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次,我们把普鲁斯特读完了!”每一段落一字不改,保留原汁原味;情节完备,人物丰满,以一卷本管窥全貌。二、2、周氏翻译,通透贴切,新增15万字译文,“像点亮了一盏明灯”,无数读者*服气的译本。3、随书附赠《普鲁斯特纸上展览》,带我们走进普鲁斯特的生活世界,走进他的作品,一册再现20世纪初巴黎风华。 本书简介: 本雅明曾说,一切伟大的文学作品都是特例,而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寻逝去的时光》在这些特例中,属于最深不可测的。这部七卷本的巨著被誉为“最美的文字,最难读完的小说”,是法国文学的象征,它自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综合,把神秘主义者的凝聚力、散文大师的技巧、讽刺家的锋芒、学者的博闻强记和偏执狂的自我意识在一部自传性作品中熔于一炉,并且写得令人兴味盎然。仿佛从未有一部作品,具有如此丰繁的复杂美,却同时又如此地明晰而优雅。为了尽可能地让读者领略到普鲁斯特独特文体的魅力,《〈追寻逝去的时光〉读本》是著名法语翻译家周克希先生在保留情节主干的原则上选译七卷本而成,采用“大跨度”的节选方式,即先在整部小说的每一卷中,分别选取特别精彩的大段,每个大段的文字一字不易,完全保留原书中的面貌,然后用尽可能简洁的文字连缀这些段落,并作一些必要的交代,从而使读者能够领略原汁原味。同时还附赠一份全彩别册《普鲁斯特纸上展览》,由普鲁斯特研究专家涂卫群老师撰文,以普鲁斯特一生居住、生活的地点为纲要,勾连当时的时代风貌、艺术文化风情,力求完整而全面地展示普氏以及其著作的时代意义。 作者简介: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Proust,1871-1922):法国20世纪伟大的小说家,意识流小说大师。普鲁斯特出生在巴黎一个艺术气氛浓郁的家庭,但从小就因哮喘病而被“逐出了童年时代的伊甸园”。他的气质内向而敏感,对母亲的依恋,对文学的倾心,为以后的创作埋下了种子。他青年时代经常出入上流社会沙龙,在熟悉日后作品中人物的同时,看穿了这个社会的虚幻。父母相继去世后,他痛感“幸福的岁月是逝去的岁月”,开始写作《追寻逝去的时光》。在生命的最后十五年中写成的这部巨著,犹如枝叶常青的参天大树,屹立于文学之林的最高处。他借助于不由自主的回忆(无意识联想),将逝去岁月的点点滴滴重现在读者眼前,使时间在艺术中得以永存。 周克希:法语译者。毕业于复旦大学数学系,在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任教期间赴法国巴黎高师进修黎曼几何。回国后一边从事数学教学,一边从事法语文学翻译。1992年调至上海译文出版社,任编审。译有《包法利夫人》、《基督山伯爵》、《三剑客》、《费代》、《不朽者》、《小王子》、《王家大道》、《幽灵的生活》、《古老的法兰西》、《成熟的年龄》、《格勒尼埃中短篇小说集》以及《追寻逝去的时光》第一卷《去斯万家那边》、第二卷《在少女花影下》、第五卷《女囚》等,出版有随笔集《译边草》和手稿集《译之痕》。 目录: 第一卷去斯万家那边 第一部贡布雷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早早就上床了。有时,刚吹灭蜡烛,眼皮就合上了,甚至没来得及转一下念头:“我要睡着了。”但过了半小时,我突然想起这是该睡觉的时候呀,于是就醒了。我想把自以为还拿在手里的书放下,把烛火吹掉。方才睡着的那会儿,脑子里仍然不停地想着刚读过的故事,不过想的东西都有点特别。我觉得书里讲的就是我自己:教堂啊,四重奏啊,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之争啊,都是在讲我的事情。 第二部斯万的爱情 目录 第一卷 去斯万家那边第一部 贡布雷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早早就上床了。有时,刚吹灭蜡烛,眼皮就合上了,甚至没来得及转一下念头:“我要睡着了。”但过了半小时,我突然想起这是该睡觉的时候呀,于是就醒了。我想把自以为还拿在手里的书放下,把烛火吹掉。方才睡着的那会儿,脑子里仍然不停地想着刚读过的故事,不过想的东西都有点特别。我觉得书里讲的就是我自己:教堂啊,四重奏啊,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之争啊,都是在讲我的事情。