向,距呼和浩特约一百四十公里。据《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地名志》所示,2000年以前,这个村庄原有居民九十八户,为了改善村民的居住与生产环境,当地政府在温都不令北边相距六里的地方,新建一个名为“巴音巴音:系蒙古语,意为“富饶的”。新村”的居民点,计划要将所有村民都搬迁过去,但由于种种原因,最终有四十七户人家留了下来。而那些搬离村庄的村民,他们先前居住的被荒废的房屋,仍然按照村庄原有的格局残留在那里。后来,我和于德水、江媛,还有达茂旗宣传部的秦文秀先生一起,在长了牙齿的风中参观北魏长城遗址北魏长城遗址:位于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希拉穆仁镇西北四公里处,遗迹清晰。北魏长城总长一千多公里,是北魏时期明元帝泰常八年修筑的,后人也称其“泰常八年长城”。和敖伦苏木古城敖伦苏木古城:敖伦苏木古城遗址,为全国文物重点单位,位于百灵庙镇北三十公里处,俗称赵王城,始建于元代(1271—1368),时汪古部世居之地,部长阿刺梧思剔吉忽里归附成吉思汗,受到分谥,后子孙术忽难被加封赵王,这座古城是元代德宁路所在地,是汪古部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古城长九百六十米,宽五百八十米,城内建筑遗迹颇多。的时候,我突然强烈地意识到,这个村庄现有的格局,仿佛就是为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陌生人准备的。当然,这些资讯都是后来我逐渐深入温都不令获得的,而5月9日的夜晚,温都不令仍然存在于我的幻想之中,并构成了我夜间梦境的起因。在梦里,我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在腾格尔《父亲》和贺西格《归来的马》相互交替的旋律里,和一位骑着蓝马的蒙古族姑娘并肩驰骋在开满鲜花的草原上。一匹蓝色的马,真是不可思议。可是,当我深入到温都不令之后,才发现这个村子和我梦中的情境相去甚远,这里既没有草原,也没有马匹。“爱上了一匹野马,可我家里没有草原”,后来,在温都不令南边的山坡上,当诗人江媛播放宋东野的那首《董小姐》的时候,我却想到了卡特,凯文•卡特。1994年,卡特因拍摄表现1993年苏丹大饥荒的《饥饿的女孩》而获普利策新闻摄影奖。可就在两个月后,在家乡小河边,他用橡胶管接通了汽车尾气。在紧紧关闭的车内,他为世人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真的,真的对不起大家,生活的痛苦远远超过了欢乐的程度。”真是荒诞,风马牛不相及,可人的思维就是这样奇特。看着山脚下那些生长着伤感和苍凉的残垣断壁与充满烟火的农家错杂相交的村庄,突然间,我泪流满面。二在温都不令,由于习惯,风的存在被人所忽视,就像二愣子的歌号。二愣子近似野兽的歌号,夹杂在狗的汪叫声里穿过倔立在村头偏向东方的树的枝条,和正在融化的积雪掺杂在一起,迅速地渗到饱含沙粒的泥土里。在现实生活里,我确实很久没有听到这种源自腹腔、穿过深邃的空间传来的共鸣音了,像风一样肆无忌惮的狗的汪叫声,优美如我们刚刚走过的随着地势曲折起伏、线条流畅的通向我们旅程终点的沙土路,听得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人热血沸腾。可坦率地说,在我最初踏进村子的那一刻,我并没有听到二愣子的歌号。或许,那歌号在我进入村庄的时刻曾经出现过,就像昨天那场在干旱了一个冬季之后乌兰察布高原不期而遇的雪,在五月的阳光下不动声色地迅速地隐去,眼前被风雨剥蚀得千疮百孔的土红色的残墙断壁,还有像老武家用黄土建造的房舍一样构成的村庄,令我感受到了怀斯怀斯:安德鲁•怀斯(1917—2009)出生在费城郊区外的一个名叫查兹佛德的小村庄,一生除去每年到缅因州度假外,这位美国20世纪最杰出的画家,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生活的村庄。