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动画界造梦大师今敏导演亲笔随笔集,在日本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中文版国内首次出版,收录多幅分镜稿、精美全彩习作,极具收藏价值。 特别收录平泽进(《千年女优》音乐制作)中文首访全文。 本书简介: 动画教父今敏的执着梦想和坦诚生活。 今敏,动画界的造梦大师,与宫崎骏一样神一般的动画导演。他以非凡的才华掌控着梦境与现实,颠覆了既定的概念,他的作品影响过诸如沃卓斯基、诺兰等好莱坞大导演,甚至推动了整个电影界的革新。本书是今敏唯一的自传性随笔,在日本出版后盛况空前——英年早逝的他仍然活在大家心中。 为了能让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他扔掉了世俗意义上的幸福,舍弃了安定的生活,一生沉浸于挚爱的动画事业。即便是在弥留之际,他最难以割舍的还是自己未完成的造梦之旅。《千年女优》中最后一句台词“其实我真正爱的,是追寻他的我自己”是今敏的心声,是他追寻梦想的见照。 这是一本关于梦想的书,这是一段能让有梦之人热血沸腾的旅程。 本书特别收录今敏插画、分镜稿以及黄金拍档、《千年女优》《红辣椒》的原声制作平泽进的中文首次访谈。 作者简介: 今敏 日本著名导演、漫画家。 一生仅导演四部动画电影,但均获奖无数,产生了深远影响。处女座作《未麻的房间》受邀参加柏林国际影展,荣获亚洲奇幻电影节最佳影片。代表作《千年女优》入围奥斯卡动画长片奖,与《千与千寻》共获日本文化厅媒体艺术节动画奖,名列世界史上最佳五十大动画。 2010年病逝于东京,年仅46岁。焦阳 译者、自由撰稿人,日本漫画学会会员。译作有《我的造梦之路》《工作狂人》等。 目录: 遥远千年的呼唤 《未麻的房间》战记 NotebookSelection 我是谁? Works 后记:出于兴趣 附录:平泽进访谈今敏以小小的动画获得了最高的赞誉,是日本一位伟大的电影人,也是世界上最敏锐最具探索精神的艺术家之一。 ——《时代周刊》 今敏辞世之后,我们就觉得日本动画的未来没有了。 ——电影杂志《CUT》泡沫十年(节选) 人常言“十年一昔”。 十年的长度,将社会、个人、文化和回忆打成了一个大小刚好合适的包裹。 前段时间,某位朋友为我和他十年来的“某种关系”画上了休止符。得知此事,我回忆这十年来和十年前的事情的时候也多起来了。 解释一下,“画上休止符”这件事,并不是“我为自己与那位朋友之间的关系画上休止符”。唉,虽然最后走到这步的人也挺多的。 过去,曾经被认识的人说“你根本不珍惜朋友”,我考虑后得出了“确实,就是这样”的结论。应该怎样才能算是“珍惜朋友”?说到底,我从没有珍惜朋友的想法。只是为了维持而维持友谊确实毫无意义。 人际关系不是勉强维持下去的,时不时会有需要的人出现,有亲密无间的时候,也有不得不分道扬镳的某一天。 想起这些可能因为我的思绪回到了过去十年间,或说是十年前。十年前,1989年,那年我二十六岁。 那时,我时不时画短篇漫画,也打工画镜头、做漫画助手,拿着日工资,忍耐着勉强糊口的日子。存钱、吃好吃的东西都与我毫不相干,银行账本上只印着寂寞的三行字。真是比什么都羞耻。 当时泡沫期也迎来了尾声,终于该摆脱这腐烂发酵的悲惨生活了吧。可能正是摆脱之时。记忆中,我一点都不清楚那时的泡沫期究竟是怎样的,应该是因为没有切身体会到吧。大多数民众处于兴奋状态,享受着泡沫经济的荣华,我那时可是身处想感受都没有办法的、憧憬着的彼岸,泡沫期在电视机显像管的另一边。所以说,不仅和那些积极参与泡沫经济并造成损失的人没有同感,反倒有一种在天上看着他们的感觉,不愧是该被说“你看看你”的我,对他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骗你的。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五十步笑百步。 贷款买东西后还贷天经地义。因为还不起而上吊自杀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即便是在泡沫时期没有直接过失,但现在自杀的中老年人越来越多也不是没道理。