第二部 斯万的爱情要想加入韦尔迪兰府上的小核心、小集团、小圈子,有一个充分而又必要的条件:心照不宣地服膺一些信条,其中一条,就是默认这一年受韦尔迪兰夫人保护的那位年轻钢琴家,也就是她常爱说“把瓦格纳弹得这么妙不可言,真是绝了!”的那位小伙子,一下子就能让普朗泰和鲁宾斯坦都吃瘪,而那位戈达尔大夫的医术,则比波坦更高明。每个新来的,要是不听韦尔迪兰夫妇的劝说,执意不信没到韦尔迪兰府上来的那些人的晚会就跟下雨天一样讨厌无聊,那么马上就别想站住脚。第三部 地方与地名:地名在无眠之夜经常浮现眼前的那些卧室中,跟贡布雷的卧室最不相像的,就是巴尔贝克海滨大酒店的那个房间了;贡布雷的每间卧室,都弥漫着尘粒、花粉、食品的气息和虔诚的氛围,而在巴尔贝克酒店的房间里,涂过瓷漆的墙壁有如碧波粼粼的游泳池光滑的内壁,给人一种清纯的、天蓝的、带点盐味的感觉。 第二卷 《在少女花影下》第一部在斯万夫人身旁父亲一直想要我当外交官,而我一想到有一天要被派到外国的首都去当大使,吉尔贝特却不会在那儿,就受不了——即使在派遣出国之前还能在外交部待一阵子。我本来可能重温文学的旧梦,把当初在盖尔芒特家那边散步时放弃的计划再拾起来。可是父亲一向反对我以写作为业,他认为这根本称不上职业,远非外交官的前途可比,直到有一天听了德·诺布瓦先生的话才断然改变观点。第二部地方与地名:地方两年以后跟外婆一起去巴尔贝克的时候,我对吉尔贝特几乎已经完全无所谓了。当我对一张新的脸庞看得着了迷,当我期盼另一位少女带我去参观哥特式大教堂、意大利宫殿和花园时,我会伤感地想到,我们的爱,只要它是对某个活生生的人的爱,那就可能不是很真实的东西,因为,虽然在一段时间里欢欣或痛苦的梦也许会把这种爱跟一个女人联系在一起,使我们以为它是命定由她激发的,但是,一旦我们反过来自觉或不自觉地摆脱了这种联系,这种爱,既然它完全自发地源于我们自己,就会再次萌生,献给另一个女人。 第三卷 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一部清晨小鸟的啾鸣,在弗朗索瓦兹听来乏味极了。那些女仆每说一句话,她都会吓一跳;她们的脚步声,她听着也不舒服,心里暗问那究竟是谁;这都是由于我们刚搬了新家的缘故。诚然,在旧宅的七楼上,仆人弄出的声响未见得就轻些;但她熟悉他们;听着他们来回走动,她感到亲切。而现在即便四周一片寂静,她也会觉得心惊肉跳。我们的旧居面朝一条热闹的林荫大道,而新居所在的街区却很幽静,所以路上行人的唱歌声(如同交响乐中的动机那般幽微,却远远的就能听得出)就会让流徙中的弗朗索瓦兹热泪盈眶。第二部第一章贝戈特现在每天都来我们家,我却觉得这样的来访晚到了几年,因为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崇拜他了。这一点,跟他的名声之大并不相悖。一个作家,通常只有当另一个还并不知名的作家崭露头角,在一些最挑剔的读者中间赢得口碑,开始要取代这位威望已有所下降的作家之时,他的作品才会完全被读者所理解,真正放射出它的光芒。第二章还是再来说圣卢从摩洛哥寄来的那封信。这封信着实搅得我心绪很不安宁,因为我从字里行间读出了他没敢跟我挑明的意思。“您不妨订个单间和她一起吃饭,”他在信上写道,“她是位性格很可爱的迷人的少妇,你俩一定会处得很好,我可以预言,你会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 第四卷 所多玛与蛾摩拉第一部男爵突然把半闭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神情专注地望着这位以前做背心的裁缝,而这位絮比安,在自家店铺门口瞧见德·夏尔吕先生站在面前,也骤然立定,犹如一株生了根的植物,凝视着上了点年纪的男爵微微发福的身材,脸露惊叹之色。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德·夏尔吕先生的姿势稍有改变,絮比安的姿势立即随之改变,仿佛是在按照某种神秘艺术的规律,与男爵的姿势保持协调。第二部第一章我整个人处于慌乱不安的状态。第一晚就出现了心脏间歇,我想控制阵发的疼痛,小心翼翼地慢慢弯下腰去脱鞋子。可是刚碰到第一颗扣子,就感到胸口发胀,里面充满一种无以名之的、不可思议的东西,我浑身震颤地抽泣起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前来救助我,让我的心灵从冷漠中摆脱出来的,正是几年前在我处于同样的孤苦无望的境地,在我完全丧失自我的情况下前来的那个人,他使我回归了自我,因为他既是我,又比我更强(容器不仅大于内容,而且给我带来新的内容)。