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云物如故乡


作者:张怡微     整理日期:2016-04-26 00:12:48

一本温情的“异乡人手记”台湾五年,蛰居华丽岛。看原乡故人,说他乡心事。 
本书简介:
  复兴站我很喜欢台北捷运,或许是因为从政治大学到信义所必经的文湖捷运线,三年来渐渐累积了我丰富的日常感知。也许对我们来说,虽然脚下就是台北,搭捷运却颇有些“到台北去”的意味,是学习后的逸乐,穿越朴质到繁华。忠孝复兴站,就是我们与友人道别过无数次的车站。有些人轰轰烈烈来过又走,有些人即使身处同一城市却再也没有见过。有些是短途游客,有些是蛰居的君子之交。有时我一个人等车,会突然想到好多活泼泼的笑脸,居然已经从日常生活中fading而出,似乎没有任何一种温度可以随身携带,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这一站,既是枢纽,也是天涯海角的开端。其实在上海我很少拍照,但到台湾的五年里却累积下了数千张照片。有些热切的八卦者总是好奇地问我,这张照片谁帮你拍的呀?其实为我拍照的很多人,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这就是旅途,充满了相遇、告别,来不及思量,却也不代表完全没有感伤。最难以忘怀的环岛,我的室友换过一轮又一轮,一别永别,也不如字面上写作的那样沉重。那是轻盈的、甜美的,仅仅后会无期的怅然。那天我和几个朋友从西门行径襄阳路馆前街到新公园,又穿越凯道、行径仁爱路、八德路一直到忠孝复兴站。走路到腿酸,却越累越感到珍惜。台北入夜,一切都显得静谧氤氲。但我知道那应该是最后一次,我们几个异乡人走过那么长的路,将小小的台北看来看去地看一看。硕士班的他们都要毕业了,而我还需要再努力一些。但我知道,一旦回到大陆,便不再是这小小的岛屿,怎么样都很容易相逢。迎接我们的,恐怕是比广袤更广袤、比辽阔更辽阔的遥望。终于抵达复兴站的时候,大家都喘了一口气。学妹给我们每个人都拍了几张照片,就像认认真真告别。旧年里往往也是这样,影过相,就要各自天涯了。各自复兴。人意烂漫,只向桃花开二分早起翘了课,看了会儿《黄金盟誓之书》,1981年的少女成长记。有些部分写得挺好,任性,用时下的调侃说。对粗暴厌弃,充满青春里的弦外之音。但少女的老灵魂,和真正的老,还是不同的。若不是这样的时地,心情那么灰暗,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不会有那么详尽的耐心。阿城序里写:“手触热水,有热的感觉,但是你能感觉你的感觉吗?人都有情绪,但是你能感觉你的情绪感觉吗?大于感觉的感觉,和抽离感觉的领会,由这里会分出两种写作,前者进入艺术,后者进入哲学或其他。”玄之又玄,然而本来没有这样复杂。手触热水,大部分时候并不是为了感觉,也不形成什么领会。日常里大部分消磨都毫无意义,硬要找意义,也不是不可以。王安忆小说里,最有趣的莫过于《逐鹿中街》和《月色撩人》。躲于故事背后,有一个更好玩的问题是,叙事者怎么看少女呢?喜欢少女么?还是仅仅是生分,生分地闲看光景。像《色戒》里我最喜欢陈冲听评弹那场戏,底下的女人们暗潮汹涌,她们的事吧,她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是自在的。她没有选择,她越自在,她们才能越乱。然而眼下最重要的事,也不过是眼前那个喜欢的人,在唱她最喜欢的那一段——《杨乃武与小白菜》。李奭学看《逐鹿中街》,说淤积的深水顿然变成浅滩,其实太重了呀。我觉得很有意思,剥离开故事与叙事,背后还有景深,有意趣,最重要是有情绪。哪怕情绪被掩藏得那样好,自在里有道场,易太太一样的。怎么看,是最大的意义。像手触热水,烫,像直面少女们,年轻啊,做点傻事,说点傻话,都那么让人怜惜,写作的女人,你怎么想。安眠到晓日烘窗早晨起来写完一个短篇,然而这并不是手头同时开工的三个短篇中的一个。其他三个故事都已经停滞三个月,像我本人也已经停机三个月一样惘然。而我曾经是一台打字机、工作狂,曾经是一个无才无德无脑只是精力略微旺盛、充满表达欲望的青年人。