说真的,我觉得这令人惋惜,但蜥蜴断尾求生是世间常态。 说到“上吊自杀”,我当时曾经认真思考过这件事。“敏感、容易受伤的我不被周围任何人理解,活得有点累了”“一死了之也不错”——我想过这些。骗你的,自杀什么的这种不知为何就令人感到恐惧的事情我根本不会去想。与其上吊,不如说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最近本该勒紧的腰带有点松,腰粗了。这是我切身体会到的“十年一昔”啊。我变胖了。当时,我任性地赞扬着那种生活,一边感到满足,对无拘无束的生活说着“高兴就好”,一边被脑海中某处对将来的巨大不安所吞噬。 仔细想想,没有正经工作的我被“如果不希望以后大富大贵,可能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下去了”之类幼稚妄想缠身,笼罩着整个社会的、泡沫期的集体无意识可能是间接原因。总之,这都是因为当“自由职业者”不是我自愿的。 过去被人津津乐道为“金蛋”的中学毕业生集体就职也是这样。好用的劳动力总是很受欢迎,若是不需要就扔到一边,对当事人而言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情况。 泡沫时期,那些顶着与其说是“自由职业者”不如说是“不被公司束缚的自由者”这一称号的、为拥有空虚的优越感而感到自豪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啊?还是说已经上吊了?如果有出色的“第一代自由职业者”这种生物栖息在世上,请一定要联系我。别当真。 但是,这里所说的“第一代自由职业者”不是现在经济不景气情况下的那类,而是从心所欲的自由职业者们。现在经常见到的人,应该说是“不得不成为自由职业者”才对吧,那时恐怕是打工比上班更能赚钱的轻松状态。 “不用上班也能维持生计。” 这种情绪浓重地笼罩着整个社会。 “上什么班啊?”现在变成了“上班难”,这也能让人切身体会到“十年一昔”。父母和钱不会一直在,一样的道理,世上没有不变的东西。众所周知,现在的经济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即便如此只是说经济状况变差了,也不能说日本是经济状况不好的国家——是个充满了商品和金钱的好国家。能单纯地替代无保障生活中的“轻松”的词,只有作为资本的“年轻”吧。我身边赞颂着轻松生活的人们中,也出现了从事稳定工作并结婚的人。他们突然开始对未来感到不安与胆怯,顺势留下了不知从哪来的“要安定下来”“没才能”“东京不适合自己”这些意味不明的话。对“安定”这两个字的渴求让他们像拔梳子齿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回到乡下。现在和过去一样,回乡下这事儿当然也在不断重演。 就算将“U型弯”改为“I型弯”,英文字母的改变也不能改变回乡下的事实。 回去吧,东京是盲目的乡下人的乐园。 东京是买卖才能的巨大市场,我认为这一特性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这里不适合那些只拥有成不了商品的才能的人长住。虽然这么说,没有用武之地的才能与能力,它们的残骸到底被埋在了东京的巨大隙间。真的感到困扰的是将东京作为故乡祖祖辈辈生活着的人们,他们真是可怜,乡下人进进出出、吵吵闹闹的。明明说了“讨厌乡下”而离开,生活不好便又启动安全装置似的回乡下,这种行为是来自农耕民族的基因吧,我是怎么都理解不了。再有,将“回乡下”随意、愚蠢地与“环保”混为一谈的人真悲惨。 “果然还是在养育了我们的大自然中生活好啊。” 呵呵。为了地球的环境,这类人应该消失。在城市里四处制造垃圾、生活在误以为是文化环境的大量消费生活中并赞扬之,这些人们在生活中通过物质获得情绪上的满足。别告诉我他们悠闲。 我大概也不喜欢“在都市生活太累而回乡下疗愈身心”这种想法。把乡下当成什么了啊?说“希望故乡永远不要改变”这些话,把住在故乡的人们都当成什么了啊?乡下不是城市落伍者的收容所。电视剧《北国之恋》让我厌恶得反胃。北海道不是丧家犬的乐园。真是的,我越来越生气了。 还有,将年轻当作过去犯下的愚蠢过错的免罪金牌,我厌恶这种没有责任感的行为。“过去犯下了错但是现在已经好好地改正了”的人也是一样。