第二章我和戈达尔一起走进小游乐场。我第一次来的那天晚上,曾觉得这些游乐场了无生气,而现在,里面非常嘈杂,到处是少女们的喧闹声,由于缺少男舞伴,姑娘们自己结对跳舞。安德蕾以滑步的姿势向我而来,我本打算稍待一会就跟戈达尔去维尔迪兰家的,但我正要开口跟安德蕾这么说时,突然涌上一种极为强烈的欲望,想留下来和阿尔贝蒂娜待在一起。这是因为我刚才听见了她的笑声。这笑声顿时使我想起嫩红的双颊和芳香的唇齿,笑声仿佛是从唇颚之间摩擦发出的,它似乎从那儿带来了些许几乎可以称重的、撩拨心弦的、神秘莫测的微粒,有如天竺葵的香味那般浓烈、性感而又直截。第三章对睡眠者来说,在这样的睡眠中所流去的时间,和醒着的人在生活中所用去的时间,是截然不同的。有时候这种时间会流得特别快,睡一刻钟就像过了一整天;有时候又会特别长,你以为就不过打了个盹,其实已经睡了一天。于是,我们就乘着睡眠之坠下了深渊,在深渊中,记忆无法再跟上快速下坠的睡眠之车;而心智早在面临深渊时已不得不折返了。第四章视觉是一种多么容易骗人的感觉啊!一个人的身体,即便那是阿尔贝蒂娜这样我所爱的人的,也会在几米、几厘米开外就使我们觉得离得远远的。她的心,也同样如此。但是,一旦某件事情不容分说地改变了这颗心与我们的位置关系,让我们明白她所爱的是别人,而不是我们,那么此时此刻,我们会揣着一颗破碎的心,感觉到我们心爱的这个女人,并不是在离我们几步之遥的地方,而是在我们心间。 第五卷 女囚每天清早,我脸对着墙,还没转过身去看一眼窗帘顶上那条阳光的颜色深浅,就已经知道当天的天气如何了。街上初起的喧闹,有时越过潮湿凝重的空气传来,变得喑哑而岔了声,有时又如响箭在寥廓、料峭、澄净的清晨掠过空旷的林场,显得激越而嘹亮;正是这些声音,给我带来了天气的讯息。第一辆电车驶过,我就听得出车轮的隆隆声是滞涩在淅沥的细雨中了,还是行将驰向湛蓝的晴空。但也许还在我听到这些声音之前,已经有一种更敏捷、更强烈的,不断弥漫开来的东西,悄悄地从我的睡梦中掠过,或是给朦胧的睡意罩上一层忧郁的色彩,预兆冬雪的即将来临,或是让某个时隐时现的小精灵一首接一首唱起礼赞太阳光辉的颂歌,直到我开始在睡梦中绽出笑脸,闭紧眼睑准备承受耀眼的光亮,终于在一片热闹的音乐声中醒来。 第六卷失踪的阿尔贝蒂娜第一章“阿尔贝蒂娜小姐走了!”心理上的痛楚,岂是心理分析所能分析出来的呢!就刚才那会儿,我在分析自己的心理状态时,还认为这种一去不复返的分手正是我所期盼的;把阿尔贝蒂娜所给我的那点少得可怜的欢乐,跟她不肯使我满足的多而又多的欲望相比,我觉得我把事情看得很透彻,我对自己说,我不想再见到她,不再爱她了。可是“阿尔贝蒂娜走了”这句话在我心里搅起的痛楚,却是那么强烈,让我感到眼看就要承受不住了。第二章至于其他朋友,我心想,要是我的健康状况继续恶化,要是我没法再和他们见面,那就不妨继续写作吧,那样就可以仍然和他们保持沟通,用文字和他们交谈,让他们想我之所想,让他们高兴,从心里接受我这个人。我这么想,是因为至今为止,社交关系一直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想到将来有一天这些关系会不复存在,我感到害怕。写作这个办法,能使朋友们关注我,说不定还能激起他们对我的赞赏——如此以往,直到我身体康复,可以再跟他们见面的那一天;这个想法使我感到宽慰。第三章母亲带我去威尼斯住了几个星期,我在那儿——由于随处都能发现美,无论是在最珍贵的东西,还是在最微末的东西里,都是如此——留下的印象,跟当年在贡布雷经常感受到的印象非常相像,只不过调性有了转换,转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音色更为丰富的调式上。早上十点钟侍者来打开百叶窗时,在我眼前闪闪发光的,不是圣伊莱尔教堂发亮的板岩屋顶,而是圣马可钟楼上金灿灿的天使长。这位在阳光中光彩夺目、令人无法逼视的天使长,张开她的双臂,仿佛在向我承诺,半小时后我将在小广场享受到的欢愉,比往日她对那些善良的人们所作的许诺更为切实。第四章我这次在贡布雷那边小住期间,恐怕是我一生中最少想到贡布雷的时候,我之所以还是要对此行作一记述,无非是因为当年我对盖尔芒特家那边的某些想法,以及对梅泽格利兹那边的另一些想法,都在这次小住期间得到(至少是暂时地得到)了证实。每天晚上我都散步,就像当初在贡布雷那会儿,每天下午都沿梅泽格利兹那边散步一样,只是方向反了一下。 