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是一位“70后”文学评论家的影评/剧评。作者以批评的视角与敏锐的洞察,对《归来》《推拿》《黄金时代》《生死场》等电影、戏剧,重新解构、深刻剖析,有温度、有深度。 2.这是一位“70后”文学评论家的书评。作者评萧红、冰心、张爱玲,评苏童、格非、毕飞宇,也评阿乙、李修文、陈希我,在小说中她看出了背后的隐匿、时代的病灶,在细节处她读出了人性的光辉、人文的力量。 本书简介: 《来自陌生人的美意》是一本由影评/剧评、书评和记人三部分构成的随笔,以电影、戏剧、文学为切入,汪洋恣肆,犀利之中不乏美好期许。“第一辑掀起我们内心的风暴”从易被人忽视的细微之处入手,想观众之未曾想,对《归来》《推拿》《黄金时代》《生死场》等电影、戏剧基于批评家立场做出了醍醐灌顶般的解读。“第二辑一个字一个字把自己救出来”聚焦茅盾文学奖,关注当代文坛,对金宇澄、朱天文、阎连科、毕飞宇、苏童、格非、盛可以等作家作品进行了饱含人文关切的深度剖析。“第三辑一个人,三生事”中既有凡·高、卡缪儿的潜意识独白,也有歌者诗人周云蓬的游吟嘶吼,更有阿乙、李娟、李修文、郑小琼、陈希我等作家的人生际遇。 作者简介: 张莉河北曲阳人,2007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文学博士。现为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著有学术专著《浮出历史地表之前》《魅力所在》;对谈录《牙齿是检验真理的第二标准》(与毕飞宇合著)。获第三届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2014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中国女性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等。中国现代文学馆首批客座研究员,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评委。 目录: 代序:来自陌生人的美意 第一辑掀起我们内心的风暴 就因为我们有记忆 ——关于电影《归来》 期待我们的“帕特丽夏” ——关于2015年春晚 掀起我们内心的风暴 ——关于电影《推拿》 一百年,“娜拉”走到了哪里 ——关于歌剧《娜拉》 萧军朋友圈对萧红的“残忍”补刀 ——关于电影《黄金时代》 一种柔软而坚韧的力量代序:来自陌生人的美意 第一辑掀起我们内心的风暴 就因为我们有记忆 ——关于电影《归来》 期待我们的“帕特丽夏” ——关于2015年春晚 掀起我们内心的风暴 ——关于电影《推拿》 一百年,“娜拉”走到了哪里 ——关于歌剧《娜拉》 萧军朋友圈对萧红的“残忍”补刀 ——关于电影《黄金时代》 一种柔软而坚韧的力量 ——关于话剧《生死场》 亲切而日常的《中国》 ——关于纪录片《中国》 第二辑“一个字一个字把自己救出来” 先锋的与新锐的 ——关于第九届茅盾文学奖 复活南方文学的调性 ——读金宇澄《繁花》 忧郁症:作为隐喻的时代疾病 ——读弋舟《刘晓东》 写下去,写到尽可能写到的那一步 ——2014年的70后写作 假如自由能成为一种写作习惯 ——一次发言 “一个字一个字把自己救出来” ——读绿妖《沉默也会歌唱》 爱情之树长青 ——读铁凝《火锅子》 一个民国少女的爱情 ——读文树新《一个民国少女的日记》 上海,上海! ——读陈丹燕上海系列作品 个人之爱与国族之殇 ——读盛可以《1937年的留声机》 “物的情迷” ——读朱天文作品 我们这个时代最刺骨的疼 ——读杨争光《少年张冲六章》 所谓“向死而生” ——读阎连科《风雅颂》 适度的沉默是美德 ——读王安忆的对话录 当校园“新生活”风生水起 ——读毕飞宇《家事》 悲悯只关“生”与“旦”? ——关于《金瓶梅》和《红楼梦》的对比阅读 第三辑一个人,三生事 以“隐喻”讲述我们的精神困局 且谈与民国文艺女神相逢 陌生叙述人阿乙 生活在阿勒泰的姑娘 别指望从他的歌中获得麻醉 多情者李修文 一个人,三生事 这一个诗人叫郑小琼 陈希我,有点轴 一个写作者的秘密 雕塑工作室里的疯女人 才女们逃不过的那个男人 亲爱的提奥 后记 前言代序 来自陌生人的美意 那应该是2004年的9月,我刚到北京师范大学读博士。