我厌恶廉价的不良少年美学和溺爱他们的世间。不过是曾经的不良少年改过自新,成了合格的社会人,周围却过度喜悦——至少也会表示赞许。愚蠢的家伙。不良时期犯下的罪过,在成为普通人后就会被原谅吗?这就可以补偿当时的受害者了吗?愚蠢的家伙。用一生去赎罪吧。啊,真是反胃。 回到“回乡下”这个话题。 有可以回去的乡下很好,但回去之后究竟要做什么呢?如果是以积极的心态回到乡下并开始全新的生活,也会产生“战斗!”这样美好的精神状态吧。也有因为担心父母而不得不回到故乡的人,我很理解。我也能理解回去后还能继续商贩等家业的人,但是白领家庭之流该如何是好?是回到亲戚关系中,在理应感到厌烦的、切不断的关系中谋求安宁吧? 在电脑输入文字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切不断的关系”汉字写作“栅”。如同字面意思。进去吧,进栅栏里吧,然后习惯被驯养,像温顺的羊一样被驯养生活着,不错。 无论在哪里,“不想被干涉”这些听上去帅气的说法,只是毫无责任感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个人主义。 我也曾经嘲笑过这样从乡下逃出来又回去的人,但是现在的想法变成了半肯定的“离开父母、在东京的花花世界讴歌青春,这段时间是人类所必须经历的……”。骗你的,我还是认为他们非常值得嘲笑。 我的父母住在札幌,但是他们说的不是所谓的“必须回乡下”,而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让父母决定会感到为难”。 值得感谢的父母。我从大学毕业至今日,虽然有时曾经得到过令我哭出来的援助,但我自己找到了维生之道,没有饿死,而且过上了像一般人一样喝酒——不,喝得比一般人还多的日子。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我喝酒只是为了麻痹对未来的巨大不安,不喝酒就会被不安感压迫到崩溃。骗你的,我只是喜欢喝酒。可是,十年前有过类似的感觉。之前提到的上吊自杀就是那段时间的事儿,是在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吧。 我曾经被强烈的不安侵袭。 我当时住在肮脏的公寓里。离日出还有一会儿、天还没亮的时候,我突然受到了焦躁、不安与忧虑三位一体的攻击。精神城堡没有防御,城墙接连崩溃,敌人以破竹之势逼近内城。 大概那时我正处于工作不顺的时期,正备受煎熬,还要为了第二天养精蓄锐,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黑色不安突然来袭,从四面八方包围,我无处可逃。 房间渐渐变得明亮,我从床上起身。表面上我一直在忍耐,但内心却只有焦躁。奇妙的状态。 无论何时都无法预想未来的自己,那时恐怕处于连五年后、十年后的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状态。什么都想象不出来,期望的状态都想象不出来。即便只想消除不安,值得想的、积极的事情也一点儿都没有。全身瘙痒、想要抓挠般的不安。 我没有抽烟,只是沉思。 那时突然有了拨云见日般的天启: “对啊……只要上吊自杀就可以了。” 说得有点偏离主题。我那会儿简直已经下定去死的决心了。不,我不会去死。顺着这个思路接着思考下去。 一言以蔽之,过着这种连明天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日子,以后会过上平凡生活吧?这是我不安的根本原因:没有新鲜感。 这种不安的想法本质上包含了自大和误解。 第一是“自己一定会过上平凡的生活”这种自大。 究竟打算怎么做呢? “慢悠悠地生活着,不知何时过上了符合大众文化的生活”这种自作主张、坚定不移的想法非常蠢,“自己没法鹤立鸡群,但是过中游水平生活的能力还是有的”这种主张大概是毫无根据的、愚蠢的。尤其是对按照“小学—中学—高中—大学”生活的这种人生没有起伏的人来说,可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将至今为止在集体中的位置延续到社会”这种疯狂的想法,为了确实地过上“平凡的生活”,在文部省所鼓励的范围内竞争。 