第七卷 寻回的时光整整一天,我待在这座乡村气息略显过浓的住宅里,它看上去就像是散步时歇个脚或避个雨的地方,这种住宅里的每个客厅,都像一个绿色大自然展厅,不同房间的墙布上,或是这一间的花园玫瑰,或是那一间的树上小鸟,都会聚拢在你身边,来和你作伴,至少是单独和你作伴——因为这些墙布已经有了些年头,上面的玫瑰分得很开,倘若它们是真花,你完全可以一朵一朵地摘下来,小鸟呢,也可以一只只放进笼里去驯养,它们跟如今装饰房间的那些豪华墙布全然不同,既没有银亮的底色,也没有画成日本风格、让赖在床上的你产生种种幻觉的诺曼底苹果树;整整一天,我待在卧室里,窗外是花园成片的绿荫和院子门口的丁香,稍远处,河畔高高的大树上的绿叶,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再过去就是梅泽格利兹树林。名家推荐: 普鲁斯特的小说,是他对他喜爱的许多文学艺术作品的重写和再创作,因此它同时容纳和超越那些作品:路易十四时代的作者圣西门的《回忆录》,古代阿拉伯故事《一千零一夜》,以及深受日本浮士绘影响的埃尔斯蒂尔们的“印象派”绘画、吸纳了某些东方因素的德彪西的音乐,他所了解的和他在荷兰画家弗美尔作品中看到的精致完美的中国艺术品。 …… 即使对于懂法语的读者,直接读普鲁斯特的原文也会有些隔膜,而周克希先生的翻译那么通透,好像亮起了一盏灯,对普氏所写的九曲回肠的情感与思虑,一下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名家推荐: 《追寻逝去的时光》是一部重要的作品,普鲁斯特是一个用心的人,用无数细节和回忆重新塑造了另外一种生活:“原来我没有耐心看这部书,是周先生的译本让我把它读完。《追寻逝去的时光》是现代主义的小说……现在那些模仿者没有一个可以超过这部作品,虽然形式上很好学,但没有人做到用这种形式容纳如此大的量,而缺少了量,就无法达到质的相同。”——王安忆 普鲁斯特的文体,自有一种独特的美。那些看似‘臃肿冗长’的长句,在他笔下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异常精彩的。因为他确实有那么些纷至沓来、极为丰赡的思想要表达,确实有那么些错综复杂、相当微妙的关系和因由要交待,而这一切,他又是写得那么从容,那么美妙……犹如一棵树分出好些枝桠,枝桠上长出许多枝条,枝条上又结出繁茂的叶片和花朵。——周克希 普鲁斯特的小说,是他对他喜爱的许多文学艺术作品的重写和再创作,因此它同时容纳和超越那些作品:路易十四时代的作者圣西门的《回忆录》,古代阿拉伯故事《一千零一夜》,以及深受日本浮士绘影响的埃尔斯蒂尔们的“印象派”绘画、吸纳了某些东方因素的德彪西的音乐,他所了解的和他在荷兰画家弗美尔作品中看到的精致完美的中国艺术品。……即使对于懂法语的读者,直接读普鲁斯特的原文也会有些隔膜,而周克希先生的翻译那么通透,好像亮起了一盏灯,对普氏所写的九曲回肠的情感与思虑,一下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涂卫群 [玛德莱娜小蛋糕。一切的一切,全都从茶杯里浮现出来。]我觉得克尔特人[1]的信仰很有道理,他们相信我们失去的亲人的灵魂,被囚禁在某个低等物种,比如说一头野兽、一株植物或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里面,对我们来说,它们真的就此消逝了。除非等到某一天,许多人也许永远等不到这一天,我们碰巧经过那棵囚禁着它们的大树,或者拿到它们寄寓的那件东西,这时它们会颤动,会呼唤我们,一旦我们认出了它们,魔法也就破除了。经我们解救,这些亲人的灵魂就战胜了死亡,重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往事也是如此。有意去回想,只能是徒劳,智力的一切努力都是没用的。往事隐匿在智力范围之外,在智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在某个我们根本意想不到的物质对象(对这个物体所激起的反应)之中。这一物体,我们能在死亡来临之前遇到它,抑或永远都不能遇到它,纯粹出于偶然。这就是方才说的第一种偶然情况。那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贡布雷,除了与我的睡觉有关的场景和细节之外,在我心中早已不复存在。但有一年冬天,我回到家里,妈妈见我浑身发冷,说还是让人给我煮点茶吧,虽说平时我没有喝茶的习惯。我起先不要,后来不知怎么一来改变了主意。她让人端上一块点心,这种名叫小玛德莱娜[2]的、小小的、圆嘟嘟的甜点心,那模样就像用扇贝壳瓣的凹槽做模子烤出来的。