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天歌


作者:蒲钰     整理日期:2016-05-18 22:12:14

这是一个别具特色的乡村爱情故事。三代人的恩怨情仇在此疯狂上演,不同的年代,凝聚着不同的人生。面对金钱与美女的诱惑,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使一群普通人的生活变得与众不同。 云雨湖不是湖泊,是河流。云雨湖畔的汪家水碾房是一个滋生爱情故事的地方,也是一个让人感到恐怖的地方。三代人的恩怨情仇在此疯狂上演,不同的年代,凝聚着不同的人生。面对金钱与美女的诱惑,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使一群普通人的生活变得与众不同。
  作者简介:
  蒲钰,苗族,1970年10月生于湖南新晃。曾就读于湖南大学、毛泽东文学院、鲁迅文学院。出版作品《我还活着》、《脑袋开花》、《青春的手枪》、《出门在外》、《爱情病了》、《怀化九人诗选》(合著)等。其中长篇小说《青春的手枪》荣获新浪第四届原创文学大赛银奖和最佳文笔奖,《脑袋开花》被改编成热播电视剧《边城汉子》。现为怀化市作协副主席,新晃侗族自治县作协主席,龙溪书院院长。湖南省文艺人才扶持“三百工程”首批文艺家。第一章云雨湖畔 一 鱼市不是市。鱼市是位于龙县云雨湖畔的一个乡镇,距离龙县县城不远。鱼市的人站在茅草街口旧码头朝东南方向望,就能看到一根擎天巨柱耸在山那边,像一根被点燃的雪茄,正在冒着滚滚浓烟。要是天气晴朗,望的人眼力又好,就能看清雪茄屁股上刻着“龙县云雨湖卷烟厂”的字样。要是外人问及,鱼市的老人还会摇头晃脑解释一番:“那是龙县云雨湖卷烟厂的大烟囱哩!卵一样的烟囱,早在清朝光绪年间就开始冒烟子了,新中国成立前在冒烟子,新中国成立后也在冒烟子,这烟子是越冒越浓,越冒越黑了。”眼前的湖泊就是云雨湖,碧幽幽的,雾蒙蒙的。云雨湖其实不是湖泊,是一条数百丈宽的河流,因为鱼市地势相对低洼,河床又宽敞,水流就不急了,看上去平静得跟一面镜子似的;鱼市的先人误以为这是湖泊,加上湖面腾起的薄雾总是飘到天上,再变成雨点哗啦啦洒落下来,痛快淋漓地浇灌着鱼市的庄稼,鱼市的人就把它叫云雨湖了。对岸是龙县县城。鱼市人祖祖辈辈都种烤烟,靠卖烤烟讨生活。五六月份的时候,他们把地里那些两三尺长的烤烟叶子摘回家里,用一根细细的麻绳,或者是棕树叶子把这些烤烟叶子绑在一根五六尺长的竹竿上,放到烤烟房里烤干后,再把这些金灿灿的烤烟挑到县城里去卖,换回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县城看着近,走起来却很远。刚开始鱼市没有码头和渡船,去县城得沿着云雨湖的山路往上头走,直到云雨湖变小变细,最后在贵州境内变成一道道山涧、一座座风雨桥,绕到对面后,再沿着云雨湖的山路往回走,如此拐上大半天才到城里。鱼市的男人要去城里卖烤烟,鱼市的女人鸡叫头遍就得起来做饭菜,准备男人路上吃的饭团。这女人的饭团做得很讲究:米饭煮熟了,先舀半海碗,中间掏个窝窝,把放了重盐的酸鱼酸肉酸菜放进去,再舀半海碗米饭盖上去,捏紧,成团,再把饭团取出,放到火塘的火子上翻来覆去地烤干烤焦烤得香喷喷的,再把粘在上面的火子和灰炭清除掉,放进精巧的竹饭盒里;等男人吃完饭,鸡叫三遍上路时,再把精巧的竹饭盒连同叮咛挂到男人的扁担上。天要黑了,男人还没回来,那些贤惠的女人就会带着孩子举着火把守在村口。男人回来了,竹饭盒里偶尔也会装些糖果,还有女人喜欢的胭脂和针线。到了民国八年,鱼市的男人嫌那山路不好走,绕得太远了,就把山上的木头砍了,做成蓬蓬船,从茅草街口摇到对面去。云雨湖上的蓬蓬船越摇越多,茅草街口就成了鱼市的码头了。鱼市的男人往返县城很方便,只要扔两分钱给船家,半炷香的工夫就回到家了。鱼市原本是凤县的地盘,凤县的官道一直开到鱼市的茅草街上。