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刘心武精选散文集。★由4次获得“中国zui美的书”称号的设计师制作,32开精装,典雅精巧,世界大师的绘画做封面图。★小说家的散文——zui不虚妄的文字zui不做作的性情zui不雕琢的思想zui不掩饰的本色★“小说家的散文”丛书,打开另一扇窗,呈现小说家的本色。在散文里,小说家是藏不住的。他们把自己和盘托出,与zui真实的灵魂照面。 文坛风云的变幻聚散,名家大腕的风采神韵,文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普通百姓的酸甜苦辣,世相百态。在这里,刘心武向我们敞开了心扉。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刘心武与当代文坛著名作家诸如冰心、茅盾、孙犁、王小波等名家大家的往来交集,也可以看到普通百姓的平凡人生,从而领悟到刘心武创作的秘密。 作者简介: 刘心武,1942年出生于中国四川省成都市。曾当过中学教师、出版社编辑、《人民文学》杂志主编。1977年发表短篇小说《班主任》,被认为是“伤痕文学”的发轫作。长篇小说《钟鼓楼》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长篇小说《四牌楼》获第二届上海优秀长篇小说奖。1993年出版《刘心武文集》8卷。2005年起陆续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录制播出《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红楼梦〉八十回后真故事》系列节目共计61集,并推出同名著作,2011年出版《刘心武续红楼梦》,引发国内新的《红楼梦》热。2012年出版《刘心武文存》40卷,收入自1958年至2010年全部公开刊发过的文字。除小说与《红楼梦》研究外,还从事建筑评论和散文随笔写作。2012年出版《刘心武评点〈金瓶梅〉》。2014年推出新的长篇小说《飘窗》。 目录: 第一辑 难忘的一杯酒 默默想音容 珍珠为什么闪光 宗璞大姐啖饭图 维熙老哥乒乓图 李黎小妹饮酒图 镜前邵燕祥 福斯特戒酒 从忧郁中升华 奇香缥缈 转过屏风 青春的眉眼 醉眼不蒙眬 王子的舞步第一辑难忘的一杯酒默默想音容珍珠为什么闪光宗璞大姐啖饭图维熙老哥乒乓图李黎小妹饮酒图镜前邵燕祥福斯特戒酒从忧郁中升华奇香缥缈转过屏风青春的眉眼醉眼不蒙眬王子的舞步吴导有佳片登山何必非极顶优雅的白绸围巾直来直去静气浸人萧红的神秘魅力端木先生的眼神马季拿我抖包袱谢晋仙逝令我憬梅兰芳之谜何处在涌泉?望藕寻荷丁玲复出du家见闻录雷加擂了我一拳唯痴迷者能解味元旦论灾为哪般?杜宣欠我一杯咖啡王小波,晚上能来喝酒吗? 第二辑八渣儿雨巷歌声坐在门槛上的送煤工淡黄的银杏冬日看海人藤萝花饼王府喉掸换季诗健康携梦人惜别老罗野薄荷从抖腿到凝神刺青农民工香槟玫瑰悼念一个不相识的人住女生宿舍的男士村友三儿的哥青岭美容牙套山草壮悠悠头上走三魂徐胜马利芳竹排嫂叉车叔雄鸡哥——盘盘听故事之病房女——盘盘听故事之二野马脊——盘盘听故事之三手捻陀螺宽阔的台阶 后记难忘的一杯酒 我上中学的时候,语文老师教我读叶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后来我当了中学语文教师,又教我的学生读《多收了三五斗》。再后来我娶妻生子,不知不觉中儿子高过了我的头,上到中学,有一天我见儿子在灯下认真地预习课文,便问他语文老师要教他们哪一课了,他告诉我:“《多收了三五斗》。”这其实还算不了什么,我的母亲,我儿子的奶奶,今年已经八十四岁了,她就几次对我和她的孙子说:“中学时代读过的课文,一辈子也难忘。我就总记得读过叶绍钧的《低能儿》。”叶圣老就这样用他的文学乳汁哺育着跨越半个世纪的三代人。 