天色阴沉,看上去第二天也放不了晴,我心情压抑,随手掰了一块小玛德莱娜浸在茶里,下意识地舀起一小匙茶送到嘴边。可就在这一匙混有点心屑的热茶碰到上颚的一瞬间,我冷不丁打了个颤,注意到自己身上正在发生奇异的变化。我感受到一种美妙的愉悦感,它无依无傍,倏然而至,其中的原由让人无法参透。这种愉悦感,顿时使我觉得人生的悲欢离合算不了什么,人生的苦难也无须萦怀,人生的短促更是幻觉而已。我就像坠入了情网,周身上下充盈着一股精气神:或者确切地说,这股精气神并非在我身上,它就是我,我不再觉得自己平庸、凡俗、微不足道了。如此强烈的快感,是从哪儿来的呢?我觉着它跟茶和点心的味道有关联,但又远远超越于这味道之上,两者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它究竟从何而来?它意味着什么?怎样才能把握它、领悟它?我喝了第二口,没觉得跟第一口有什么不同,再喝第三口,感觉就不如第二口了。该停一下了,这茶的美妙之处似乎在消减。很清楚,我要找的个中真谛并不在茶里面,而是在我自身里面。这热茶唤醒了它,但我还不认识它,于是只能一次又一次、劲道随之减弱地重复这一现象。我不知道怎么说明这一现象,只能希望同样的感觉至少再有一次毫不走样地重现,即刻被我攫住,得出一个明确的解释。我放下茶杯,让思绪转向自己的心灵。只有在内心才能找到真谛。可是怎么找呢?心灵是个探索者,同时又正是它所要探索的那片未知疆土本身,它的本领在那儿根本无法施展;我没有丝毫把握,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探索吗?不仅如此:还得创造。它所面对的,是某种尚未成形、唯有它才能了解并阐明的东西。我重新又想,这种从未经历过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对它没法进行任何逻辑推论,但很明显,它让人感到幸福,而且那么实在,有了它,其他的一切就都消融不复存在了。我想让它重现。我回想舀第一口茶的那个时刻。我又仿佛置身相同的情景,但依然不明究竟。我要智力再作一次努力,去找回那已消逝的感觉。为了不让任何东西来中断智力捕捉这一感觉的冲劲,我排除一切障碍和杂念,对隔壁房间的声音充耳不闻,不去理会。但我很快觉得自己的脑筋不管用了,于是就决定让它松弛一下,平时思考问题时,不到它竭尽全力我是不会允许自己分心的,而现在我却有意让思绪岔开一会儿。而后,我再一次为它廓清道路,把第一口茶的味道送到它跟前。我骤然感到周身一颤,觉着脑海里有样东西在晃动,在隆起,就像在很深的水下有某件东西起了锚,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它在缓缓升起。我感觉到它顶开的那股阻力,听到它浮升途中发出的汩汩的响声。当然,在我脑海深处如此搏动着的东西,一定是形象,是视觉的记忆,攀缘着那味道,竭力要跟着它来到我眼前。然而它在一个那么遥远、那么混沌的地方挣扎,我只能勉强瞥见融入模糊的光色漩涡之中的那道淡薄的反光。我辨认不出它的形状,没法询问这唯一的知情者,让它向我解释那味道——它的同龄伙伴、密友——究竟在表明什么,没法让它告诉我,它到底跟怎样的特定环境,跟过去的哪个时期有关系。这一记忆,这一由某个一模一样的瞬间远道而来,从我脑海深处唤醒、摇动并使之升起的往昔的瞬间,它真能浮升到我的非常清楚的意识层面上来吗?我不得而知。现在我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它停住了,说不定又沉下去了;谁知道它是否还会从夜一般的混沌中升腾起来呢?我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头来过,俯身向着隐在深处的它。而每一次,又总是那让我们在所有艰难的任务、重要的事业面前望而却步的怯懦,在劝我就此罢手,去喝自己的茶,想想自己今天的烦恼和明天的希望就够了,这些事怎么翻来覆去地想都没关系。骤然间,回忆浮现在眼前。这味道,就是小块的玛德莱娜的味道呀,在贡布雷,每逢星期天(因为这一天我在望弥撒以前不出门)我到莱奥妮姑妈屋里去给她道早安时,她总会掰一小块玛德莱娜,在红茶或椴花茶里浸一浸,然后递给我。刚看见小玛德莱娜,尝到它的味道之前,我还什么也没想起来。也许是由于后来我虽说没再吃过,却常在糕点铺的货架上瞥见它们,它们的形象就脱离了贡布雷,而与更近的其他时日联系在了一起。也许是由于这些被抛出记忆如此之久的回忆,全都没能幸存,一并烟消云散了。物体的形状——糕点铺里那尽管褶子规规整整,却依然那么丰腴性感的贝壳状小点心——会变得无迹可循,会由于沉匿日久,失去迎接意识的活力。