鱼市离龙县县城很近,离凤县县城很远,不好管理,新中国成立后重新划分县域时,凤县就把鱼市划分给龙县了。现在,鱼市是龙县下边的一个公社。 二 民间有种说法,安良田百亩,不如修碾房一座。碾房虽说是一个坐地生财的活宝,却也不是想修就能修的,得有殷实的家底,所以散落在云雨湖畔的碾房并不多,像模像样的也就三五座。这三五座碾房中,要数汪家的水碾房最大,生意最好。别的碾房只管碾米,不管榨油,汪家的水碾房既管碾米又管榨油。向光明是在饿倒街头的时候被汪长根收留的。那年冬天,有恶人在凤县那栋尖顶的育婴堂里放了一把火,向光明便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汪长根是汪家水碾房的老板,四十来岁,虎背熊腰,黝黑透亮的脸膛跟抹了一层油脂似的,人们管他叫榨油师傅。“我可怜的孩子啊,你终于醒了。”这是向光明醒来时,榨油师傅汪长根对向光明说的第一句话,向光明至今还记得,榨油师傅汪长根说这句话的表情,充满了惊喜与关怀。向光明能够下地走动的时候,碾房里来了一个漂亮女人。这个漂亮女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白里红。白里红是来碾房里帮忙的。碾房里杂七杂八的活儿多,有些细活儿男人做不来,得要女人来做。白里红倒是十分勤快,忙里忙外,汪长根要碾米了,她就帮忙扫地、筛糠;汪长根要榨茶油了,她就帮忙烧灶火,炒茶油籽、碾粉、蒸粉,汪长根与伙计只要把热气腾腾的蒸粉倒进垫了干稻草的铁油箍里,用脚踩实了,捆成饼装进榨床里,装满塞紧,就可以榨油了。榨油是男人干的体力活,白里红做不来,她就软软地靠在旁边的一根抱大的柱子上,静静地看着。汪家水碾房十分宽敞,靠河一边是水碾,靠里坎边榨油,中间也没东西隔开,看起来就更宽敞了。偌大的空地上悬着一根长约两丈的海碗口般粗细的撞木。四个身强力壮的伙计跟在榨油师傅汪长根的屁股后面,用双手扶着那根油光鉴亮的撞木,他们弓着腰杆,做好了撞的准备。汪长根左手抓住缆绳,右手扶着撞头,身子稍微往后仰着,四个伙计分别站到撞木的两旁,双手扶着撞木,绷紧的身子亦往后仰着。“一、二、三。”汪长根将撞头对准榨床里的木楔子,嘴里数着一二三,轻声喊道:“撞!”撞头包了层厚厚的铁皮,木楔子一端也包了层厚厚的铁皮。他们试探着轻轻地撞了一下,随着“砰”的一声轻响,木楔子便嵌到榨床里了。然后,他们喊起了粗犷的榨油号子。 我们榨油——郎!天天榨姑——娘!姑娘榨得——响!出油多不——多!力气足不——足!榨床全是——油!噫呀嗬嘿——撞!  榨油看的是第一撞,第一撞越响亮,出油就越多。汪长根一甩手中的缆绳,伙计们往后一推,撞木高高地扬起,汪长根一拉缆绳,扬在半空中的撞木又借力向前冲去,伙计们双手再往前猛地一送,汪长根扶着的撞头准确无误地撞在榨床的木楔子上,“梆”的一声巨响,山摇地动,整个碾房都晃动起来。木楔子受到撞木猛烈地撞击,一下嵌进去很深,榨床绷得紧紧的,嘎嘎地响。白里红的身心先是感到战栗。汪长根带着伙计们再喊号子,再撞时,白里红的脸就渐渐红润了。白里红突然觉得,汪长根扶着的撞头不是撞在榨床的木楔子上,而是撞在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了,让她感到窒满,战栗,晕眩,甚至潮湿了。这时,油流出来了。榨床里的油先是像断了线的珠子,紧接着如泉水汩汩地流到油槽里,再流到滚烫的油锅里,霎时,芳香扑鼻。整个碾房都弥漫着一股茶油的芳香。只一轮十二撞下来,伙计们的脸上、脖子上都飙汗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了。伙计们索性把衣服脱了,拧干汗水,随手把衣服挂在碾盘的架子上。有人从荷包里掏出自制的烟丝,用纸或者烟叶子卷成喇叭筒,到灶边抽一根柴火,点燃,悠闲地吸着;有人则坐在碾盘的架子上休息,闲聊,讲一些无关痛痒的痞话;汪长根则把汗湿的衣服扔在碾盘的架子上,也顾不得休息,他光着膀子提着铁锤退去榨床上的小木楔子,再换上稍大一点的木楔子。