我十年前登上文坛的时候,叶圣老早已是年过八十的文学老人了。见到冰心、巴金那样的老前辈,我已觉得是面对着文学史的篇章,深觉自己的稚嫩,而冰心、巴金又都把圣老尊为自己的老师和引路人,所以对于圣老,我实在是只能仰望,自知无论年龄差异还是文学资历而言,辈分都真是晚而又晚。 五年前的一天,《儿童文学》杂志召开编委会,叶圣老是编委,我也忝列编委,在差了好几个辈分的圣老面前,我心中既满溢尊重又不免拘束无措。会后的便宴上,我走近圣老身前敬他一杯酒,我没想到他不仅立即认认真真地站起身来,立即认认真真地端起了他的那杯酒,并且立即认认真真地用长长的白白的寿星眉下的那双眼睛望着我,还认认真真地对我说:“刘心武同志,您好。谢谢您。谢谢您。”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不仅认认真真地同我碰杯,随后还认认真真地仰脖喝下了他那杯酒,并认认真真地把喝干了的酒杯亮给我看,还认认真真地注视着我干掉我那杯酒,又认认真真地听我多少有些慌乱有些局促有些言不达意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出的一些仰慕的话,直到我要离开他了,他才由叶至善同志扶着慢慢地坐下。 这真是永难忘怀的一杯酒。刻在我记忆中的,是一个终生认认真真谦恭待人的伟大人格。 那回的敬酒,叶至善同志自始至终随他父亲站立,并真诚地微笑着,自己却并不举杯。后来林斤澜同志告诉我,叶家的老规矩就是那样,只要是圣老的客人,无论多么年轻,都可同圣老平起平坐,但叶至善他们子女,往往是侍立在圣老旁边,并不一定随之落座。乍听去,这规矩似乎旧了点儿,不甚可取。但我后来同叶至善同志有些交往后,就深感叶家的家风,凝聚着许多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美德,而他们家中父母子女姊妹间的精神平等和心灵交流,却又明显地汲取了西方文明中的精华。现在圣老离我们而去,在我们对他的追怀纪念当中,我以为应当加进对他那在中西文化大撞击中所形成的人格和文化心理结构的研究,而具体入微地考察与分析一下叶家的家风,即叶家的文化品格,也许不失为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艺术角度。 1988年2月28日 默默想音容 到杭州几天了,不见“湖光潋滟晴方好”,只觉“山色空蒙雨亦奇”。我在位于灵隐寺通向韬光寺山路旁的朱庄中写了几天稿子。四月一日下午,稿子告一段落,我打把伞,从灵隐寺顺公路漫步到孤山,借观赏春雨中的西湖美景,松弛一下绷紧的文思。到了西泠印社,且坐到茶榭中吃茶。忽然,我听到隔座有游客说:“茅盾去世了……”我始而吃惊,继而产生了一种“辟谣”的愿望,因为就在来杭州的前几天,电影演员李仁堂同志来我家中,他还谈起为在电影《子夜》中扮演吴荪甫,不久前随导演桑弧同志去拜望茅公的情景,当时摄影师还将谈话情况收入了胶片,打算将来在正片前放映;据仁堂同志说,茅公虽然是抱病接见他们,但精神矍铄,谈笑自如……怎么会一下子就去世了呢? 我站了起来,真想过去同那位游客辩个究竟,但随即想到,何不借份报纸翻翻?遂过去向卖茶的服务员借到了报纸,一看,报上所载的,已是党中央恢复茅公党籍的消息了!我在朱庄中闭门撰稿,一时没有听广播、看报,竟至于未能及时得知茅公逝世的消息! 举伞徘徊在西子湖畔,只觉那灰云,那细雨,那七叶树上滴下的水珠,那断桥前素白的桃花,都恰与我此时的心境相合。茅公啊,我只同您直接接触过两回,但您对我的关怀和扶植,将永远铭记在我的心中! 头一回,是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三日,在友谊宾馆的小礼堂中。当时人民文学出版社召开了部分中长篇小说作者座谈会,茅公莅会讲话。他在讲话中对冯骥才等几位青年作者的中篇提纲进行了具体的指点,当中谈及我,并问身旁的严文井同志:“刘心武在吧?”