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人民出版社2015年年度选编,从全国数百种文学报刊当年发表的千万字的代表作品中精选出部分精华篇目,向大众读者呈现中国年度文学创作的成绩,公正客观地推选出思想性、艺术性俱佳,有代表性、有影响力的年度作品。本套丛书由多位权威主编进行文章的选编工作,所选取大众*为熟悉,在当下文学阅读环境中具有影响力的文学样式,散文、随笔、杂文、文史精品、纪实文学、中篇小说、短篇小说、闪小说、校园文学和儿童文学。评选出2015年度文学作品中的精华之作,选取有代表性的作品,通过它们反映出2015年度文学领域的风貌和突破,让读者感受到创作流派、题材热点、艺术形式上的微妙变化。1. 2015年度经典文学作品选集,权威保证从主编方面来说,“贵州人民版年选”的六位主编都曾获得过具有分量的文学奖项,同时均是各自领域知名文化人士,如孟繁华曾获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贺绍俊是《小说选刊》的主编,且曾获鲁迅文学奖等等。从图书品种来说,“贵州人民版年选”品种覆盖较为齐全,囊括了散文、随笔、杂文、文史精品、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闪小说、纪实文学、儿童文学、校园文学十个品种。从选文来源来说,“贵州人民版年选” 采用择优选取的方式,从全国数百种文学报刊、图书,微信、微博、豆瓣等新媒体平台中,公正客观地甄选出思想性、艺术性俱佳,有代表性、有影响力的作品,向广大文学爱好者呈现出2015年年度中国文学创作的成就。2. 众多名家、后起之秀共同铸造年度文学盛宴“贵州人民年选”文章由两部分作者组成:一方面选取如陈忠实、章诒和、野夫、余华等名家之作;另一方面选取了为读者广为熟悉和喜欢的后起之秀的文章。 本书简介: 《中国文史精品年度佳作2015》由耿立主编,精选2015年全国各地报刊中优秀的文史精品佳作,内容涉及古今中外,讲究思想、趣味、探秘。单篇来看也许不是历史,但合起来看,或许就是历史的某一维度,为历史保存记忆。形式多样,包括口述实录、亲历往事、知识分子心史等等。本书充分展现了中国近代波澜壮阔的史实,从清朝末年到建国以后,从文人学者到革命党人。精益求精,探讨历史真相;抽丝剥茧,解读历史事件;追本溯源,回忆历史人物;升华主题,重拾中华民族的精神品格。 作者简介: 石耿立 ,笔名耿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当代著名散文家、诗人,教授。 2014年第五期《北京文学》封面人物,获《人民日报》与中国作协“美丽中国”奖;作品获第四届在场主义散文奖、第六届老舍散文奖、《中国作家》第二届“中山杯”华侨华人文学奖;散文集入围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获山东省第二届泰山文艺奖;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和国内多家权威选本选载,有广泛的影响。 《缅想的灵地》列《北京文学》评选“2010年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悲哉,上将军》2010年列《北京文学》评选“2009年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散文多次名列中国散文排行榜前列。曾出版《遮蔽与记忆》《无法湮灭的悲怆》《藏在草间》《青苍》《缅想的灵地》《新艺术散文概论》等十余本散文集。 