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用其独特的诗、文、画,来构建无数人写过的“路上”这样一个主题,却不落俗套,别具一格,清新而不失大气,羁旅愁思,家国情怀,生活与诗意,路过与停留,都在这里了。 本书简介: 精选蒋勋散文佳作,主要内容为作者在各地旅行时所写的札记随笔、艺术评论,以及对故土的怀念与思考,用温婉细腻的文字,写羁旅愁思,家国情怀。文章大多是在路上所写,故名“路上书”。 作者简介: 蒋勋,一九四七年生,福建长乐人,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一九七二年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一九七六年返台后,曾任《雄狮美术》月刊主编、东海大学美术系系主任,现任《联合文学》社长。著有《孤独六讲》《生活十讲》《舞动白蛇传》《给年轻艺术家的信》《天地有大美》《美的沉思》《多情应笑我》《今宵酒醒何处》《写给大家的中国美术史》等。 目录: 路上 今宵酒醒何处 缘起 石头 屋漏痕 洋僧侣 日普恩 以镜照面?爱镜中头 手镯 一个老人 圣芳济 复活巴黎 拯救拉图尔 受苦与救赎 缺席的法兰德斯路上 今宵酒醒何处 缘起 石头 屋漏痕 洋僧侣 日普恩 以镜照面?爱镜中头 手镯 一个老人 圣芳济 复活巴黎 拯救拉图尔 受苦与救赎 缺席的法兰德斯 大学 时差 手环 萍水相逢 写花如戏 自私的放肆的爱 渡口 强韧的生之勇气 狂飚 一个叫做台北的城市 美是历史的加法 大草原上的白云 笔墨纸砚 我与书画的缘分 芭乐树始末 南风吹起 淡水河随想 四十年来家国 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地球南风吹起 儿我的童年,应当指的是一九五一年到一九六一年的一段日子。当时,从大陆迁台的军公教人员家庭,大多过着相当贫苦的生活,加上甫经离乱的心情,思索起来,便是一段十分寒微、窘迫、辛酸的记忆。 我能够记得的最早的童年,便似乎与饥饿结了不解之缘。而最不堪的,还不只是自己的饥饿,更是甫出世未足一年的弟弟,因为饥饿,长久地、声嘶力竭地啼哭,在一间小小的租赁来的日式房间中,如一个永不能醒来的噩梦,久久地蚀啮着我。我至今不能忘记:每一次母亲拉开门的一刻,打开旧报纸包着的热的馒头给我,一面伏身去抱犹自微弱抽泣着的弟弟,一面向仅只三岁的我述说一天中的奔波:父亲的入境证快下来了,三个兄姐分别入了什么国民小学,以及,一整天里去应征了多少个工作,等等,我便呆呆望着解开纽扣,正给弟弟哺乳的母亲,无缘由地流下了眼泪。 父亲来台后,情况好转一些。由军职转任公职,父亲立刻分配到一幢在大龙峒的宿舍。宿舍紧挨着保安宫,一排四间一式新建的水泥瓦房,我们分到第一家,新劈的竹子围成的篱笆,大红门,这便是我们一住三十年的家了。——篱笆每一次台风过后都要重新扶起,钉好吹散的部分,重新扎紧在水泥桩上。 现在几乎已经寸草不生的大龙峒,那时我们家的四围是一片丰饶的水田和池塘。我们一搬进去不久,母亲便经营起她的副业,养了一笼鸡,一群鸭子,几只鹅。鸡是用铁丝笼围起来的,每天用一种黄色粉质的饲料混合着剩饭来喂养,便风吹一般飞快地长大了起来。那些鸡种,现在似乎都不多见了——或者因为现在超级市场的鸡,都斩头去毛,无以辨认种族——白的叫来亨鸡,红的叫洛岛红,黑的叫澳洲黑,一种身上洒满珠灰小点的便叫芦花鸡。 鸭子和鹅则大多任它们自由觅食。每天一早,天一亮,便呱呱吵闹着,直到母亲打开门,立即一窝蜂推推拥拥摇摆着争先冲到水塘里去。父亲每天下班就喝集了我们,扛着锄头,到水塘边去掘蚯蚓。父亲一锄下去,我们就迅速用手抓起最肥大的,扔在空奶粉罐中;这些都是鸭鹅的美食。姐姐则喜欢领我们到水田中去捞浮萍喂鸭子。姐姐伏下身,用竹篾轻轻飘起一片翠绿浮萍的样子,一直是我记忆中最美的少女时的姐姐。 因为兄弟们陆续入学,加上妹妹的出世,家里的境况一直未能十分好转。大约将近十年没有改变,家里的菜食,一直惯例地只有一盘空心菜和一盘当时极廉价的河产蛤蜊——现在据说因为有治肝病的功效而飞涨了价格——吃鸡鸭照常只是过年过节的享受。只有一次,家里养的鹅忽然都歪了脖子。一队同样歪脖子的鹅摇摇摆摆走在路上是十分可笑的,母亲却忧虑地说这是南风吹的,是一种不治的病,我们便连夜宰杀了所有的鹅。那夜的景象真使当年的我兴奋极了,母亲在煤球炉上烧了大锅的沸水,父亲把鹅的脖子扭起来,拔去喉管上的毛,用剪刀剪断喉管,把血滴在稀盐水的大碗里,我觉得一种兴奋的恐怖,几次被父亲驱赶,还是不肯离开,父亲便命令我们每一个孩子把两手背在身后,父亲说:这样,表示我们没有动手,死去的鹅便不会来寻仇。我多年以后才能领会到这样的习俗使我的父亲独自承担了多少罪愆,而他的儿女,无论此生或来世,他都愿他们清白无辜。我们便一连吃了许久的卤鹅、腌鹅,是童年时最富足的经验。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起,家里的篱笆全部拆除了,改换了较高的砖墙,附近的水田和池塘逐渐填满了,盖起了公寓;我也不十分记得,什么时候,家里改装了瓦斯,而巷口那个卖煤球的独身老人便自此从家的附近消逝了。家里购置了电唱机、冰箱、电视、冷气机……显然是和大姐大哥从学校毕业得了较好的职业有关,而来台湾多少年,在大部分人都换穿了西装以后许久,始终不愿换去他的中山装的父亲,也终于拗不过姐姐的苦劝和生气,订制了他来台湾的第一套西装…… 我这样漫无目的地写着我的童年,父亲坐在还开着的彩色电视机前,已经歪斜着沉沉睡去了。显然老惫了许多的父亲,使我不禁想起他穿着中山装的样子,每一天下班以后匆匆从交通车上赶回家来,那时的家是充满着生活的气味的,现在虽然是富裕多了,然而,也只剩下了每一天晚饭后在电视机前独自瞌睡的父亲,以及茶几上几封姐姐的国际邮笺,涂着妈妈用红笔勾出的句子、收信日期和编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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