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3年,海涅在巴黎发表了一部重要的文艺评论著作,先后采用过《德意志论》《论德国近代文学史》等书名,最后于1835年定名为《论浪漫派》。本书是海涅针对德·斯太尔夫人《德意志论》的论战之作,力图通过对德国浪漫派的分析批判,矫正德·斯太尔夫人著作中对于德国的一些偏见和曲解。全书言辞犀利,嬉笑怒骂中不掩其思想之深刻。嬉笑怒骂,别开生面的文学史读本。 文学史是一所硕大无朋的停尸场,人人都在那里寻找自己亲爱的死者,或亡故的亲友。我在这么多无关紧要的尸体当中一眼看到莱辛或者赫尔德的崇高的容颜,我的心不禁怦怦直跳。我怎能就此走过,而不匆匆地吻一下他们苍白的嘴唇! 人的理性粉碎了迷信,而人的感情也将摧毁利己主义。八月十日一八三一年五月一日一八二七年十月三十日海涅在给他的朋友摩西·摩色尔的信里写道:“我讨厌贵族的奴才歌德,是自然不过的事情。自从他对一切孱头都大肆称赞以来,受他责备反而是个光荣。他害怕一切正在日益成长的提坦巨人。”歌德老人的这一缺点,可惜竟是真的。海涅曾经热情洋溢地把自己的诗集献给歌德,并且不止一次写信给他表示仰慕敬爱之忱,可是歌德毫无反应。歌德不仅对海涅冷淡,对其他新秀(例如克莱斯特)也是如此。然而,到了歌德晚年,尤其在歌德去世以后,德国文坛上掀起了一股反对歌德的浪潮。“按照法国人的说法,极右派和极左派联合起来共同反对歌德。当身披黑袍的僧侣手持十字架照他打去之际,愤怒的无套裤党人也举起长矛向他刺来。”就在这时,海涅却捐弃个人的恩怨,挺身而出,捍卫歌德。海涅在《论浪漫派》一书中用美好的语言赞扬了歌德为德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所做的卓越贡献,把歌德称作“我们文坛的君王”,把他比作拿破仑、丘比特。关于他和歌德的关系,海涅在书中强调地提醒读者注意:他从没有攻击过作为诗人的歌德,从没有指责过他的作品,从没有在他的作品中发现过什么缺陷。如果海涅在歌德身上除了“天才诗人”的一方面,还攻击过他的另一方面,那么那正是恩格斯所指出的歌德身上的“庸人”一面。即使这样,海涅也从来没有公开攻击过歌德,而只是在私人信札里对歌德为人说过几句责备的话罢了。通过歌德的例子可以看出,海涅作为文艺批评家,不仅有过人的鉴别能力,而且有过人的道德力量。事实上,不只是对于歌德,海涅对于任何作家都没有以个人的好恶来左右自己的判断,更没有受当时政治气候的影响,而是力求对作家的辛勤劳动做出实事求是的恰如其分的评价,他肯定奥·威·施莱格尔和蒂克的莎士比亚德译本就是另一个有说服力的例子。 最后,我们要请读者注意海涅这些理论文章的文体。海涅在评论浪漫派领袖奥·威·施莱格尔时,还对他的语言表示过赞赏,特别是他用流畅潇洒的语言论述科学题材的能力。海涅肯定施莱格尔的这一优点,是他的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的又一证明;其实他自己的学术文章比施莱格尔写得更加优美潇洒、光彩夺目。如果说施莱格尔的文章是一个精通德语的学者的手笔,那么海涅的文章则是诗人的手笔,处处令人感到诗意盎然。读者不妨翻阅一下《论浪漫派》中几个出色的章节,看看海涅是怎样评论富凯杰出的童话小说《涡堤孩》的,是怎样描写了作为诗人布伦塔诺的缪斯的那位中国公主和诺瓦利斯热恋的那个死于痨瘵的少女莎菲·封·屈恩的。 令人遗憾的是,诗人海涅头上的桂冠过于光彩炫目了,竟使思想家海涅在哲学、宗教、艺术理论、文艺批评等领域里的杰出成就为之黯然。许多评论家对于海涅这些方面的重要著作都略而不提,例如丹麦的勃兰兑斯对海涅的诗歌作了细致入微的分析,而对海涅的学术著作就未加评论;梅林在《海涅评传》里对《论浪漫派》和《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这两篇文章虽作了较高的评价,但是也失之过简。我们认为,海涅的这些文论也应当属于伟大诗人留给我们的重要的精神财富,今天对于我们还具有极大的现实意义。但愿读者读完本书后掩卷深思,不仅能欣赏海涅这位卓越的诗人,还能从这位目光犀利、见解深邃的思想家海涅身上得到多方面的教益。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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