我记得曾有一位编辑对我说,你现在看到一棵树都想讲故事是吧,到你像我这样,就算看到真正的灾难,也往往觉得无话可说。他说完这些话,就去苗栗乡下写作,那天夜里他喝了很多酒。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其实也没有见过他的作品,他就这样消失了,但其实我挺想念他。因为每当我觉得无话可说时,我都会想起他来。觉得惊天动地奇人事,也不过是“好惨”足以一言以蔽之。唯有这些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出来以规避现实的人,正被现实噎得说不出话来。去年听某老师说,艾加·凯磊是在灶丬间写作的。这对有书房的人来说,增添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不解和向往。适逢搬迁,我快要把这本集子捐掉了,我才意识到我几乎是在一个垃圾堆里打字。充满了纸、盒子、灰……这令我每天都不太想真正清醒过来,对出去走走这件事,也充满了清贫的向往。在台湾出版艾加·凯磊《忽然一阵敲门声》的出版社叫“寂寞”。真是很离奇的名字。很难想象这样名字的出版社可以活下来。然而正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恰是短篇好的酝酿容器,是新鲜的土壤,带着某种臭噱噱又有爆炸危险的灵韵。我记得他有一篇小说里这样写,如果你跟人家讲的是件坏事,人家立刻就会相信,因为感觉上很平常。如果你讲好事,人家反而会起疑。真是很生动。譬如,安眠到晓日烘窗,就让人起疑。惊天动地奇人事,必然是阴惨惨的才有人缘。世间万缘是假,就有同情心的票友。生老病死之苦,就是离合悲欢之至。投其所好,则众所必往。然而这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在灶爿间写作的人,不应这样做。 人皆荒醉,但唱观音我每次进台北都会给一个朋友带一条长寿八号,反正她抽很多。前天知道她自杀了,我23日回台北,刚把烟拿去。然而她用不到了。前几天写完一个差不多的故事,关于抑郁症及其相关的,但每当听说某某换对了药,居然渐渐能好起来,还是会觉得很高兴。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有了越来越多目送的对象,未必是一件痛快事,然而,死亡并非是一座多么巍峨的山,它只是一条橡皮筋般的线绳,轻轻一绊,就到了。很难说我没有难过,但小小的惊惧令我意识到,我显然还没有悲观到这样的地步。这已经是我在台湾时,身边第四位因抑郁症而自杀的朋友了。然而每次路过死亡,我都不愿细看眼前路。早晚是空,好像李瓶儿死时,西门庆听的四梦八空,恩多也是个空,情多也是个空。下午,又铭老师传我和桂惠师拥抱的照片给我。三年前我第一次在憩贤楼见他,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那时候我们是第一批中文陆生博士,学校没有先例。中文系将我们当作外国人要求补修中文课,老师将我们的问题记录下来,报告到系务会议,很快就解决了。但之后,因为我再没修思想类的课程,与老师几无交往。从前他常常给我的脸书点赞,但开放好友后,其实我常常看到一大片陌生的赞,我知道这淹没了一些我想要看到的也无心力去翻找的人。今天他给我留言说:“透明、灵动的心,能够揭露人性的种种隐微曲折,以及被埋住的出路。不管在台湾,在大陆,都需要这样的心去体贴,去呼唤。怡微,你要永远这样子去生活,这样子写下去喔!能哀的,一定也是能乐的,人生才得以完整清朗。”“能哀的,一定也是能乐的。”我也会很怀疑。若是人人懂得这样的道理,那人人都不会弃绝自己,再大的哀里,也能榨出乐来。榨出来又如何呢。像江蕙在歌里唱的那样,“总是阮多情啦”。“你要永远这样子去生活。”那么好的,但是又怎样呢?我会体贴那些不快乐的人们,为再多看一眼,夕阳山外山。长夜荒醉,阮唱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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