目录: 不能忘却的追忆陈忠实/001 独夫名贼刘诚龙/015 陈恭怀的艰涩婚恋裴毅然苟蓝方/024 检点凌烟阁 ——晚年唐太宗杨闻宇/028 杨士杰发言和杨荣甲的建言丁东邢/033 旧时月色下的传奇傅铿/046 郭小川:党组里新来的年轻人朵渔/052 沈从文与张兆和的爱情地图青兮/065 敬一家地主子女的人生悲歌 ——乡村档案之二毕星星/071 旧年的血泪熊育群/082 无法湮灭的悲怆耿立/101 柳亚子的“狂奴故态”与“英雄末路”王彬彬/116 历代衍圣公李木生/136不能忘却的追忆 陈忠实 / 001独夫名贼刘诚龙 / 015陈恭怀的艰涩婚恋裴毅然苟蓝方 / 024检点凌烟阁——晚年唐太宗杨闻宇 / 028杨士杰发言和杨荣甲的建言丁东邢 / 033旧时月色下的传奇傅铿 / 046郭小川:党组里新来的年轻人朵渔 / 052沈从文与张兆和的爱情地图青兮 / 065敬一家地主子女的人生悲歌——乡村档案之二毕星星 / 071旧年的血泪熊育群 / 082无法湮灭的悲怆耿立 / 101柳亚子的“狂奴故态”与“英雄末路”王彬彬 / 116历代衍圣公李木生 / 136跨过海峡查档案叶永烈 / 142不可医治的乡愁——自然笔记杨文丰 / 154苏联的“告密文化”郑异凡 / 167两位巨擘的相遇夏海涛 / 173林则徐是“开眼看世界第一人”吗安立志 / 178梓园光影吴昕孺 / 185陈怀民:惊天一撞气贯长虹刘宜庆 / 192出场炫目,谢幕冷清——民国才女和她们的命运楚梦 / 204天下沈园张凌云 / 214当智商遭遇政治陈启文 / 225上海的心灵陈丹燕 / 245王朝的背影:恶政与恶棍集团吴思 / 271滔滔天下,不知知己是谁?王立 / 277卢作孚:末路告别庄秋水 / 287孟姜女用眼泪拆了帝国的墙脚朱大可 / 292大儒贾谊马军 / 297前言历史里的细节故事 耿立 自小我好听故事,对历史的记忆也来自一个一个独异的故事,但现在,本雅明说:我们要遇见一个能够地地道道地讲好故事的人,机会越来越少。若有人表示愿意听讲故事,十之八九会弄得四座尴尬。似乎一种原本对于我们不可或缺的东西,我们最保险的所有,从我们身上给剥夺了,这就是交流经验的能力。 本雅明有一篇文章,专门提到了“讲故事的人”。在本雅明看来,在一个经验趋于贫乏的时代——即汉娜·阿伦特所说的“黑暗时代”,“讲故事”是保存、交流和传播经验历史里的细节故事 耿立 自小我好听故事,对历史的记忆也来自一个一个独异的故事,但现在,本雅明说 :我们要遇见一个能够地地道道地讲好故事的人,机会越来越少。若有人表示愿意听讲故事,十之八九会弄得四座尴尬。似乎一种原本对于我们不可或缺的东西,我们最保险的所有,从我们身上给剥夺了,这就是交流经验的能力。本雅明有一篇文章,专门提到了“讲故事的人”。在本雅明看来,在一个经验趋于贫乏的时代——即汉娜·阿伦特所说的“黑暗时代”,“讲故事”是保存、交流和传播经验的最有效的形式。对这一点,阿伦特在她的哲学著作《人的境况》中,曾有过更深入的阐述,《黑暗时代的人们》,算是对“讲故事的哲学”的一个形象诠释。阿伦特认为故事帮助人发现意义。一个故事向许多人显现,而不仅仅是向故事中行动者显现。故事使得人们共同行动和言论,并且相互向对方显现。在《黑暗时代的人们》中,阿伦特曾以《走出非洲》作者伊萨克·迪内森为例谈到过,故事拯救了她的生活,“故事揭示了这样一些东西的意义,如若不然,它们仍将是纯粹事件的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的序列”。实际上,从书中提到的十个人物身上,阿伦特看到了每一个人所发出的、帮助我们理解人类的生存的光亮。这些人的故事显示了实现人性的种种可能性,即使在缄默的“黑暗时代”。 和本雅明一样,阿伦特也有一种“殉道精神”,她的思想总是不免和政治挂钩起来。不像罗兰·巴特,她从不“把政治看作对人类主体的一种压抑”,相反,人类要想从“黑暗时代”得救,恰恰要回归政治的公共领域,人与人之间实现交流沟通,而“讲故事”,正是打破缄默和孤立的途径之一。 但在现代要找个讲故事的能工巧匠,那是一件费力的事。在本雅明看来,讲故事的人,兼及两种故事好手——水手和农夫的二者之长,能将“那种见识多广的人带回的远方的传说与那种当地人了解最深的过去的传说融会到一起”。这种人,既是一位找到人世间生活道路又知归来的远行人,又是族群历史记忆的承担者;既游历于广袤空间,又深深了解时间。可以说,正是讲故事的人,在时间与空间上,维持与开拓了人类精神生活中的一个联结点。不过,“讲故事这门艺术已是日薄西山”, “要想碰到一个能很精彩地讲一则故事的人是难而又难了”。