弄好了,伙计们又迅速站到原先的位置上,伴随着粗犷的号子,碾房里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看到这里,白里红也不闲着,她把汪长根和伙计们脱下来的衣服泡在一个大木盆里,又弄了些茶油枯,到隔壁洗头发、洗衣服去了。用茶油枯洗过的头发,光亮,柔软,芳香。用茶油枯泡洗过的衣服干净,舒爽,同样芳香扑鼻。白里红到碾房里没几天就和榨油师傅好上了。向光明住在隔壁的仓库里,与榨油师傅汪长根的房间胡乱地隔着几块杉木板子,每天夜里他都会被这个女人的叫声吵醒。有月亮的晚上,他甚至可以看到榨油师傅汪长根把榨油的那股狠劲都用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刚开始,向光明假装睡得跟肥猪一样,鼾声如雷。只是后来向光明感冒了,在关键时刻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隔壁的动作才有所收敛。第二天早上开闸放水碾桐油籽时,向光明忍不住问汪长根:“师傅,你跟白阿姨怎么认识的?”“我们是在青草界歌会上认识的哩,你白阿姨的歌呀,唱得比画眉还好听。”汪长根舔着厚厚的嘴唇,很自豪的样子。随后他又提醒向光明:“光明,白阿姨是偷偷跑下来看望师傅的,你可千万别跟人家讲哩。”“要是有人问起呢?”向光明问。“你就讲白阿姨一个人住在楼上的小房间里。”汪长根眯缝着眼睛说。向光明点了点脑壳,算是答应了。仓库上有一个小房间,是住人的,向光明刚来的时候就住在小房间里,只是后来白里红来碾房帮忙,没有地方住,榨油师傅汪长根就找来杉木板子把仓库隔成一大一小两间房子,汪长根住大间,向光明住小间,楼上的小房间腾给白里红住。后来白里红跟汪长根好上了,一起睡到仓库里,向光明想回楼上睡,但汪长根不让,楼上的小房间一直空在那里。汪长根这样做是为了避嫌,白里红是嫁人了的,是有夫之妇。刚开始向光明对榨油师傅跟白阿姨的那点事守口如瓶,比如有人问他,昨晚你师傅有没有跟白阿姨打架?他摆脑壳,说白阿姨一个人睡在楼上的小房间里。有人就笑,说光明,你肯定是睡着了吧。他摆脑壳,老鼠在楼板上打了一晚上架,睡着了才怪呢。向光明也有管不住自己嘴巴的时候,娃崽都这样,有钱就是爹,有奶便是娘,当扛着杆三八式快炮的民兵营长田必富扔给他一点能吃的东西,他就把榨油师傅跟白里红的那点事说出去了。民兵营长田必富是白里红的男人,三十几岁,矮墩,厚嘴唇,唇边上压了六根焦黄的长胡子,左三根,右三根,遇到事情他就拉扯这六根胡子,拉了左边扯右边,也不是真拉真扯,只要胡子往上一拎,事情就解决了。胡子拎得多了,自然也就翘在那里了。田必富在响水桥那边也有座碾房,是靠牛或者马来拉动碾盘的旱碾。左邻右舍嫌牲口屙屎屙尿邋遢,很少有人去他那碾米的,除非哪年雨水特别少,腿溪断流了,汪家的水碾房没水开不了工,人们才会光顾田家的旱碾房。但腿溪碧幽幽的,很少有断流的时候。刚开始,田必富想方设法破坏汪家的水渠,经常往汪家的水渠里扔螃蟹,螃蟹钻得水渠到处漏水。这水一小,汪家的水车就转不起来,碾房就开不了工。可后来龙县有了水泥厂,汪家的水渠固若金汤,螃蟹再也帮不了田家了。田家的碾房只能给寺庙的和尚碾碾香粉。  三 阳光明媚的午后,汪长根赶马车给人送油去了。还有两担谷子等着要碾,向光明和白里红正在碾房里清扫碾盘。田必富扛着杆快炮,哼着小曲儿:“姐姐屁股白又白,摸了一次舍不得……”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进门就扔给向光明一根嫩黄瓜。“光明,你师傅呢?”田必富眯缝着眼睛问道。“给人家送油去了。”向光明把黄瓜在衣服上擦了两下,然后掰了一大截递给白里红,“白阿姨,你也吃一截,嫩黄瓜哩。”白里红摆摆脑壳,笑眯着眼睛:“光明,你吃吧,阿姨牙齿疼,吃不得生冷的东西。”田必富四下看了看,问向光明:“光明,你师傅什么时候回来?”向光明摆摆脑壳,说:“不太清楚。”