我遂从座位起立,严文井同志告诉茅公:“就是他。”茅公注视着我,微微颔首,眼光中流露出对幼苗的爱护与期望。第二回,是同年三月二十六日,在新侨饭店颁发一九七九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状时,茅公亲手将奖状递到我的手中,并对我亲切地微笑、热诚地握手,那时的情景,如今宛在眼前! 去年,我见到了专门研究中国文学的中国血统的美籍学者时钟雯。蒙她见告,她在访问茅公时,谈及中国当代文学状况,茅公还关切地谈到了我,希望我们这一辈的作者,能继承革命现实主义的传统,使中国的文学有一个大的发展。 茅公啊,我们这一辈文学后进,还来不及得到您更多的指点,您竟溘然长逝了!我们只有时时默默追想您的音容,把您的勉励和期望当作动力,去努力地为人民写作! 1981年4月10日写于杭州 珍珠为什么闪光 ——记老前辈冰心母亲对我说:“冰心的《寄小读者》,我记得是一九二三年夏天,开始在《晨报副镌》上刊出的。我从头一篇‘追踪’起,差不多篇篇都读过……” 说这话的时候,她安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冰心的《记事珠》,被细碎皱纹所包围的双眼里,闪着愉悦的光芒——她今年已经七十多岁,是《寄小读者》的第一代读者,如今翻开《记事珠》,她发现里面选有十六段《寄小读者》,她仍愿重读…… 算起来,第一篇《寄小读者》发表至今,恰是六十周年。从一九二三年到一九二六年,冰心共发给小读者通讯二十九篇,篇幅不长,字数不多,但那真挚的情感、清丽的文笔,吸引、熏陶了千千万万的少男少女,他们从中得到的滋养,历半个世纪以上犹存。这二十九封为当时小读者——如今大多成为祖父祖母,乃至成为曾祖父曾祖母了——而写的通讯,今天的小读者读来,仍能感受到一种特殊的魅力。不过,随着时代的脚步,冰心后来又两次提笔为新的小读者写新的通讯。一九二三年的冰心,是以大姐姐的口吻来写通讯的;到一九五八年《再寄小读者》时,她已经是一个饱经世事而童心犹存的阿姨,口吻有所变化;到一九七八年《三寄小读者》时,她已是所有小读者的当之无愧的冰心奶奶了,口吻便更见慈祥、挚爱。 翻阅着冰心六十年来所写下的这些“寄小读者”,我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法国画家米勒的油画《拾穗》:在收割过的大片原野上,两个衣着朴素的农妇弯下腰身,捡拾着麦田里遗落的麦穗。她们不因这工作的细琐繁难而有所懈怠,在金色的夕阳中,她们深深地俯下身子、埋下头,有一位农妇还把另一只手握成拳头,伸过去压在劳累的脊背上,以减轻酸痛,她们就那么默默地、坚韧地拾取着被另一些人忽略掉的麦穗……冰心老前辈,难道不就是一位在文学田野上,以深沉的爱和坚韧的力,六十年如一日地为几代小读者拾取着金黄饱满的精神麦穗的拾穗者吗? 冰心老前辈啊,您为我们俯身拾穗那么多年,您的脊背不感到酸痛吗?我们该用怎样的慰安与祝福,才能报答您孜孜不倦的劳作与赐予? 在北京西郊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有一座庙堂式屋顶的灰楼,冰心老前辈就住在那楼内的一个单元里。楼外有一些月季花圃,那是热爱园艺的邻居们开辟的——然而进到冰心家里,你总会看到插着鲜月季的花瓶,那散发出馥郁芳香的花朵,仿佛无言地告诉着你:邻居们是多么尊重和热爱这位生命不息、拾穗不止的老人。 自从1980年不慎摔倒一次,住院治疗了一个时期以后,冰心便停止了所有的社会活动,基本上只在家中静养。这对她原是很相宜的——想想看吧:她是世纪同龄人,我们这个世纪到了多少年,她便有多少岁。 在这期间,我曾前去拜访过她几次。她平易近人、轻松自然的作风,加深了我的敬佩之情。