而讲好历史故事,也非易事,既要好看,更要真实,能讲好有思想的好看的故事,那是高人和上品。故事要有助于还原真相,传递立场和价值,故事使一些晦暗澄明,故事提供了丰富的阐释的可能,故事里有情怀,故事里有敬畏。对一战,我原本的记忆是浑茫的,但一天我看到了一辆长在树里的自行车,那是一张非常震撼人心的照片,那照片就蕴藏着丰富的故事。一棵可以环抱的树,在树的腰部,一辆锈迹斑驳的自行车,被嵌入树的肉里,说的是1914年,一个小男孩把自行车锁在了树上后就去参加战争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而那辆自行车,也被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我还知道一个斯大林时代的故事,再大清洗的时代,人们最害怕夜间敲门,大家怕秘密警察把自己抓去。有些住在高楼上的人,为免于被逮捕后的酷刑侮辱,一听敲门声,就选择从楼上舍身跳下。在一个晚上,工作之余的革命领袖们在斯大林的别墅花园夜宴聊天,其中的莫洛托夫和卡冈诺维奇为苍穹里的一个星座的名称而意见分歧,一个说是猎户星座,一个说是仙后星座。而在一旁听着的斯大林笑起来,说这事容易解决,只要给天文馆打个电话立马就可搞清,于是就支派手下的秘书给天文馆打电话。但原来的天文馆长,那个著名的天文学家已经和其他几位著名的天文学家一起被“清洗”掉了,而新履任的天文馆长是个外行,原本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军官,他根本搞不清什么猎户星座仙后星座,但他知道斯大林秘书的电话的分量,于是夜间急忙派车去找一位尚未被“清洗”的天文学家。但这位可怜的天文学家自许多同行被捕后一直战战兢兢生活在恐惧里,此时见一辆汽车半夜突然停在自家门口,门铃又按得那样紧急,以为是秘密警察来了,在哆哆嗦嗦开门时突发心脏病死在门口。那汽车只得掉头去寻另一位天文学家,而这位天文学家与那些刚被“清洗”的天文学家是好友。他家住楼上,在夜里两点半突然被急促的门铃声惊醒,从窗户可以看见一辆小汽车停在楼下,他以为自己的末日已到,这位年已六旬的老人不愿再受凌辱,就从窗口纵身把自己交给了夜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费尽很多的周折,这位天文馆长总算在凌晨五点的时候打听清楚了星座的名称,于是急忙给斯大林的别墅挂电话:“请转告莫洛托夫同志和卡冈诺维奇同志……”但值班人员回答说:“没人可以转告,他们早就睡觉去了。”不能忘却的追忆 陈忠实 走进小岗村至今依然记得,六年前的清明节刚刚过去,我随中国作家访问团走进安徽省小岗村时,心情很不平静。这个小小的小岗村,悬在我心里足足有三十多年了,今日终于得着机缘走进来了。 我说小岗村悬在心中三十多年,不是夸张。三十多年前的1978年,秋末冬初,我从一场规模很大的修建“大寨田”的会战工地上下来,调进区文化馆这种比较清闲也更显松散的文化单位,已经基本确定要把文学创作作为主业的人生志向。桌子上、枕头旁摊开着契诃夫和莫泊桑的书,而睡梦里常常冒出我在平整土地或是修筑防洪河堤工地上的这事那事,一时尚不能从我在人民公社工作过整整十年的感觉里调整到这安静的书桌上来。大约就是这个时候,我听到私下里窃窃议论着的一个小道消息,说安徽省已经在农村实施包产到户的“大包干”政策了。直白说来就是“分田到户”了,再透彻说来就是恢复到20世纪50年代农业合作化之前的单家独户种庄稼的形态了,习惯称呼为“单干”。这个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不仅在农业这个系统工作的人议论纷纷,不仰仗土地吃饭的城里人也纷纷热议,对生活在公社体制下的农民的心理瓦解更是不言而喻的。我那时候尚不知道小岗村,窃窃私议发展到沸沸扬扬的小道消息,只是笼统地说着安徽,有的说正在搞“大包干——分田到户”的试验;有的说是农民自发搞“分田到户”,安徽省官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农民的越轨行为;还有的说法很夸张,安徽省已全面推行“分田到户”了……之后不过两三年,小道消息已经作为中央一号文件下达了,“农业生产责任制”在全国农村实行。