开学的前两天,周围都是陌生人。那天下午,我揣着几百块稿费,到铁狮子坟附近的“盛世情”书店去。像每一位初读博士的年轻人一样,我希望从书店里寻到自己心仪的书,以不虚度未来的求学时光。 在考到北师大之前我在清华读硕士,听说,和清华附近的“万圣书园”相比,“盛世情”的文科书储备更多,价格也更公道。书店的门脸不大,与周围的服装店、咖啡馆、洗脚代序 来自陌生人的美意 那应该是2004年的9月,我刚到北京师范大学读博士。开学的前两天,周围都是陌生人。那天下午,我揣着几百块稿费,到铁狮子坟附近的“盛世情”书店去。像每一位初读博士的年轻人一样,我希望从书店里寻到自己心仪的书,以不虚度未来的求学时光。 在考到北师大之前我在清华读硕士,听说,和清华附近的“万圣书园”相比,“盛世情”的文科书储备更多,价格也更公道。书店的门脸不大,与周围的服装店、咖啡馆、洗脚店相比,并不起眼。一层面积很小,主要是一些折价书和期刊,我便顺着楼梯往地下一层走。楼梯很窄,两侧贴着新书广告。下楼梯左拐,是地下一层书店,入口处有塑料筐备用。 书架与书架之间,看上去只有一米多一点,如果一个人在书架前,另一个人要侧着身子才能过去。我站在书架前,不知道自己该选什么书。当时,我的博士论文题目还没有确定,有些茫然。在书架前徘徊,我选了些媒体上推荐的书,翻翻,放下,再拿起,再放下,如此反复。 大概我拿起又放下的动作太频繁了,旁边一位翻书的先生突然开口问,你想找什么书。我告诉他我刚来北师大,读博一,也不知道选什么书,但觉得应该充实一下自己。也是在他的询问之下,我告诉他我的专业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论文与女学生有关,博士论文也会写晚清以来现代女性写作方面的课题。他“噢”了一声,然后指着我筐里的一本书说,这本可不怎么样,炒出来的,不值得看。他说,要看就看好书,看不懂可以多看几遍,多琢磨琢磨。 他领我走到另一排书架前,说,你可以看看这些书。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吴尔夫文集》。他说,《普通读者》你应该买,还有《一个人的房间》,都挺好,适合你读。顿了顿,他又说,《吴尔夫文集》最好别拆开买,建议你全买下来,这个作家可以读,文论写得漂亮,小说值得读。然后,他又给我推荐了新出版的桑塔格的《重点所在》。这个也适合你,他说。还有小册子,桑塔格的《论摄影》,以及福柯和本雅明的书。“这些书可能对你写论文没有直接帮助,但我觉得你应该买。”他还建议我买《第二性》,但又说现在出的版本不是太好,可以勉强收着。那天他推荐了很多书,有些我已经有并且读过,只有吴尔夫和桑塔格的书我还没有。我决定按他的建议把这些书全部买下来。筐一下子沉起来,以至于一个筐都快放不下了,需要店员帮忙。我心里开始计算钱是不是够。这时他说,其实,你买得多可以打折。 在我们交谈的几分钟里,我一直以为他是这家书店的老板,或者店员,因为我听朋友说这家书店的老板会向读者荐书,店员也很有读书品位。但是,当我排队结账时,我看到那位给我荐书的先生也在付款,我们中间隔着三四个人。我看到他把书放在柜台上,付款,又把书放到运动式双肩包里,拉上拉链,走出门去。也只是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他和这家书店没有多大干系,和我一样,他只是个普通读者。 那天,我差不多花光了钱包里的钱。店员帮我把书分成两个包,我拎着沉甸甸的塑料袋子走出书店,上台阶,过天桥。天桥上有卖东西的小贩,我站在栏杆前停了一下,往远看,黄昏的马路上,车水马龙。初来新学校的恓惶被宁静和充实替代,是那些书让我安稳,让我对自己充满希望,甚至有那么一瞬,感觉自己很值得被期待。 走进校园,我才感到拎书的两手有些吃不消,便把书放在台阶上休息。校园里树木葱郁,一切生机盎然。一个经过我身边的本科大男孩走过来问,你需要帮忙吗?我摇摇头,说谢谢。他不知道,我当时内心的愉悦远远超过了身体的疲累。