每次聆听她亲切和蔼、娓娓不倦的谈话,总觉得犹如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心,并且照亮了我的心灵通往她的“寄小读者”及其他许多作品的那座桥。冰心这位不倦的拾穗人送到我们手里的麦穗,那粒粒麦子为什么都如同熠熠闪光的珍珠,永远给予我们一种持久的温馨与升华的力量,不就是因为她恳挚地引导着我们从热爱脚下的故土、从热爱周围的亲友邻居开始,来培育我们的爱国之心和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吗? 《寄小读者》不仅开中国现代儿童文学之先,也是中国现代和当代散文园地中璀璨的珍珠。一九二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写的那篇通讯,最后一段文字是: 这回真不写了,——父亲记否我少时的一夜,黑暗里跑到山上的旗台上去找父亲,一星灯火里,我们在山上下彼此唤着。我一忆起,心中就充满了爱感。如今是隔着我们挚爱的海洋呼唤着了!亲爱的父亲,再谈罢,也许明天我又写信给你! 每次读到这段文字,我的想象力便驰骋起来,并且陷入一种莫可名状的感动之中。我曾问过冰心老前辈:“您这段文字,纯形象的描绘只有一句——‘一星灯火里,我们在山上下彼此唤着。’可不知为什么,我读到这里,眼前总仿佛呈现出一组彩色宽银幕的电影镜头,而且被一种纯真的父女之情所深深打动。您是怎么使您的文字具有这种魅力的呢?” 她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告诉我说: “那一天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我往山上跑的时候,有一头狼就跟在我身后,我一直没有发觉。那时候他们海军旗台所在的那座山,没有什么人烟,很荒的,所以山上有狼。父亲迎着我下山,来接我。他看见了那只狼,就用手里的一块石板去打那只狼,那只狼被他打跑了……他手里的那石板,是旗台上用来记事的,用滑石可以在那黑色的石板上写字……” 我问她:“这是多么生动的情景啊!您后来写作时怎么不把这有狼跟在您身后、您父亲用石板打狼的细节,都写进去呢?” 她笑了:“好像我在后来的通讯和《往事》当中,都略过了这个细节……” 她还是没有明确地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便不再追问。我们的谈话之所以轻松愉快,就是因为我们都并不强求对方一定给予自己什么。真愿意同所有人谈话时都能这样自然融洽。 但是,当我得到冰心老前辈为我编就的一本散文随笔集《垂柳集》写的序时,我以为我终于得到了回答。 我把那些散文随笔交给她时,诚心诚意地说:“看得下去您就看,看不下去您就撂开。看完您愿写序就写,不愿写就别写。” 她从头至尾地看了。里面有的是一九六六年以前的剪报,小五号字印的,纸已发黄,铅字也已经模糊了,我恳请她就别看那种文章了,可是她说:“我看得见。”她连那些也看了。 她在《垂柳集》序中说,写散文应当是:“感情涌溢之顷,心中有什么,笔下就写什么;话怎么说,字就怎么写;有话即长,无话即短;思想感情发泄完了,文章也就写完了……应该都是最单纯、最素朴的发自内心的欢呼或感叹,是一朵从清水里升起的‘天然去雕饰’的芙蓉。”她认为“用华丽的辞藻堆砌起来”的那种“粉妆玉琢,珠围翠绕”的散文,不过是“镀了金的莲花”,“华灿而僵冷,没有一点自然的生趣,只配做佛桌上的供品”。 我终于明白了,当她下笔写到同父亲山上山下迎面跑动相会的往事的时候,她并不是预先把所有细节罗列在一张提纲纸上,写时满满地移入文章,而是任感情驱使笔尖在纸上移动,“感情发泄完了,文章也就写完了”。所以,她的作品才具有那样一种最单纯也最素朴的、真情迸发的永恒魅力! 冰心老前辈反对雕饰,并不是不讲究文字,以《寄小读者》而论,那遣词造句的新颖流利、摹景传情的准确生动,都是绝对的一流水平。 她的文字为何如此优美?我以为靠的是平日的文化修养,而不是一时的雕琢粉饰。 