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八世纪西方的探险家,到青藏铁路开通后掀起的西藏热,神奇广袤的青藏高原具有让人魂牵梦萦的魅力,诸多关于西藏的图书足以为证。然而,很难从中看到普通藏族人的身影,听到他们的心声,体味他们的甘苦。即便当下许多人远赴西藏旅游,大多也只是匆匆一瞥,来不及了解真实的西藏。其实,真实的故事自有千钧之力。《西藏一年》作者、纪录片导演、作家书云,用整整一年时间深入西藏,选取乡村法师、农民、僧人、干部、医生、老板、三轮车夫,包工头等各行各业的藏族人为对象,近距离如实记录了他们在夏、秋、冬、春四季的生活故事,将一个有温度的西藏带到世界面前。难怪同名纪录片能在英国广播公司(BBC)第四台连播三遍,台长更评价说:“《西藏一年》非常好,我不想删改任何地方。”西藏一年给我留下了什么?这里既不是想象中的香格里拉,也不是等待拯救的蛮荒之地。它的独特让人心动和神往。我真实地记录了它的一年。——书云 2006年第六次进藏,在江孜和八位普通藏族人朝夕相处一年,记录他们真实平凡又起伏跌宕的四季生活。五集人文纪录片《西藏一年》在英国广播公司首播后,迅速被德国、法国、加拿大、美国等四十多个国家的电视台购买,并在中国中央电视台播出。 目录: 序 自序 第一章英雄城之夏 第二章失业的冰雹喇嘛 第三章天葬 第四章轮回路上 第五章漫漫求学路 第六章天寒地冻 第七章我要出嫁? 第八章一个女人与三个男人 第九章女人、山羊、青稞酒 第十章三百万声祈祷 第十一章罪恶即是惩罚 第十二章留住信仰 后记序自序第一章英雄城之夏第二章失业的冰雹喇嘛第三章天葬第四章轮回路上第五章漫漫求学路第六章天寒地冻第七章我要出嫁?第八章一个女人与三个男人第九章女人、山羊、青稞酒第十章三百万声祈祷第十一章罪恶即是惩罚第十二章留住信仰后记《西藏一年》非常好,我不想删改任何地方。——英国广播公司(BBC)第四台台长轻如飞雪,密如禅宗,《西藏一年》见证了一个真实的神秘藏地。——《泰晤士报》《西藏一年》以罕见的深度、惊心动魄的力量,公正记录当今世界神秘圣地人们的真实生活。——《卫报》《西藏一年》是一本站在人类学角度观察西藏的杰作。——《观察家报》《西藏一年》揭开神秘面纱,让人真正走入西藏。——《每日电讯报》次旦像往常一样,盘腿坐在经堂的床上,被一摞摞经文和色泽鲜亮的羊毛线重重包围着。他正在用白纸折成小小的正方形,再缠上红、蓝、绿三色线。这是藏族人戴的护身符。缓慢而低沉的诵经声在屋子里流淌回荡。他专心致志诵经缠线,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刚进门的客人,只是伸手示意,让他们坐下。来者是一对男女,手捧两大篮糌粑和羊毛,这是给次旦法师的礼物。看来他们今天有要事相求。次旦把一个做好了的护身符投进身边的小竹篮,转身向坐在一旁的我解释说:“他们俩是让我来算一卦,看看他们的儿女能不能成婚。”两位访客约莫四十来岁,把篮子放在次旦面前的桌上,然后坐到他脚边。次旦拿出纸笔,询问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一一记下来,接着又问遍了两家所有成员——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姐夫嫂子、侄儿侄女,无一遗漏。次旦算命需要知道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这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全家人的呢?在我看来,找个志同道合的伴侣已经很难;要找个八字相合,而且与全家人相合的伴侣,大概比登天还难。女孩的某个侄儿与她未来丈夫的婶婶八字不合,真的会碍事吗?次旦看透了我的心思,“我这里要算一两个钟头,你先到厨房喝点酥油茶。稍后我再解释。”我在厨房里找到央宗,她正在生炉子,于是我到院子里搬了几块晒干的牛粪。我们的住处也有一个烧牛粪的炉子,我越来越喜欢它。在辽阔的青藏高原上,最适宜生存的动物就是牛,牛粪则为藏族人提供了最好的燃料。村民把灰烬倒在露天厕所里,盖在人的粪便上,过一段时间掏一次粪,撒在地里做肥料,一点都没浪费。每次用牛粪生火,我都不禁啧啧称奇。思绪正如脱缰的野马般翻腾不止时,我看见那位女客人也走进厨房,帮央宗准备午饭——土豆炖牦牛肉。她叫卓玛。卓玛的眉宇间笑意吟吟,流露出一种热情的美丽。可是,她不能大笑。与村里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她的牙齿差不多掉光了。卓玛身材颀长瘦削,穿一件漂亮的红色丝绸衬衫,束在传统的黑色毛裙里。显然,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央宗告诉我,卓玛有五个女儿,今天决定的是老三宗嘎的婚事。“宗嘎是村里最能干的女孩,到他们家求婚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央宗说。“只有十几个,不算多。”卓玛谦虚地说。“他们配不上您的女儿吗?”我问。“他们都很好,有的有钱,有的相貌英俊,有的文化水平高,有的还在县里上班,但是,每次问次旦法师的意见,他都说不合适。”可能是哪位亲属的八字不合吧?那么,卓玛自己觉得女儿和那些男孩子合适吗?