那些沉甸甸的书是我新的所有,我实在想亲手把它们带回宿舍。在那一刻,对我来说,手里有重量,心里才安稳。 回到宿舍,我来不及去吃饭就把书码在书架上。我原本想在这些书上写下购买时间,但又舍不得。现在却后悔没有写,所以,我已经记不得具体是哪天买到这些书的了。唯一能确认的是,它们一直在陪伴我。后来,我的书架上逐渐堆满各种研究资料、纸片、对我博士论文写作有帮助的书籍——只有那次买的书是个例外,它们中没有一本是我为写论文买的,但它们在日后的岁月里成了我的最爱,一直陪我成长。 一读十年未厌倦。十年来,我经常细读《普通读者》,有时候一天读一篇,有时候两天或者三天才读完一篇。我也经常细读《重点所在》,随时随地阅读这些书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读博士那几年,我曾经化名给报刊写各种书评,以促使自己每读完一本新书后能及时写下阅读感受,但却一直没有为这两本书写过评价。我没有想过将这两本书的阅读感受与人分享。我承认,自己读这些书表面上是平静的,内心却是电闪雷鸣。那是最美好的时刻,有静悄悄的火光四射的快乐,是一段刺激而又百感交集的旅程。我没有能力准确表达自己从中获得的美妙。我不敢说出来,我怕一说就是错的。就像这世界上的某类情感,只适合在心里,只适合沉默,像死火山一样永远沉默。我对吴尔夫和桑塔格的情感,当属此类。 有一阵子,我很担心自己会不慎丢失这些书。于是我又从网上购买了同样的版本,把它们放在书架上。现在,我有一套是全新的,而另一套是勾勾画画很多次的。这是什么心态呢?我说不清楚。对这两位作家的珍爱甚至衍生了我的另一爱好,只要看到有关吴尔夫或桑塔格的书,日记、传记、访谈、不同版本的作品,我就会在网上书店全部买下。以我缓慢的阅读速度,我知道不可能全部读完它们,但是,哪怕只把它们放在书架上也是好的。 大概从2008年起,我从文学研究转到文学评论,开始以另一种方式读这两位作家。重读很不一样,我突然一下子沉迷起来,开始把吴尔夫的句子拆开揉碎了读。我喜欢抄写某段话,以加深记忆。 走到哪儿我都带着它们。那本《普通读者》、那本《重点所在》,还有那本《论小说和小说家》,它们陪我博士毕业,做博士后,又去高校教书。它们陪我坐过公交、地铁、高铁和飞机,住过各种旅馆,去过南方和北方。在我难过不安、耿耿难眠或者空虚无聊的时候,它们像镇静剂,使我笃定,不孤独。 我常常想到那个下午,那个最为普通的下午,那家书店。我一度试图回想起把这些书一本一本放到我筐里的那位先生。可是,他的衣着、容貌、声音,我都不记得了,我甚至忘记了他是不是戴眼镜。事实上,交谈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对着书架的,我们没有面对面交流。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他可能是某所高校的教师,或者是北京城里热心的读书人?不知道,我无从知道。我后悔自己当时的矜持,这使我没能在付款的时候跟他打个招呼,说声谢谢。我想,我永远都无法向他当面致谢了。 就是那位陌生人,他为我提供了那么好、那么妥帖和恰切的书目!如果有人了解十年来我之于这些书的情感,就能知道那位陌生人对我的意义。今天,实体书店在慢慢消失,还有没有这样的故事发生?我想,可能微乎其微了吧。现在的书店,可以二十四小时营业,也可以面积阔大,但我依然怀念在狭窄空间里的那个擦肩、那种偶然、那次交谈、那只属于读书人的萍水相逢。它是那么纯粹,那么短暂,那么意义深远,它深深影响了一个年轻人一生的阅读趣味。 也许,这件事在那位先生的生活中不足挂齿,又或者,他早已忘记。可我没有忘记,越是意识到这些书之于我的重要,便越不能忘记。我视这些书为天赐之物。——怎样才能不辜负那来自陌生人的美意?我想,我也只能写下这些字,以示我的珍惜、我的敬意。 2015年4月21日,天津 张莉是个视野开阔的青年批评家。她正在日出阶段,她的文字带着喷薄之势,充满生气。她的笔探向多个艺术领域,留下了富有见地的回音。 ——迟子建 张莉读书多,思考多,书写多。做为一个阅读者和写作者,你遇上的大多数问题在这个集子里多少都有涉及。你在阅读和写作上野心越大,你在张莉这里收获就会越大。 ——冯 唐 ◆就因为我们有记忆 ——关于电影《归来》 2014年3月12日,我去看《归来》,据说那是第一次小范围放映。去看电影的路上,我充满期待。仅就小说《陆犯焉识》的故事构架而言,里面有许多场景在电影中无法实现。每个小说读者都能想见,《归来》其实是一次有难度的创作,它需要在极为狭窄的空间里完成挑战。面对题材敏感、处处是雷区的故事,张艺谋将如何在“不可能”中完成“可能”? 电影从不是小说的照搬,它有自己独特的呈现方式。《归来》一开场便是劳改犯陆焉识逃跑,回家,想见家人而不得。电影别开路径,从小说结尾说起。陆焉识逃到火车站,夫妻二人在人群中互相寻找的场景令人震撼。《归来》前二十分钟直面惨烈的年代,见面不得、咫尺天涯。一上来就是高潮,堪称经典。 接下来便是陆焉识的第二次回家,这一次是正大光明的回家,也是被政策允许的归来。满心欢喜地归来,但家已不成家,陆焉识再也不可能重建他作为人的完整生活。尽管不可能,但还是要尽其可能。电影让人忍不住感叹,陈道明是幸运的,这位优秀的演员终于在大屏幕上遇到了一个如此贴近他精神气质的角色。陈道明赋予陆焉识一种神奇的吸引力:有情怀、向往善好、百折不弯;在困难面前,这个被打倒多次的读书人不哭泣,也不放弃,更不乞怜。陈道明对人心的理解力使陆焉识这个人物变得可信、可敬、活生生。 当然,还有巩俐饰演的陆焉识的妻子冯婉瑜。这个人物不仅历经磨难,还要面对衰老和失忆,这对演员来说极具挑战。犹疑、不安、隐忍、对丈夫深沉无私的爱,全在电影开头这位女性半目含泪的眼睛里。在这位沉默、谦和、执拗的女性那里,时代、现实、他人、女儿,全是伤害,全是插在心上的利刃。巩俐以她的表演贡献了一个有生命力、令人心痛、值得尊敬的女性形象。我们并未从这个人物身上看到伤口,也听不到她的哭喊。但是,无处可诉的苦楚远大于鲜血淋漓的直接呈现。 还记得在放映厅看《归来》的场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以及抽噎,观众几乎都掉了泪。电影结束后掌声响起,是观众对艺术工作者发自内心的致敬。看《归来》让人想起谢晋的《芙蓉镇》,想到这是两代导演关于“文革”的隔空对话;想起《活着》,想到张艺谋如何自我突破。《芙蓉镇》里的“秦癫子”也是被打倒的知识分子,在扫街的动作中,他有“耍”的一面,那是一种有关乐观的戏剧性表达。《归来》中的陆焉识则不同。陆焉识的表现方式是写信——在外人眼中波澜不惊,但内心却温柔多情,他更关注自我情感生活的整全。这也意味着,《归来》和之前表现“文革”的那些电影不同,它直面日常,关注的是灾难的隐性影响,是灾后如何重建。 《归来》依然是“伤痕电影”,却不是浅表的呈现——陆焉识、冯婉瑜以及他们的女儿和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心上有伤痕的人,身上有我们看不到的伤。电影中,陆焉识晚上给冯婉瑜盖被子,冯婉瑜大叫:“方师傅,你不能这样!”这是让所有观众都震惊的细节,它解释了这个女性何以失忆。那是普通人对普通人的作恶,是平庸的恶。而电影后面紧接着的情节是,陆焉识拿着勺子去找方师傅,但没想到对方已被带走,春节也无法与家人团圆。施害者瞬间变成受害者。此时屏幕上只有陆焉识的背影特写,他悻悻而归。 2014年4月25日,作为批评家,我受邀与张艺谋就《归来》进行深度对话。当讨论到方师傅这一人物设置时,张艺谋说到了黑色幽默。在他看来,那个拿着勺子去而复返的陆焉识象征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匹夫之勇,突然热血上身但又无处可去,是有些“窝囊”的生存状态。这是一位创作者的自我解读。而在我看来,这个读书人却是无能为力,有冤无处可申。他想喊冤,去哪里喊呢?他面对的不是具象的仇人,他面对的是时代,是空无,是大面积失忆。一个人活下去不难,但一个人想与那种顽固的“心因性失忆”做斗争却是多么难。换言之,对于从劳改农场归来的人而言,活着难,归来更难,重建有尊严的个人生活则是难上加难。 所有的美好都已失去,永远不再回来。这两个普通人只能用密密麻麻的字纸和风雨无阻的等待跟失忆搏斗,跟怪兽般的命运搏斗。字纸关乎书写,关乎生存,也关乎一个读书人对于苦难的态度。