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的另一随笔集,仍然是以家庭生活为主要内容,正是那条“宽松的纽带”维系了家人的紧密关系,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和支持。大江健三郎的散文与他的小说、文学评论都有所不同,平实的口语化叙述,淡淡的笔触,浓厚的情感,再加上大江夫人的插图,韵味十足,像后劲醇厚的酒,入口清淡回味无穷。 本书简介: 本随笔集为《康复的家庭》姊妹篇,作者用朴素的口语文体叙述了自己家庭的日常生活和家庭成员间的温情。透过这些与他的小说语言和文体截然不同的描述,我们可以跟随作家一同体验面对智障儿子光的苦恼,发现光的音乐天赋时的喜悦。 作者简介: 大江健三郎(1931~ )日本作家,多次获得芥川文学奖、新潮文学奖等,199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个人的体检》《万延元年的足球队》《燃烧的绿树》《同时代的游戏》《被偷换的孩子》等;短篇小说集《倾听雨树的女人们》《新人呵,醒来吧》等;随笔集《为什么孩子要上学》《康复的家庭》《宽松的纽带》《广岛札记》《冲绳札记》等。 目录: 宽松的纽带 大师的眼泪 培根 等待熊出现的期间 就在今天结束,感觉不可思议呢 后期风格 “道德”这个词汇 尼尔斯与《源氏物语》 你这么做,是要怎样! 国际艾美奖 黄昏的读书其一 黄昏的读书其二 黄昏的读书其三 黄昏的读书其四 关于《静静的生活》的两封信宽松的纽带 大师的眼泪 培根 等待熊出现的期间 就在今天结束,感觉不可思议呢 后期风格 “道德”这个词汇 尼尔斯与《源氏物语》 你这么做,是要怎样! 国际艾美奖 黄昏的读书其一 黄昏的读书其二 黄昏的读书其三 黄昏的读书其四 关于《静静的生活》的两封信 我已经斗争过了啊! Upstanding Decent的进餐 并非“情绪化”及“感情用事” 发愿·发心 后记 你这么做,是要怎样!(节选) 1 今年,有两本描写我的书,真正让我体会到了何谓“谩骂毁谤”。获奖之后,林家瘤平①先生给我发来贺电,我在回电中引用了他父亲一句有名的俏皮话:“拿了诺贝尔奖真是不好意思,这下,可了不得了!”但我觉得我当时没有能够完全理解“可了不得了”的意思。 我看到那些不符合事实的主观臆断、甚至是有意歪曲事实的文章后,也并不能一笑而过。然而,一旦我想要反驳,耳边总会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这么做,是要怎样!” 我曾亲耳听到渡边一夫先生说过一件事,先生在随笔当中似乎也提到过。先生在一高时代曾经有一位友人,战前是左翼运动的斗士,后来转向①——据说转向是被国家权力机构强迫的,通过翻译法国文学维持生活,先生对这位昔日的好友不惜倾囊相助。这个人很有经商的头脑,通过在战争中倒腾军需物资而起家,战后更加是势不可挡,成为日本屈指可数的实业家之一。 战后,这位实业家通过各种方式,想要报先生之恩。如果真是如此,这当然是一桩美谈。某次,实业家招待先生去一家高级的日式餐厅用餐。当时还没有空调,又是暑热之天,于是他将先生带到浴室,一起泡澡——我不知是否高级的日式餐厅都有这种设备——当那位实业家站起身形时,他那“昂首挺胸”的性器就耀武扬威地立在先生的鼻尖前面。先生大喝一声:“你这么做,是要怎样!” 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没有与如此豪放——或者说是假装豪放——的人交过朋友,也不曾有在高级日式餐厅中跟别人一起或者独自一人泡澡的机缘。试想一下,如果有哪位古怪的朋友真这么做的话,一般人是不是该一笑了之,或者说声“不好意思”,然后把视线移开,这才是正常的做法吧?假如是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或者是体育系的健硕男生,也许会掏出自己的家伙,不甘示弱地比回去也说不定…… 我比先生更加性格暴躁,换作我,说不定会舀起一小桶水,泼到那个人的头上和性器上,让他清醒一下呢。然而,呵斥说“你这么做,是要怎样”,这个反应的确符合先生的性格,虽然原本也不会想要怎样,但对方一定会倍觉尴尬吧。