我也曾作为落实“责任制”的工作组成员驻到渭河边一个村子里,让农民把生产队饲养室的骡马和黄牛牵回家去,把大块土地切割成一条一块划归一家一户……那时候,我记住了小岗村。这个向中国农村近三十年的集体化体制——从农业生产合作社到人民公社——发出挑战的小岗村,引发了随后被称作“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堪称翻天覆地的伟大改革。 在小岗村村外的田野上,我们一行来到一座别致的展览馆门前,上书“大包干展览馆”。我看到这个名称便怦然心动了,及至走进展馆,在看到那幅被放大了的秘密盟约时,竟有一种屏息的感觉。秘密盟约仅有两三行文字,即要搞分田到户的“大包干”,上面有这个不足二十户人家的生产队的十八个干部和社员的签名,而且每人都按上了自己的指印。我反复默读着那几行简短的文字,久久凝视着那十八个签名和指印,心中涌起的是一种神圣的景仰。秘密盟约最后一行文字申明,如果此举暴露而招致某人坐牢或杀头,其子女由所有签名者共同帮助抚养到十八岁。这无疑是一个生死盟约。生死盟约的十八个结盟人,在签写自己的名字再按上手印的那一刻,都有了坐牢乃至杀头的心理准备。而能促使这个不足二十户的小村庄的十八户当家男人豁出命来要搞土地“大包干”,任谁都会想到他们的光景怎样难以为继……姑且不评说其精神和意义。 我的眼光最后停驻在“严俊昌”的名字上,他当时是小岗村的生产队长,秘密联盟是他一手策划的,由他亲自向各家各户的男主人征求意见,获得呼应,就形成了这个堪称共生死的约定。任谁都会想到,一旦“大包干”的秘密盟约暴露,首当问罪的肯定就是他严俊昌了。任谁也都会想到,小岗村一旦分田到户,土地分割成一块一绺,一家一户的男女主人在自家分得的田块里耕耙、播种、除草,与集体化的大帮人群劳动的场景相对照,不几天秘密盟约就会大白于天下,这是无法掩盖更无法保密的事。严俊昌难道连这样简单的事都会马虎吗?显然不会。这就让我想到,明知遮掩不住却仍然要做,就是冒死心态了。看着秘密盟约上严俊昌的名字,我的心里已经泛溢出伟大的感觉。 见到这位伟大的农民严俊昌,是在第二天的座谈会上。一张方正的脸,一双明澈的眼睛,还有尤为突出的大脑门,头顶是基本全白的头发,我便看到一个睿智却也更为坚实的形象。他已六十六岁,我看到他的服装,是质地不错的西装,当属今天的农民普及了的服饰,我在欣慰的同时,更多的是恍如隔世的感慨。我们村的安徽菜贩自进入小岗村,或许自下火车踏上安徽省的大地,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安徽人来。掐指算来,竟然是近五十年前的事了。 这是习惯上称作“三年困难时期”的头一年,即1960年。我正读高中一年级,某个星期六从学校回到家里,在村子里遇见一个挑着空筐的陌生人,看样子是刚刚在集市上卖完菜归来。我也不大在意,村子里有陌生男女过往是常有的事。而这个挑着空筐的陌生人连连和我的两三个乡党打招呼,而且是一种让我听来十分生涩的外地口音,让我难免好奇,便问和他说话的乡党,这是哪里来的菜贩子。乡党随口说是安徽人,又着重加一句,难民。 我随后就知道这是一个不远千里从安徽逃难来到我们村子的难民。据说他先找到我们村子的主事人——党支部书记和生产队长,想从我们生产队的蔬菜地里趸菜卖菜,书记和队长都同意了。据说俩人同意接纳这个安徽人的因由基本一致,于公事说,生产队每天可以少派一个赶集卖菜的劳力。顺便说明一事,自从实行农业合作社以来,我们村这个独立生产队就开辟了一块七八亩的蔬菜种植地,种植时令蔬菜,春夏有韭菜、菠菜、茄子、大葱、洋葱、豆角、西红柿、芹菜、辣椒、大蒜等,秋冬有白萝卜、红萝卜、白菜、冬葱、香菜等。少量给社员分配享用,主要是给生产队增加收入。我们村周边的河川和白鹿原上有三四个规模大小不等的集镇,几乎每天都有逢集的镇子可以销售蔬菜,生产队每天都要派出六七个甚至十多个社员挑着各种蔬菜上原或过灞河赶集去卖菜。这个安徽人从菜园里趸买了蔬菜,生产队每天就可以节省一个卖菜的劳动力了,但也不能不说我们生产队的当家人对这位安徽“难民”的恻隐之心。