毕竟知女莫若母嘛。我还想知道她的女儿宗嘎是怎么想的。“我的想法不重要,”卓玛马上说,“就看次旦怎么算。提亲的事女儿也不知道。按照习俗,用不着告诉她,这是父母的事。”央宗一边削土豆,一边点头表示赞同。“宗嘎不知道您今天在帮她选丈夫?”我惊讶地问道。卓玛摇摇头,“如果次旦算出来两个人合适,我们就把婚事定下来。如果他说不行,那就只好算了。”虽然她还不能确定今天算卦的结果,但是,对男方的家世早已了如指掌。这也难怪,唐麦村总共只有九十六户人家,男孩算是在她的眼皮底下长大的。“他是个好孩子,虽然有些害羞,但是人很和气。如果能像父亲,那就再好不过了。他父亲可是全村最勤快的人。”其实,卓玛还有一点没好意思说,但央宗告诉我,他家也是全村最富裕的。“但是,宗嘎会怎么想呢?”“她如果能嫁给那个男孩,是她的福分,村里人都会羡慕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停了一下,接着说,两个人曾经在一所中学念书,算是同学,女儿不会有意见的。“为什么婚事要让次旦做主?”我追问道。央宗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大概是因为我怀疑的口气。“次旦法师能算出来,如果他不同意,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卓玛的回答很干脆。她又帮我倒了一杯酥油茶,然后把剩下的拿进了经堂。 看着卓玛的背影,我想起我的母亲。十多年前,我从牛津大学毕业后,告诉父母我要嫁给一个英国人,父亲断然反对,“好几亿的中国男人,难道就找不到一个丈夫?孤身在外,被骗了怎么办?”母亲则悄悄到家附近的寺庙找到那个据说算卦特别灵的瞎子,给我卜了一卦。算命先生究竟是怎么说的,母亲从来没对我讲过,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母亲至少心里踏实些了,并把占卜的结果告诉了父亲,父亲因此不再坚持一定要一个中国女婿。我很感激那位算命先生,但是那和次旦法师的一手包办完全不同。其实在内地算命问卜也蔚然成风,在很多城市的主街上到处是坐在路边等待生意的算命先生。与次旦法师不同的是,内地的算命先生往往是先揣摩猜测来人的心理,顺情说好话,哄得人高兴,以多赚钱。我可以猜想算命先生对我母亲模棱两可的说法,而母亲则可以按着她希望的结果去解读。在婚姻问题上,有一个人人都遵循的原则: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午饭准备好了,我悄悄走进经堂,想看看算命的结果。次旦还在拈指掐算,口中念念有词,但卓玛的脸上却已经绽开了笑容,我知道这次她女儿的婚事肯定成了。最后,次旦终于放下纸笔,郑重地宣布结婚的吉日,也就是十一月十三日。我们一边吃午饭一边讨论即将到来的婚礼。“幸好你给卓玛的女儿留了一点准备的时间。”我对次旦说。我想象不出那女孩子会怎样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这个嘛,你不用担心,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对她不重要,因为之前都是保密的。”次旦咯咯地笑着。我以为次旦又在开玩笑。他是我认识的藏族人中最幽默的。有一次回北京前,我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一座金山一座银山。”他一本正经,然后又真诚地说,“你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但是,婚姻大事显然不能开玩笑,可我真的不相信宗嘎会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自己成为新娘。“真的吗?为什么不事先告诉宗嘎?”我问卓玛。事情实在不可思议。“怕她不满意,会逃婚。”卓玛说。“但是,她可能一辈子都不幸福。”我低声对次旦法师说,怕两位客人听到,扫了兴致。“你不用操心,她会很幸福。”次旦说,“男属龙,女属牛,地支相合,命宫方位互补,而且两个人的财运都很好。”听他口气,好像一切都是天作之合。两个人相爱难道不重要吗?“年轻人谈恋爱没错。”次旦说,“但是我们这里的习俗是听父母安排,而父母会请法师决定。如果男女的八字不合,没有什么可谈的,只能分手。”次旦停了一下,想了片刻,又说,“婚姻有了牢固的基础,自然会产生感情,也就有爱情了。”我问,如果他的孩子们自己找了对象,但是八字不合,又怎么办?次旦没有片刻的犹豫。“如果我算出他们八字不合,就必须分手。如果只是一些细微的冲突,我可以帮他们化解,比如念经,或者给他们戴特殊的护身符。但是,如果他们命里注定相克,我也无能为力。” 整个下午的拍摄我都心不在焉。我无法理解他们这种做法。当然,包办婚姻在旧中国不是什么奇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旧中国对于婚姻有决定性作用。但是,中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包办婚姻早成过去。我没有想到在这高原之上,雪山脚下,次旦法师还会有这样大的权力。晚上回到住地,我问摄制组里其他成员对这件事有何看法,这是特例,还是当地人的习俗?