但是,即使物毁人亡,即使往日的岁月了无痕迹,气息和味道(唯有它们)却在,它们更柔弱,却更有生气,更形而上,更恒久,更忠诚,它们就像那些灵魂,有待我们在残存的废墟上去想念,去等候,去盼望,以它们那不可触知的氤氲,不折不挠地支撑起记忆的巨厦。一旦我认出了姑妈给我的在椴花茶里浸过的玛德莱娜的味道(虽说当时我还不明白,直到后来才了解这一记忆何以会让我变得那么高兴),她的房间所在的那幢临街的灰墙旧宅,马上就显现在我眼前,犹如跟后面小楼相配套的一幕舞台布景,那座面朝花园的小楼,原先是为我父母造在旧宅后部的(在这以前,我在回想中看到的仅仅是这一截场景)。随着这座宅子,又显现出这座小城不论晴雨从清晨到夜晚的景象,还有午餐前常让我去玩的那个广场,我常去买东西的那些街道,以及晴朗的日子我们常去散步的那些小路。这很像日本人玩的一个游戏,他们把一些折好的小纸片,浸在盛满清水的瓷碗里,这些形状差不多的小纸片,在往下沉的当口,纷纷伸展开来,显出轮廓,展示色彩,变幻不定,或为花,或为房屋,或为人物,而神态各异,惟妙惟肖,现在也是这样,我们的花园和斯万先生的苗圃里的所有花卉,还有维沃纳河里的睡莲,乡间本分的村民和他们的小屋,教堂,整个贡布雷和它周围的景色,一切的一切,形态缤纷,具体而微,大街小巷和花园,全都从我的茶杯里浮现了出来。[城市的名字,激扬起天马行空、色彩绚丽的想象。]快到复活节的那会儿,父母亲答应我到意大利北方去过一次节,这一来,对色彩绚丽的春天的憧憬,顿时取代了充满在心头的对暴风雨的向往,先前我一心想着的是波涛澎湃而来,卷起巨浪拍击原始的海滩,海滩边上如同悬崖绝壁那般兀立着陡峭嶙峋的教堂,教堂的塔楼上还有海鸟在鸣叫,现在,这些遐想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春天的憧憬使它们失去了魅力,它们由于跟这憧憬相对立,而且只会削弱它,因此就被完全排除了,我所憧憬的春天,并不是挂着霜花、寒意料峭的贡布雷的春天,而是百合花和银莲花铺满菲耶索莱[3]的田野,明媚的阳光把佛罗伦萨照耀得如同安杰利科[4]的油画里金光灿烂的底色一般的春天。从那以后,对我来说似乎只有光线、香味和色彩才是有价值的;景象的更迭在我会直接引起意愿的改变,而且——正如有时候乐曲中的调式变换来得很突然一样——会在我的感觉上引起整个色调的转变。到后来,甚至根本用不到等季节时令更换,而只要气候有些变化,就会在我脑海中引起这种色调的转变。我们常常可以在某个季节里冷不丁地遇上一个本该属于另一个季节的天气,在这种天气里我们就像生活在那另一个季节里,它把这页从另一个节令撕下的日历提前或挪后,插进那个叫做运气的日历本里,就这样,它使我们回忆起那个季节种种特有的乐趣,一心想去享受那些乐趣,同时也就中断了我们本来沉浸其间的梦想。我们的生活或健康如此这般地得益于自然现象,毕竟是带有偶然性,并不足道的,除非将来有一天,科学完全掌握了这些自然现象能够操纵自如地再现它们,从而使这些自然现象摆脱偶然性,不再听凭造化的播弄,甚至连这些大西洋和意大利之梦也能不受季节、时令变换的影响。总之,过了没多久,我只要念叨着这些名字就能重温旧梦了:巴尔贝克,威尼斯,佛罗伦萨,在这些名字里,业已积聚起了它们所代表的地方在我身上激起的愿望。即使在春天,只要在哪本书里看到巴尔贝克的名字,对暴风雨和诺曼底哥特式建筑的向往,马上就会被唤醒;即使在风狂雨骤的日子里,一听到佛罗伦萨或威尼斯的名字,我心头就会充满对阳光,对百合花,对总督府和百花圣母院[5]的憧憬。这些名字时时刻刻蕴蓄着我心中那些城市的形象,但那毕竟是经过了装饰,是置于这些音节的影响下而再现在我眼前的形象;因而,那些城市的形象变得更美,但同时也变得跟这些诺曼底或托斯卡纳城市的本来面目大相径庭了,它们在激扬想象天马行空让我兴奋不已的同时,也孕育着我日后旅行中的失望。它们使地球上的有些地方变得更独特,因而也就更真实。这时我并不把这些城市、风景、建筑想象成从一幅大画上剪裁下来的,或好看或不怎么好看的画面,而是把其中每一个都想象成未知的、本质上与众不同的、我的心渴望去了解并从中得益的对象。它们一旦有了名字,像人一样有了特地为它们起的名字以后,又增添了多少个性色彩呵!语词为我们提供的是事物的一幅清楚、常用的图像,就像挂在小学校墙上的那些图画,它们作为图例,让孩子们明白什么叫钳桌,什么叫鸟儿,什么叫蚁穴,同一类事物都被看作同样的。然而人的名字——以及我们习惯于看作跟人的名字一样具有个性的、各不相同的城市的名字——提供的却是一幅很模糊的画面,它根据这些名字发音的响亮与否,从中抽象出一种色调来,一股脑儿涂抹在画面上,犹如一幅全是蓝色或全是红色的招贴画,在这种招贴画上,由于作画条件的限制,或是由于画家的兴之所至,不仅天空和大海,就连小船、教堂、行人也全都是蓝色或红色的。