“信”显然是张艺谋的精心设计,在对谈中,他兴之所至,甚至模仿陆焉识的口吻念了那封令人感慨的信:“当我们看到小马驹挣扎着站在开满黄花的草地上,我们感觉春天真的来了。”写下这封信的人,心中活下去的愿望该有多么强烈!读信场景里有尊严感,也有属于人的意志力。在劳改农场那样的环境里,九死一生,全然不顾当时恶劣的生存条件,这个读书人靠这样的写信行为活下来,他要拼命维护和建立自己的情感世界,这是美好的,也是伟大的。“信”是《归来》中核心的意象,这些字纸是灾难记忆本身,也是希望和信念本身。 要提到电影里属于夫妻二人各自的“等待”。一次、再次、无数次,一起等待莫须有的“陆焉识”回家。镜头最后定格在两张无望的等待的脸上,旁边则是“陆焉识”的名牌。一个是回家的陆焉识,一个是没有回家的“陆焉识”。但无论哪个,都在等待,等待之于他们,是希望也是无望。——所有的旁观者,所有没有患“心因性失忆症”者也都明白:所谓归来,是昨日不再来。那么,陆焉识怎会不知道那是荒谬的等待?他心明如镜。但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他要去,要在,要和她站在一起。何以如此,何至如此?他是人,他有心、有情、有守持。即使冰冷的铁门永远紧闭,也要站立、等待。夫妇二人风雪中伫立的场景,应该成为我们民族记忆的一部分。因为它使我们对人,对人这个物种保持敬畏。人心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但人心又如此强大,可以拼却身家性命,去抵御记忆黑洞的侵袭。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我们有记忆。一切一切的记忆,并不是一场疾病就能阻挡,也不是翻完日历就戛然而止。 《归来》注定有多重解读,有人看到爱,有人看到婚姻,有人看到信任,有人看到记忆,有人看到命运的残酷。这完全基于观众的年龄,基于观众对世事沧桑的认知程度。巩俐和陈道明对人心和情感的演绎完全能够把观众带进情境。他们对人物的准确诠释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会突然泪奔,一个背影、一把勺子、一首《渔光曲》、无数的字纸,让人心痛、神伤——这两个人物代表着一种抵抗、一种念想、一种与无望有关的执着。《归来》打动人心,某种程度上是缘于对这两位优秀演员的正确选择,是他们富有质感的表演撑起了这部电影。 当然,更重要的是导演,因为人物、镜头、音乐的最终选择都取决于他。《归来》整体上是陌生化的张艺谋。跳《红色娘子军》一段清晰地打着张艺谋的烙印,但是点到为止,镜头并不迷恋。所有的渲染都远去,久已成型的张艺谋审美趣味削弱了。这是渴望突破的张艺谋,他对自己做了一次减法,进行着艰难的蜕变。事实上,电影中几次重要的故事转折都使人感叹,这位导演自我更生能力之强、决心之大远超我们的想象。 尽管《归来》注定有它弥补不了的缺憾,但它依然会成为张艺谋继《活着》之后的另一部代表作。《活着》中,张艺谋修改了小说里很多人物的死亡方式,最后结尾也刻意变得温暖。而《归来》的等待显然要比《活着》复杂,也更深入。因为《归来》让我们不由得想到无数与陆焉识同样归来却没有完整家庭生活的人们,也使我们想到许许多多再不能如陆焉识一样如期归来的人们。 在张艺谋工作室里,我看到《红高粱》《秋菊打官司》《活着》等多部经典电影的图片,它们属于张艺谋,也属于中国电影的艺术片时代。遥想包括张艺谋在内的第五代导演,当年都是新锐,是引领电影风尚的弄潮儿,而今也都到了五六十岁的年纪,来到了创作的另一个黄金时期。现在恐怕是这代导演对人心、对历史、对过往理解最深、最透的时期吧。从《归来》中,也从和张艺谋的对谈中,我能感受到他的诚恳、执着,以及自我更生的勇气。当然,那些开始泛黄的照片也告诉观者,一切都已时过境迁。今天中国电影市场火爆,但有勇气面对隐痛、有艺术追求的作品却几近于无。在今天,艺术片难有市场。在今天,艺术片“活着”不易,“归来”更难。 希望《归来》能成为一个开始,中国电影应该有追求艺术品质的能力。 2015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