笔下在寂静中渗透了淡淡哀愁的孤独,同时也使我忽视了二愣子那富有野性的歌号声。在村口,我最初看到的是一群散落在残雪中吃草的绵羊,那个身着藏青色上衣头发有些纷乱的妇女正弯腰去抱一只羊,她身体所构成的线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她再也没有出现。我心怀渴望几乎走遍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可她却像风一样从我耳边吹过,消失了,如同梦境。在村里,或许我不止一次遇到过她,并且和她交谈,可最初在迅速融化的积雪的映衬下,扑面而来的村庄让我想起了鲁尔福笔下的科马拉科马拉: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1918—1986)小说《佩德罗•巴拉莫》里主人公所造访的村庄。,那一刻,由于那个怪诞迷离和神秘莫测的村庄使我忽视了她的容貌。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这种惩罚就像在我熟悉了温都不令的每一所房屋和那些房屋所构成的格局之后,却仍然找不到一处能把它尽收眼底的位置一样,无论是在西坡的水窖上,还是在南坡的坡顶上。 老武家那所典型的蒙古高原上的农家院落,就坐落在村北头偏西北的坡地上,三间正房的东墙外是一间配房,存放杂物;正房西墙外同样有三间配房,用处仍然是存放杂物。如果留意就会发现,老武家的农具和工具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你见过的他有,你没见过的他也有。西配房往南是羊圈,配房与羊圈之间是一个棚子,放着摩托车,没想到,老武家停在羊圈外侧耕地用的拖拉机,生产地竟然是武陟,河南武陟。老武家的大门靠南朝东开,大门两侧堆放着浇灌农田的蓝色金属喷管和成盘的黑色胶管,狗窝鸡舍靠近南边的墙壁下是两孔深入地下先前用来窖藏马铃薯现在已经废弃的土窖。老武家的猪窝垒在院墙外边,靠着通往西边打麦或者晾晒向日葵的场院。不光是老武家,后来我发现,村里所有人家的猪窝都垒在院墙外边,真是奇怪,在这里,羊显然比猪更招人待见。在那个残雪满地的上午,沿着依着地形和房舍形成的有着优美弧线的村路,我们所看到的房屋与院落大多都和老武家的近似,房屋的后墙和东西两山都没有窗子,像道士帽一样朝前倾斜的房顶上耸立着两三个烟囱。村子里所有的建筑,无论院墙还是房屋,一切都和土地混为一团。1980年盖的,已经三十五年了。后来老武用右手掰着左手计算着他家盖房的时间对我说,盖房要先脱坯。我对他笑了笑,然后伸手摸着炕头的墙壁说,这房盖下来要花多少钱?用不了多少钱,等坯脱好了,盖房村里人来帮工。给工钱吗?不给,老武说,管饭,还有烟酒。后来我发现,因为日子的寂寞和无聊,烟在这里变得十分重要。在这里,如果是酒的温度点亮了男人的眼睛,那么点亮女人眼睛的,则是烟。在黑暗降临后的春夜,在村民张爱平家东侧的房间里,如果你有幸观看老武他们演出的二人台,看到那排挤在墙壁与门口之间个头高低不等、身材胖瘦不一被烟雾弥漫着面孔的女人,烟被她们夹在手里或者叼在嘴上,她们那自在悠然的样子,是一道令人过目难忘的风景。当然,村里的男人不光喝酒,同样抽烟,我看一眼把烟叼在嘴上坐在老武身边的宁四说,你也来帮工?帮。宁四比老武大一岁,1952年出生的宁四说着搓了一下脸,刻印在他紫红色长脸上的皱纹仿佛一下就松弛了。长久以来,宁四像熟悉自己的手臂一样熟悉村子里像老武家这样正在使用或者被废弃的房屋与院落,就是闭上眼睛,他也能给你描绘出每一幢房屋的历史。