我读了《巴马修道院》[6]以后,巴马就成了我最想去的城市之一,它的名字在我心目中是紧致、光滑、柔美的,而且是浅紫色的,要是有谁对我讲起巴马城里某座将要接纳我的房屋,他就会引得我满心欢喜地想象一座光滑、紧致、浅紫色的柔美的住所,它跟意大利任何一座城市里的住所都不相干,因为我只是借助于巴马这个发音低沉、密不透风的名字,借助于我赋予它的斯当达尔情调和紫罗兰色泽而把它想象出来的。我想到佛罗伦萨,这座城市神奇地散发着馨香,就像一个花冠,因为它又叫百合花城,而它的教堂就叫百花圣母院。至于巴尔贝克,它是这样的一种名字,就像一件诺曼底的古陶器上还保留着它出土所在地的泥土颜色一样,我们从这种名字上可以体会到某种已经废除的习俗,某种封建的特权,以及一种地域的历史状况和形成这两个怪诞的音节的古拙的读音方式,我毫不怀疑,那位将在我到达之际给我斟牛奶咖啡的旅店主人就是用那种方式说话的,在我的想象中,那位带我去看教堂前面呼啸的大海的旅店主人,就像中世纪韵文故事里的人物那样好跟人争论,那样不苟言笑,那样古意盎然。要是我的身体情况好些,父母亲即使不让我上巴尔贝克去小住一阵,至少也会同意让我坐一回我已经在想象中乘过好多次的那列一点二十二分的火车,去领略一番诺曼底、布列塔尼的建筑和景色,到那时我当然要在一些最美丽的城市下车喽;可是我纵然比来比去,又怎么能够挑出哪些城市是最美的呢,这简直要比从一群各领风骚的佳丽中间挑选一个绝色美女还困难。贝耶高高地耸立于精致典雅的淡红色城堞之上,顶端沐浴在后一个音节放出的亘古金光中;维特雷的那个闭口音符,犹如用黑木把古色古香的玻璃隔板分成了许多菱形小格;轻柔的朗巴尔,在那片乳白色的基调中,包含着从蛋壳黄到珍珠灰的各种色调;库唐斯这诺曼底的大教堂,它后面的那个二合元音沉甸甸、黄澄澄的,宛如把一座黄油的塔楼安在了教堂的顶上;拉尼翁,那是在乡村的宁谧中响起的马车和尾随其后的蜜蜂的声音;凯斯唐贝尔,蓬托尔松,既可笑又天真,让人想起沿了两个河网交错、诗意盎然的地带一路散布鹅群鸭群的白羽毛和黄扁嘴;贝诺代这个名字,仿佛用缆绳都快要系不住了,河水一个劲地要把它曳进水草丛中去;蓬达韦纳,那是一朵藓帽的翼瓣,颤巍巍地在绿莹莹的运河水面映出轻盈的身影,然后闪着粉白粉红的光斑飞飏而去;坎佩莱,则从中世纪以来就沉潜于那些溪流之中,淙淙作声地溅起珍珠似的水点,组成一幅生动的单色画,犹如粲然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上的蜘蛛网,减弱成缕缕银光勾勒出的图景。这么许多城市,让我怎么选呢?[7][被拒绝的吻。]我独自留下和阿尔贝蒂娜在一起。“您瞧,”她对我说,“我按您喜欢的样子做了头发,瞧我这绺头发。没人知道我这是为了谁。姨妈准要取笑我,可我也不会把原因告诉她。”我从侧面望着阿尔贝蒂娜的双颊,它们通常都有些苍白,但现在望去,血色很好的脸颊显得容光焕发,让我想起某些冬日早晨的光彩,阳光照在半壁岩石上,染成玫瑰色的花岗岩散发着欢悦的气息。阿尔贝蒂娜的脸颊此刻让我感受到的欢悦,强烈得无以复加,但它唤起的并不是散步的欲望,而是接吻的欲望。我问她,听说她要在酒店住一晚,是不是真有此事。“对,”她对我说,“我今晚住您那个酒店,因为有些感冒,我在开晚饭以前就会上床。您可以到我床边来看我吃晚饭,然后您爱玩什么,我们就玩什么。倘若您明天早上到火车站去送我,我当然也会很高兴,不过我怕人家会觉得很可笑,我不是说安德蕾,她是聪明人,可别的去送我的姑娘会笑话我们的。要是有人告诉了我姨妈,那就麻烦了。不过今儿傍晚我们可以在一起。这个嘛,姨妈不会知道的。我去跟安德蕾说声再见。待会儿见。您早点来,我们可以多玩一会儿,”她笑盈盈地这么说。[……]我按铃唤来电梯,上楼去阿尔贝蒂娜住的靠山谷一侧的房间。就连坐到电梯里的凳子上去这样细小的动作,都让我感到心里甜滋滋的,因为现在的每件小事,都跟我内心的爱情息息相关;电梯靠它上升的缆绳,出电梯后还要走的几级台阶,在我眼中成了欢悦物化而成的轮系和阶梯。我只要在过道上再走两三步,就到里面有着那无比珍贵而又实实在在的粉色胴体的房间了——这个即将发生一些美妙的事情的房间,过后仍会保持常态,在一个不晓内情的人眼里就跟别的房间没什么两样;对里面发生的事情,它是三缄其口的见证,是审慎精细的知情者,是誓死捍卫我的欢乐的忠诚卫士。