至少我高中时的成绩非常好。我是学美术的人,虽然大学多上了一年,但总有一天会毕业,可能也迷迷糊糊地纠结过“以后也会过上平凡生活”吧。真是愚昧。 那时我的过错是,我拒绝了依靠“上班”这棵大树而生存,选择了“自由职业者”这一本质都不明的社会角色为起点。当然不会每个月都有收入,在稳定的白领家庭成长的我也就会对无法想象的生活形态感到不安。是我自作主张选择了“不安”。觉悟实在是太不够了。 说到我为什么讨厌“上班”这两个字,是因为害怕“能够具体地看到十年后的自己”。读大学时,我经常目击白领们在居酒屋用讲上司的坏话当下酒菜而觥筹交错这一能画成画的场景。就在那时,我突然这么觉得:他们自己在多少年之后,也会变成自己所品头论足的无能上司那样——而且还需要某种程度的运气和能力。 我感到恐怖:如果作为白领生活下去的话,在同样的工作场所,每天都可以看到几年后的自己。总有一天自己会坐上自己现在所咒骂的人的位置,在暗地里被部下用同样的话议论,自己还会说更上层的上司的坏话。这样不断循环,感觉不到爱和希望,能感受到无法忍受的厌恶吧。反而言之,这也是在贩卖一种“安定感”。 此时贩卖的“安定感”这只股票,现在能看到世间的家家户户都在买,有点赚到了的感觉。骗你的,不是他们有点赚到了,而是我看到他们的失败有点痛快。 过着“自由职业者”这虽然有时快活但实际上不安定的生活,就离“平凡的生活”越来越远了。其中当然有年纪轻轻就取得成功、过上非凡生活的人,但我不过是在果实很少的贫瘠土壤上耕种罢了,没办法结出平凡生活的果实。 之前提及的本质上的误解就是这样。“平凡的生活”究竟是什么啊?“正经地过着普通日子”这种事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存在,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其特殊之处。 虽然这么说,但多数人所想象的“那样”却覆盖了世间。正因如此,可以感到相对的“不如‘那样’”和“已经超过‘那样’了”这些嫉妒感和优越感,可谓有喜有忧。 世间所认为的“平凡地过日子”具体是什么啊? “顺利地从大学毕业,在不用担心会破产的公司工作,然后找到一生的伴侣,共同敲响幸福之钟。周末开自家的车兜风或者旅行,几年后有了孩子,存了足够的钱后了却买房这一心愿,虽然还贷有点痛苦,但是拥有了被宠物和孩子所包围的、快乐的一家。老年时,家庭也安心幸福。” 虽然会有异见,但大体如此。人们所谓的“幸福”看上去应该就是这样吧。电视广告里不断播放着这些具体化的“幸福”,这是政府应该奖励、日本人应当追求的道路。只要不偏离这条道路,就会听到一个声音对你说:“没问题,继续吧。”有能够经常确认自己位置的指针,也有值得追求的样本,这样就可以安心了吧? 日本没有国民普遍信仰的宗教与意识形态,我认为这些“幸福”可能正是在经济快速发展期形成的“习惯被驯养的方法”。国民齐心协力将其作为目标,形成安定的社会秩序,这就是“被驯养的方法”所强加的价值观。 这是信息造成的印随现象。我当时并不认为那是绝对的幸福,大脑理解了“只要做着喜欢的事情就是幸福”这又一仿佛借来的价值观,但是毫无疑问,内心深处被这政府推荐的幸福的价值观——偏离这道路即为不幸——划下了刻痕。 为幸福的模糊印象与现实中的自我之间的沟壑感到不安是自然的心理状态。反过来说,正因被它们所束缚,我的大脑才意识到自己被多余的焦躁与不安所困扰。但我不会善罢甘休。 扔掉吧。 这么想的一刹那,我的心情放松了些。 美满的婚姻、安定的生活、美食的满足、孩子们的可爱笑靥、梦想的住宅……我全部扔掉了。我不由得意识到,这些模糊的规划不过是虚无。并非厌恶,也不是想超越这些“幸福”,如果人能真正拥有的至多一两样,那就只能选最重要的。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工作。 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就是无上的幸福。 虽然这么说,但不可能如此简单。舍弃,伴随着苦涩的结果。我将它鲜活地记录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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