我想,我的语气肯定流露出内心的愤愤不平。“别激动,又不是你结婚,有什么大不了的。”边巴揶揄道。“听说男孩子是个帅哥。”司机扎西说,“以他的相貌和他家的财力,肯定能找个比村姑更好的吧?”我早该料到他们会是这种态度,不过,我们的翻译西洛的回答让我目瞪口呆。他和我们的摄影助理罗丹一样,小学毕业后被保送到北京上中学、大学,一去就是十年,汉语说得比藏语还流利。大学毕业后,西洛被分配到江孜一中当老师,课余时间帮我们摄制组做翻译。西洛具有在江孜年轻人中少见的自信和睿智,我以为他会有不同的想法,但是我错了。西洛有两个哥哥,哥嫂和父母住在离江孜城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我问西洛是否会自由恋爱。“父母赐予我生命和一切,没有他们就没有我,服从是我的义务。”他郑重其事地说。“但是,你难道不用对自己负责吗?”我问。“那是其次的。”我曾经多次问过次旦法师,为什么无论是生活在城里还是农村,不论是否受过教育,藏族人都比汉族人更能坦然接受命运。次旦大笑,“别忘了我们是佛教徒。”身为佛教徒,他们相信宿命。生命如同星座,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知道宗嘎不会逃婚。她能逃到哪里?她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离家三十多里的江孜城。在村里到县城的小巴开通之前,村里人坐马车进城要花半天的时间。除了参加亲戚家的红白喜事、去医院或是朝拜,他们几乎不出远门。冬天,村里有些男人因为地里没活儿,外出打工。但是,女孩们大多留在村里,因为害怕有人嚼舌:谁知道她们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好事?闲话传开,上门提亲的人就少了。我听说,宗嘎和那个男孩虽然是同班同学,住同一个村子,可从来没有独处过,也没有当面说过话。宗嘎是个听话的女儿,一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帮父母干活儿。西洛说,他们村里的女孩绝大多数都和宗嘎一样。作为一个导演,我深知宗嘎的婚礼将很富戏剧性,但是我的心思似乎不在拍摄上。她真能像次旦法师说的那么幸福吗?我每次到唐麦村拍摄,都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看看宗嘎,告诉她一切。但是,我知道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拍摄的终结——在西藏,信任就是一切。我让边巴和卓玛商量一下,看能否拍摄卓玛一家的生活,这一方面是拍摄需要,另一方面也有我想亲眼见见宗嘎的私心。卓玛有点犹豫,她怕引起宗嘎的怀疑,不过很理解我的心情。“婚礼前十天,我们会送宗嘎到江孜的姐姐家住几天,这样就可以躲开她准备婚礼了,你那时再来吧。”卓玛略带歉意。为了能拍摄到婚礼前的宗嘎,边巴想了一个办法。次旦法师要请当地一位大活佛为已故的母亲祷告,届时村里很多人都会来接受活佛的加持。边巴建议次旦请宗嘎来帮忙,因为这样盛大的法事需要很多人手。次旦了解我们的心思,欣然同意,而且还告诉家人配合我们拍摄。活佛到来那天,次旦法师家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拍摄之暇,我便待在次旦家的厨房,希望可以看到宗嘎。没等多久,一个女孩走进厨房。我本能地感觉她就是宗嘎。见央宗悄悄地朝我点头确认,我心中暗喜。宗嘎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色粗羊毛藏服,头发像大多数藏族妇女一样,编成长辫子盘在头上,脸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泛着健康的光泽。央宗简单地向她交代了几句,宗嘎便开始帮忙准备午饭。她往炉膛里添了些牛粪,又给热水瓶灌满开水,接着开始洗碗、擦桌子、揉面、剁肉。她的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偶尔和央宗,还有另外两名来帮忙的中年妇女轻声细语聊几句,面对我们的摄像机镜头也不躲不闪。看着镜头中的她,我明白了宗嘎为什么有那么多追求者。她身体健康壮实,做事麻利,态度亲切和善,虽不是令人一见倾心的佳人,却也五官端正,很是耐看,男人娶了她,真是好福气!透过摄像机的镜头,我偷偷地观察宗嘎的言行举止,揣摩她到底知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婚礼——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周了。央宗告诉我,宗嘎可能从村里人的闲聊中猜到了几分。按照习俗,这种事是不能告诉宗嘎的,但是出于同情的本能,我想用跟着她不停拍摄的方式来暗示。她如果真的知道一切,那真可以算得上一个最好的演员,竟能如此平静如水。也许边巴说得对,我是杞人忧天。但宗嘎真的会认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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