记得我十几岁时写散文,要写梅花,便临时翻查唐宋诗词,把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梅花的句子摘录在一张纸上,又去查《植物辞典》《本草纲目》之类的书籍,把有关梅花的条目抄下来,然后便尽量把这些临时查阅来的材料满满当当地塞进文章,这样写出的文章,貌似有学问、有文采,其实写完以后再问我某句诗词系何人所写,原系何题,我却已经说不清了——真是“华灿而僵冷”的东西。冰心的文章中常常引用诗词典故,但她都是情之所至,随手拈来,例如《寄小读者》的第九篇,谁读了不被感染呢——眼前的景,往昔的事,飘上脑际的诗句,涌上心头的情感,融为了一体,多么自然,多么真切,多么优美! 二十世纪已经进入了第八十三个春天,冰心老前辈这位世纪同龄人,正与最新的一代小读者共享着一九八三年的新春,燕子一定正在她的檐下呢喃,柳丝一定正在她的窗外摇动,让春风给她捎去千千万万已经长大成人的小读者和正在成长的小读者的祝福吧——祝她健康长寿,祝她的《寄小读者》永远像珍珠般闪闪发光,照亮一代又一代小读者的心灵! 1982年11月30日,为1983年纪念 冰心《寄小读者》发表六十周年而写 宗璞大姐啖饭图 南北两位大姐近三十年来一直对我厚爱。南边的子云大姐去年仙逝,北边健在的宗璞大姐于我更加珍贵。宗璞大姐如今打来电话,总是第一句就直奔主题。比如:“你该把读了《西征记》的印象告诉我。”我就马上告诉她,起码有三处我印象深刻。 一处,是有个角色叫哈察明,大有《红楼梦》角色命名的意趣。《红楼梦》里有叫詹光、单聘仁的清客,有叫卜世人的舅舅。哈察明,似乎此人对人与事考察得很分明,他那判断却像哈哈镜,似是而非,极不靠谱。宗璞大姐电话那边轻轻笑了一声,显然满意于我的理解。小说里塑造了一位正人澹台玮。澹台玮义无反顾地参加了西征,与日寇短兵相接。在架设电话线的努力中,他中了日寇枪弹,被送到野战医院治疗。医生哈察明发现澹台玮是背部中弹,就四处散布流言蜚语,意思是只有逃兵才会背部中弹。澹台玮却终于不幸捐躯。我觉得宗璞在叙事文本上处理得非常具有匠心。澹台玮究竟为什么会背部中弹?她在前面战斗描写里交代得非常详尽。澹台玮当时和战友一起冒着敌人炮火架设电话线,为了把已经抛到街对面树上的电话线固定好,澹台玮爬到树上后不得不转身进行操作,而就在那一刻他背上中了敌人枪弹。宗璞说,她常常想到世上有这样一种人,如哈察明,自以为明察秋毫,而其判断常是南辕北辙。原因是总把别人想得太坏,只有自己好。这也是人性的一个方面吧。 另一处,是书里的孟灵己,也就是嵋,她在战地医院里,读到一位不治身亡的女兵遗留的日记,感动不已。当嵋听到中国军队在战场终于实施了反攻时,高高举起裹着那女兵日记的纸包,心里高喊:“反攻了!听见吗?”我读到这里非常感动。我不是评论家,对作品的阅读都属于“私阅读”,许多感受与私人因素有关,因此往往赧于写出。但与宗璞大姐沟通不必顾虑。我大哥刘心世早生宗璞三年,当年就是参加滇缅抗日远征军的热血男儿。二哥刘心人比宗璞大姐长一岁,他常跟我说起那些岁月里我们父母亲友的爱国热情。作为普通的中国人,生活在重庆的我的父母亲友们,当时真诚地拥护蒋介石领导的中国军队抗日,现在有人为汪精卫辩护,但是那时在重庆海关工作的父亲,却自觉地否定汪的“和平救国”路线,主张武力救国。我正出生于抗日战争的相持阶段,父亲给我取名,“心”是排行,只有最后一个字可供明志,他就刻意选了个“武”字。后来把大哥送往远征军作战,他觉得那是养儿的责任,也是全家的光荣。父亲那时编一份叫《关声》的刊物,他把大哥的前线来信摘登在刊物上,吸引到海关以外的读者。我家与宗璞家其实算得世交,我母亲年轻的时候在冯家借住过。如果抠辈分,我应该叫宗璞姑姑。宗璞说还是叫大姐好。我理解宗璞大姐在《西征记》里写出的相当于我父母那一辈及我大哥、二哥和宗璞那一辈(她哥哥就是参加西征的一员),在那段时空里的那种情怀,就是对中国政府的武力抗日不仅坚决拥护,而且热情投入。