宁四的祖籍是宝鸡陈仓,他爷爷那一代从陕西迁到这里;老武的祖籍是山西宁武,到了他这儿已经是第五代。像老武和宁四一样,生活在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都清楚自己血脉的出处。老武说,村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来自山西。可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在温都不令,却没有人能说得清这个村庄的历史源头,即便在《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地名志》里,温都不令也是一个来历模糊源头荒芜的村庄。当然,我们这些目标明确的访问者想尽快地弄清村庄的历史与现状。为了深入全面地了解它,我们不放弃任何机会,哪怕是在他们看来我们的询问是那样幼稚和不可思议。5月10日的上午,来百灵庙镇接我们的是石宝镇的殷镇长,这位说话面带微笑三十岁左右的女性,思路像我们途经的处在山丘地带间的旷野一样开阔,我们顺着089县道,由西北往东南一边行走一边交谈。殷镇长说,村里没有学校,孩子上学要到就近的学校,或者到百灵庙。在我们的车子越过长满了高大风车的坡顶之后,殷镇长指着东南方向的一片村舍说,那就是巴音新村。随后,在斑斑驳驳的残雪的原野上顺着殷镇长所指的方向,我们看到了温都不令,那个距巴音新村六里路像树木一样生长在远处山坡下的我们就要到达的村庄。我们这里种植小麦、荞麦、马铃薯、向日葵、油菜,每人平均十二亩耕地,包括水田和旱地。水田?对,殷镇长说,高效节水灌溉,我们旗是全国小型农田水利重点县。说话时车子正好路过一片喷滴灌溉的农田,殷镇长指着一个足有五十米长使用胶轮移动的喷滴浇灌的机械设备说,移转一圈,能浇五百亩地。眼前的情景和我们印象里的草原相去甚远。这里草原的消失初始于道光年间,1831年,清政府为了巩固边防,移内地汉民到蒙旗,推行“借地养民”“移民实边”政策,有陕西、河北、山西、甘肃、山东等地众多的谋生者来到蒙旗开垦牧场,到了20世纪初叶的清朝末年农田开垦达到高峰,在之后的一个世纪里,对草原的开垦陆陆续续,从来就没有终止过,就像现在我们看到的情景。由于开垦农田,草原已经退到温都不令村子后面的山坡上,或者更远的地方。使生存的环境更接近诗意,或许就是当地政府搬迁温都不令的初衷。一户村民出两万块钱,就可以搬入新的居民区。可能是我对殷镇长的话在理解上出现了偏差,后来我才知道,村民出两万块钱得到的是院子的大门和靠近大门存放杂物的配房,而居住的正房还要由村民自己来筹建,但由于价值观念与一些具体的原因,村庄的搬迁并不尽如人意。生命里的偶然性与必然性使我们的生活常常变换出不同的景象,或许正是温都不令的残缺与村人的固执,才促成了我们今天的温都不令之行。如果不是陈小波、于德水——当然,还有那个传说中的行为艺术家孔宁。孔宁决定要从北京徒步到达内蒙古自治区的首府呼和浩特,然后再前往隶属达茂旗的达尔罕苏木,和生活在达尔罕草原上的一位被誉为马王的蒙古族同胞所饲养的一匹马举行隆重的婚礼。那是怎样的一匹马呢,一匹乌珠穆沁马还是一匹科尔沁马,竟然拥有如此的浪漫与幸福?就在后来我们逐渐和与达尔罕草原相邻的温都不令村的村民融为一体的时候,孔宁和她的团队刚刚考察完婚礼所行走的路线。这个只凭传说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行为艺术家,确实是可以用“异想天开”这个词来形容的人——如果不是那帮摄影艺术家在阳光灿烂的三月里的某一天偶尔来到这里,那么这个名叫温都不令的村庄,或许永远不会与我们有缘。 温都不令西边的山坡和南边的山坡所构成的夹角,是一片由西南朝东北绵延的谷地,在那些我不曾经历的夏季,雨水就是顺着这片谷地中间的那条沟排出的。