从楼梯平台到阿尔贝蒂娜房间的这几步路,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走的这几步路,我走得快乐而谨慎,我犹如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环境,在我边上缓缓移动让我通过的仿佛就是幸福本身,与此同时,心头涌起一种很陌生的手握至高无上权力的感觉,似乎一份理应由我继承的产业终于要到手了。随即我突然想到,我何必心存疑虑呢,她不是让我在她上床以后去吗。事情很明白,我高兴得直想跳起来;半道碰上弗朗索瓦兹,差点儿没撞到她身上去。我两眼放光,朝阿尔贝蒂娜的房间跑去。只见阿尔贝蒂娜躺在床上,颈脖露在外面,白色的衬衣改变了脸部的比例,由于躺着,或者由于感冒,由于刚吃晚饭,脸上血色很好,看上去又红又嫩;我心想,这张几小时前跟我并排挨在大堤上的娇嫩的脸蛋,我终于要尝到它的滋味了。她为让我高兴,把那两条乌黑、鬈曲的长辫松开了,其中一条从上到下垂在脸颊上。她笑盈盈地望着我。在她边上的窗子里,山谷映辉着清亮的月光。瞧见阿尔贝蒂娜裸露的颈脖、红嫣嫣的双颊,我真的是如痴如醉(也就是说,现实世界在我眼里不是存在于自然界,而是存在于我几乎无法控制的感情湍流之中了),这一瞧,把我内心翻腾的浩茫无际、强健无比的生命力,与相比之下脆弱而微不足道的宇宙生命力之间的平衡给打破了。从窗前望见的傍着山谷的大海,梅恩镇最近几座悬崖上如乳峰般隆起的峰巅,月亮尚未升至天顶的夜空,这一切都仿佛变得比羽毛还轻,我感觉得到在上下眼睑间变大变坚实,准备在它柔嫩的表面上承受别的负担,准备举起世界上所有崇山峻岭的眼球,把这一切都轻轻地托了起来。眼球一如星球,远处地平线上的苍穹也不足以装满它。大自然所能带给我的生命显得那么渺小,海风与鼓荡在胸间的深长的呼吸相比,显得那么短促。我朝阿尔贝蒂娜俯下身去想吻她。倘若死神选在此刻向我袭来,我会毫不在意,或者更确切地说,我觉得它不可能奈何得了我,因为我的生命并不在我自身之外,而在我自身之中;倘若有个哲学家发表宏论,断言有一天,即便是很遥远的某一天,我将会死去,而大自然永恒的力量将会在我死后继续存在,我在大自然神力的脚下只是一粒芥子而已,在我身后还会有这些圆圆隆起的悬崖,还会有这大海,有这月光,有这夜空,那我准会朝他投去怜悯的一笑!这怎么可能呢,这个世界怎么会比我存在得更长久呢?要知道我并没有迷失在它之中,而是它被紧闭在我心中,紧闭在我这颗远远没有被装满的心中,而当我感觉到有些地方已经挤满了别的珍宝的时候,我就不屑一顾地将天空、大海和悬崖甩到一个角落里去了。“住手,我要拉铃了!”阿尔贝蒂娜见我要扑上去吻她,大声喊道。但我心想,一个姑娘叫一个小伙子悄悄来看她,还安排得不让她姨妈知道,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再说,对一个懂得抓住机会的人来说,放开胆子就意味着成功。在处于亢奋状态的我的眼里,阿尔贝蒂娜被内心热情点燃,犹如被彻夜长明的小灯照亮的圆圆的脸,就像一个亮晶晶旋转着的球,充满了立体感,仿佛有一场令人头晕目眩的旋风在原地打转,把米开朗琪罗的那些雕像都转动了起来。这个从未品尝过的红红的果子,我马上就要闻到它的芳香,尝到它的滋味了。我听到一个急促、持续而刺耳的声音。阿尔贝蒂娜使足了劲在拉铃。 [1]一译凯尔特人。公元前1000年左右分布在欧洲莱茵河、塞纳河、卢瓦尔河流域和多瑙河上游的部落集团。罗马史上的高卢人是克尔特人的一部分。其后裔如今散布在法国北境、爱尔兰岛、苏格兰高原、威尔士等地。[2]这种用面粉、砂糖、黄油、鸡蛋、柠檬汁为原料烤焙而成的甜点心,相传其创始人是个叫玛德莱娜的女厨子,故而得名。[3]意大利托斯卡纳大区的一座小城。城里的圣方济各教堂和隐修院均为著名的中世纪建筑。[4]安杰利科(Angelico,1387-1455):文艺复兴前期佛罗伦萨画派画家。曾任菲耶索莱的圣多明我隐修院副院长。[5]即佛罗伦萨的大教堂。[6]法国作家斯当达尔(Stendhal,1783-1842)的长篇小说。巴马是意大利中部的城市。[7]作者对地名的瑰奇联想,译文中难以曲尽其妙。译者只得在脚注中附上这些地名的原文,以期有心的读者能撇开无奈的译者,设法直接与作者沟通。这些地名分别是贝耶(Bayeux),维特雷(Vitré),朗巴尔(Lamballe),库唐斯(Coutances),拉尼翁(Lannion),凯斯唐贝尔(Questambert),蓬托尔松(Pontorson),贝诺代(Benodet),蓬达韦纳(Pont-Aven),坎佩莱(Quimperl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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