而且,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件后,两位是在怎样的气氛中用餐的呢? 我本人也曾被先生这样责备过,不过是用法语说的。在《康复的家庭》中,我曾经提到过,我与现任冲绳县知事的大田昌秀先生一起合作编辑过杂志《冲绳经验》,每一期的封面都由渡边先生题写。在某一期中,我引用了冲绳出身的一位人士所写的批判天皇制的文章。很快就收到了先生用法语写来的一封信,在信中他非常严厉地批评我在政治事件上的草率行为。其中的一段话让我的心灵深受震撼,甚至连血液都要为之停止循环了:“以写作为职业的人,绝对不可以利用普通人所写的投稿之类的文章。如果这样做的话,不用弄脏自己的手,就可以做出任何卑劣之事!”我从谩骂毁谤我的书中找到了可以证明先生之言的实例,一时沉浸于对先生的表情和声音的深深怀念之中。 ——你这么做,是要怎样! 3 我从孩提时代就觉得大人的生活很不可思议,下面要提到的这件事就是其中之一。我在书中多次提到,我出生成长于一个位于四国森林深处的峡谷村庄中,村子中央有一条通向大桥的路,路边有一户人家,那家主人经常雇船往大阪运牛贩卖,那些牛都会被偷偷屠杀,肉被卖掉。当时刚刚结束战争,政府对粮食控制得相当严格,即便那些牛不是被私自屠杀,也是违法的。 那艘过量装载的小船在一个风高浪大的夜晚出发之后,失去了行踪。我只记得,那位年轻的妻子四处借钱打算天一亮就去寻找丈夫,当时的气氛异常紧张。附近的女人们都赶来帮助那位不幸的妻子,不辞辛劳地跑前跑后,我的母亲也是其中一位。 在那位绝望却又充满斗志的妇人搭乘运送木材的卡车出发之后,我的母亲回到家中,意志消沉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忍不住向她提出我的疑问。 不管我问什么,我的母亲从来都不会立刻回答,但她绝非有意无视我的问题。她有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有时认真地看着自己正在工作的手指,默不作声地等着我详细说明自己提问的内容。要是我解释到一半不再说下去的话,她就会呵斥我说,“为什么问这么鸡毛蒜皮的事情”或者“为什么不考虑好了再问”,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如往常一样,我站在母亲的旁边说起自己的疑惑来。昨天深夜,周围的树林都被风吹得呜呜作响,这么大的风浪,将那么多惊恐挣扎的牛装到那么小的船上运走,现在行踪不明,这是不是意味着船翻了呢?不仅是我这么想,村子里的大人也都这么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借钱雇船去搜寻呢?婶婶出发前还说,只要能找到漂流中的尸体就可以了。可是,只是那样就好的话,为什么要借钱去找呢?以后不是还要辛苦工作还那些钱吗?跟孩子们待在家里,等着警察上门通知不是挺好吗?为什么村子里那些虑事周全受人尊敬的人不劝劝婶婶呢? 如果用现在我脑海中浮现出的说法的话,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其实是想问那位婶婶“你这么做,是想要怎样!”一直默不做声的母亲,等我讲完之后跟我说了这样一段话: “……他的确做了一件蠢事!不过,也许他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呢。大概他以为会做得很顺利呢。万一他现在正跟几头可怜的牛一起在河中漂流呢,他老婆不能不去找找看吧。为此而借的那些钱,以后跟孩子们一起拼命干活慢慢还不就好了?你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指责他们呢?” 我不能理解母亲的回答,同时对她竟然会责备我而感到不满,于是满脸通红地呆呆站在那里。母亲只是瞥了我一眼,完全不再理会我,又沉入了她自己的思绪中。 我终于明白了,有些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判定为错误的事情,却也只能选择做下去,上述事件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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