田必富回头问白里红:“臭婆娘,那老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白里红说:“可能要到天黑才回来,你来找他有什么卵事?”田必富说:“没事,就过来看看你。”向光明啃着黄瓜笑道:“嘿嘿,我就晓得叔叔是过来看白阿姨……”怕向光明乱讲话,白里红马上制止说:“光明,不懂莫乱讲哩。”但娃崽的嘴巴哪里制止得了,向光明坚执地说:“我才没有乱讲哩,人家都说白阿姨长得乖,就是——”向光明盯着白里红的桃花眼,欲言又止。白里红急了:“就是什么?”向光明说:“就是油水多,好榨油哩。”“好榨油?”田必富把快炮拿到手上,拍了拍枪杆子,眼皮往上一翻,胡子都快翘上天去了:“哪个卵崽讲的?老子一枪崩了他!”田必富的样子太吓人了。向光明躲到白里红的屁股后面,探出小半个脑壳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个拿枪的矮男人。白里红伸出手臂,像母鸡张开翅膀护小鸡一样,把向光明轻轻搂在腋窝下:“有你这样吓唬娃崽的吗?田必富,还不把你那杆破枪收起来?”见白里红真生气了,田必富把快炮往地上轻轻一蹾,枪管支在那里,人也就矮了三分。他换了副笑脸说:“光明,别怕,告诉叔叔,哪个讲的?”向光明见拿枪的矮男人说话笑眯眯的,也就不那么害怕了。“是师——”向光明刚张嘴,就“哎哟”一声叫痛起来。白里红暗暗伸手在向光明的身上掐了一把,想要掐住他的话头,但话到嘴边哪里还掐得住,就像屎都到屁股边了,肯定要屙出来。他大叫一声说:“是师傅说的嘛,就是师傅说的嘛。”茄子不开空花,娃娃说的实话,这话确实是汪长根说的。有天晚上,汪长根跟白里红在隔壁弄得很起劲,把他吵醒了。于是他敲着板壁问汪长根:“师傅,大半夜的,你跟白阿姨在做哪样?”汪长根在隔壁牛一样喘着粗气儿说:“莫作声,老子跟你白阿姨,在榨油。”“白阿姨又不是茶油籽,哪来的油?”他不信,汪长根就在隔壁笑道:“白阿姨有的是油哩,不信你闻闻?”他用鼻子闻了,房间里果真有茶油的香味,就信了。“白阿姨有的是油哩。”向光明躲在白里红身后缩头缩脑地说这话时,他又闻到白里红身上的那股茶油味了,于是他又探着大半个脑壳对田必富吐舌头扮鬼脸说:“白阿姨现在就像锅炒熟了的茶油籽,香喷喷的,要是师傅在的话,准能榨出半锅茶油来。”“是吗?”田必富看了白里红一眼,笑了。“老子跟白阿姨现在就榨油去。”田必富笑眯眯地从便衣口袋里摸出一粒水果糖,扔给向光明,吩咐道:“光明,赶紧到路口吃糖去,你师傅要是回来了,就喊一声。”说着,伸手拉白里红的衣服袖子,白里红红了脸,不动,伸手再拉,白里红就随他去了。田必富从隔壁的房间出来时,红光满面,像换了个人似的,他又扔了一粒水果糖给向光明,然后扛着快炮,哼着小曲儿:“姐姐屁股白又白,摸了一下舍不得……”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以后,田必富总是趁榨油师傅不在的时候隔三差五来碾房里找白里红榨油。有一次,油刚要上榨,汪长根就回来了,急得向光明在路口大喊:“师傅,这么快就回来了。”只吓得田必富提着裤子拖着快炮落荒而逃。汪长根是回来取火的。他与伙计赶着马车拉着三桶油刚走两里地,烟瘾上来了,就停下来装了一锅烟,烟装好了,却发现忘了带火,就一个人折回来取火。只是回到房间,见白里红还光着半截身子在床上睡觉,索性往被窝里一钻,也不急着取火了。向光明也因此找到了乐趣。每到关键时刻,他就会在路口喊上一声,弄得田必富很狼狈。向光明就在路口捂着肚子笑。白里红的肚子在向光明的笑声里慢慢鼓地起来了,“文化大革命”也在鱼市拉开了序幕。鱼市的人在民兵营长田必富的带领下文攻武卫。向光明初生牛犊不怕虎,敢批敢斗,很快成了红卫兵小将的头头,汪家水碾房成了批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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