《西征记》里跳荡着非常真实的那时普通中国人的心脉。 有个中年人翻阅过《西征记》以后对我说,他觉得从《南渡记》《东藏记》到《西征记》,里面似乎没有塑造共产党员的形象。他说看过一些资料,当年的西南联大,共产党的活动其实还是很活跃的,特别到了《西征记》最后,写到抗战胜利后头两年,历史的真实,应该是共产党的地下活动已经开始浮出水面。我跟那中年人讨论时替宗璞大姐解释,就是写这样的小说只能从个人生命体验出发,而不能从概念出发。与宗璞大姐通电话时我转达了那位读者的意见。她对我替她的解释没有照单全收。她说,她写的不是历史书,是小说。“我也写了共产党员啊,名字叫蔚葑。不过不是光辉万丈的共产党员。”她接着说,这正是第四部《北归记》面临的一个难度。 我告诉她,《西征记》里对我第三个警动处,恰与这个议题有关。就是书里写到抗战胜利后曾有过规模不小的学生反苏大游行。当时地下共产党员是纷纷出动加以劝导阻止的,可是游行还是激昂地进行了,这又不能说成是国民党反动派搞的阴谋。当时的学生看到关于苏联军队在东北占据铁路港口并有诸多不良表现的报道,很气愤,为什么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了,中国主权和普通民众还会受到损害?上街游行的学生,那爱国情怀,是和参加远征军的激情相通的。二哥刘心人告诉我,普通的中国人,中国青年,中国学生,当年许多都是具有爱国热情,却并无意识形态崇拜,不懂政治更不明白什么路线斗争的,当年那么多中国百姓尽管对蒋介石政府多有不满,但对他1937年公开对日宣战,还是衷心拥戴的,1939年苏联和纳粹德国还在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共同侵犯波兰,后来有史家分析,说那是斯大林的政治技巧,为的是争取时间积蓄打击纳粹德国的力量,但你怎么能要求那时的普通中国老百姓懂得其中的玄机?苏联出兵东北的政治意义与一些官兵的具体丑行,普通中国百姓特别是青年学生当时不大懂得前者而被后者激怒,现在回过头去看,又有什么可谴责可否定的呢?但是就有当年参加过那次游行的学生,在1949年以后被视为有政治污点。我对宗璞大姐说,你忠于认识忠于感受,在《西征记》里描下一笔,很好。 宗璞大姐说:“哎呀,头又晕了。喜欢听你说,可是坚持不了啦。你把你的读后感写出来啊。”我忙说:“今天就到这儿。你多保重!” 宗璞曾想要一幅图画,挂在饭厅里。画面右上角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左下角画一个小人,捧着大碗啖饭。她建议我画,又说:“1982年那次跟冯牧一起去兰州,你给我画的像我一直留着。不过那张太小。现在我眼睛只能看大块颜色粗粗线条,你要给我画张大的!”其实她只是要我画幅并非以她为主体的助餐漫画,我却理解成再画一幅她的像,而且是啖饭图。后来再通电话,她知道形成了美丽的误会,高兴地说:“那你就画两幅,我全要!” 大姐有命,怎能不从?啖饭,大姐出语有趣。大姐的《东藏记》《西征记》全都是口述的,虽然口授,仍是字斟句酌。所以还是自己的风格,有书卷气,有些文句仍然相当古雅。“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是连比大姐小十四岁的我如今也常遇到的诘问。望七的我现在写稍长些的文章就有干体力活的感觉。但宗璞大姐却仍在坚持《野葫芦引》四部曲最后一部《北归记》的写作,而且插空还会写些其他文章,比如极富独特见解情趣盎然的《采访史湘云》。愿宗璞大姐每餐多啖,转化为充沛能源,把创作延续下去,我和无数读者一起,等着从《北归记》里获得更多触动心灵的弦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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