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民居,都是顺着沟两边的谷地顺势而建。搬走五十一户,和宁四并排盘腿坐在炕上的老武再次用右手掰起他的左手,一个一个地算着村民的姓氏:武、宁、张、李、王、祁、郝、白、蓝、胡、韩、吕、任、马……老武停下来看着身边的宁四问,还有吗?宁四用手搓了一下他紫黑的额头说,姜。对对对,老武连声说道,姜大,铁匠,还有姜三。宁四又说,侯。对对对,老武又连声说,侯连桃,村主任。宁四又说,樊。老武说,樊文亮?他不算。老武看我一眼说,开公交车的。5月16日,我们准备离开温都不令的那天下午,在西山坡的水窖边,我再次看到樊文亮家那辆从百灵庙镇回到村子里的绿色中巴车。樊文亮在村东靠南的坡地上买了一处旧宅,十一年前从相邻的乌克忽洞镇马四渠村搬过来,还租了三十亩地。樊文亮每天早上八点从温都不令发车,穿过八个村庄,下午一点五十再从百灵庙镇汽车站出发,下午四点左右原路回到温都不令,然后,他会开着摩托下地去伺候他包租的三十亩地。老武和妻子张桃女也常常乘坐樊文亮的车到百灵镇去看望女儿和外孙女,但樊文亮却得不到他的认可。尽管老武用不屑的语气谈论这个不在册的半商半农的外村人,但是在他的通讯录上,我仍然看到了他记下的樊文亮的电话号码。老武那个名片大小就要散架的通讯录,那个被老武粗糙的手不知抚摸了多少遍的秘密联络图,被他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来,递给我,然后他用一大一小的眼睛看着我。三十三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11月26日,女儿刚出生。老武说,我拉炭回来的路上马车翻了,头上缝了三针,连续昏迷三天。从此,老武左脸的面部神经丧失了功能,所以微笑出现在他右侧的脸庞时,他左侧的脸庞能显得异常平静。现在,老武用他一大一小的眼睛看着我像他一样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地翻看他的联络图,在那里,我看到了老武用蓝色的圆珠笔记下的一些我已经熟悉的名字:宁四、姜三、铁匠姜大、村主任侯连桃、张军平等,还有张桃女的四个姊妹,老武的女儿丽丽,在呼和浩特的小儿子和和,在包头的大儿子和平。他妈生下他就去世了。有一天,张桃女用平静的语气这样告诉我。她话语里所包含那些关于生死、关于融入了痛苦与欢乐的往事,我一下就明白了,老武的大儿子武和平,是张桃女的养子。现在,我手中的这个布满了油腻的通讯录上,还写着一些让我感到陌生的名字:郝明生、任四娃、王梦祥、石金河、张从全、杨二旺、白金柱、田全柱、韩杏小、祁玉先、胡黑眼、李志和、焦三、杭二、兰满全、康和平、白原小、黄开;还有像法院(小于)、派出所(小吴)、水利局(孙文军)、信用社(老谭)、兽医(陈斌)、林业局(小牛)、油测(老钱)、货运出租(谢海旺)、城鑫农畜产品购销中心(赵二)、包头市文化局戏装乐器行(宁峰)等这些挂着单位的联系方式。我知道,正是这些陌生的名字,织成了老武与外部世界的网络,而在这些名字后面,就像我不知道老武写在他通讯录的“油测”指的是什么一样,一定隐藏着许多不为我所知的故事。那些不为我所知的故事,就像现在我站在村里西边山坡的水窖上,在从我的耳边挤过呼呼作响的风中,却不能观测全貌的村庄一样变得深不可测。三温都不令的一切,仿佛都是风的产物,这草、这地、村南和村西的山坡、村北和村东那些朝着一个方向倾斜着身子的榆树和杨树,村中那些像道士帽子一样的房屋,还有四处走动的猫与狗、即便是走在村道上也不给对面疾驰而来的摩托车让路的猪和卧在炕头上孵化后代的芦花鸡,都是风的产物。当然还有羊,那跟着老武游走在山坡上的羊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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