这个安徽人便在我们村住下来,每天傍晚从集镇上卖完菜回来,马不停蹄直接进入菜园,趸买两筐各种蔬菜,第二天一早就挑着菜筐赶集去了……他竟然在我们村子一住就是四五年。 我约略了解他,是在他到我们村不久的那年暑假。我从学校放暑假回到家中,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个早上挑着装满蔬菜的竹筐出村、傍晚挑着空筐回村的安徽人。我家门前不过三五十步就有一面小坡坎,坡坎下有一孔年代久远的窑洞,曾经是我家隔壁一户人家的磨坊,一个圆形的石磨盘,两块同为圆形的磨石,曾经是村民磨麦子的好去处。不知何年何月窑洞的后壁发生坍塌,便没有人再进这孔危窑磨麦了。多年过去,尽管这孔危窑再没有发生坍塌,却也没人来磨麦了。这个安徽菜贩就住在这孔废弃的窑洞里,他每天出门卖菜、傍晚回来,都要经过我家门前。暑假里我可以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了,每逢阴雨天不能出工,便有同村伙伴相约打扑克,往往选中这孔窑洞。阴雨天安徽菜贩也不能赶集卖菜,就只好待在窑里。我曾和他聊天,他尽管姿态很虔诚,却总是不多说一句话。我其实也就问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譬如,你跑这么远路到我们这儿来买菜卖菜,何不在自家村子做这买卖?他大约支吾着说,他的老家生意不好做之类的话,搪塞一下。我大约也问过这样的事——你一年四季不在生产队出工劳动,生产队会允许你出门卖菜给自己挣钱吗?会不会扣下分给你的口粮?他依旧支吾着说他们那里的生产队管得不严,可以外出,不指望生产队分粮了。我之所以会问这些,是依着我们当地的政策戒律产生的疑问,当地的农业生产队不允许社员私自出门做任何为自己挣钱的事,如有违犯,就不给他乃至全家人分配口粮。我仍不死心,又把曾经听说他是逃难的“难民”的话题提出。他没有否认,却仍然支支吾吾着说是先遭旱灾又遭水灾,颗粒无收……我大体相信了他的说辞,那时不仅安徽省遭灾,整个中国已经陷入“三年困难时期”,自然灾害是一个重要原因,我们村子也陷入饥馑年月,瓜菜代食,谷糠充饥,且不赘述。 二十多年过去,这个早已被遗忘的安徽菜贩,突然在某一天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竟让我惊讶半日。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某日,我到区上开会,主题是学习和落实中共中央一号文件,即在全国农村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会上放映了一部中国农村发展现状的资料纪录片,其中有一组镜头是拍摄“三年困难时期”安徽省某些村子的景象,整个村庄已人去村空,村子中的道路上长满荒草,一个特写镜头映现的是一户人家围墙里的杆状野草,竟然长到高过围墙高过围墙里的房子的窗户,快要接上房檐屋瓦了,这样荒芜的屋院连成一片……低沉的解说词告诉观众,村民全部逃荒要饭讨活路去了,尽管没有说饿死人的事,观众大约都会想到这是不可避免的。我在看着那一组令我惊诧的惨景时,突然想到毛泽东的两句诗——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这是毛泽东在得知消灭了血吸虫病的喜报后乘兴写下的七律《送瘟神》中的两句。他老人家大约怎么也想不到,血吸虫病造成的那种惨不忍睹的景象,几年之后又在中国乡村出现了。自然灾害是一个因素,更重要更直接的因素当数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这是乡村不识字的乡民都明白的事……我在看到安徽乡村村巷和屋院里的荒芜景象时,就想到那个安徽农民,甚至想象他也许就是纪录片中某个院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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