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公寓里的塔:1920年代中国的文学与青年


作者:姜涛     整理日期:2015-11-27 19:05:16

《公寓里的塔——1920年代中国的文学与青年》:新锐学者姜涛以细密之笔,勾勒五四之后“塔”里“塔”外的青年心事及世事。为了释放文学史研究的丰富性和差异性,本书作者力求通过对史料的爬梳,回到一种动态的具体情境中,把握事件、人物、观念的生成逻辑,挖掘文学现象、观念背后更为内在、纵深的历史脉络。
本书简介:
  五四之后,在新文化理念感召下,众多青年从乡村、小城,来到北京,栖身胡同公寓,游走书局学院,依托新兴的现代传媒,在窄而霉的室内,筑起各色文字之塔。但这并非寄托高贵文学之梦的“象牙之塔”,只是一处处暂时的身心安顿之所。是留在室内“建塔”,还是走到室外,加入宏大的实践进程,历史分野因此存在于一代“文学青年”的不同选择中。《公寓里的塔——1920年代中国的文学与青年》以五四之后社会思潮的分化为线索,在文化与政治运动的紧张中,选取若干人物、现象、群体、事件,探讨青年群体如何通过新文学介入历史,新文学又如何作用于“新青年”。
  作者简介:
  姜涛,1970年生,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曾获“全国优秀博士论文奖”,第三届“王瑶学术奖”优秀青年著作奖,第三届“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等。代表作品:《巴枯宁的手》《新诗集与中国新诗的发生》《图本徐志摩传》,编著《20世纪中国新诗总系》(**卷)、《北大文学讲堂》,译著《现实主义的限制》等,个人诗集《好消息》《鸟经》。
  目录:
  引论:从代际视角看“文学青年”的出现
  **章五四社会改造思潮下的文学“志业”理念
  新文化运动“修正”中的“志业”理念
  ——围绕文学研究会“前史”的讨论
  “纸上的事业”之“修正”
  “社会学”抑或“文学”
  同业联合的意识
  “文化运动”与“社会运动”之间
  “劳动”的隐喻
  ——叶圣陶《苦菜》及其他
  新村运动与“菜园”空间
  目录:
  引论:从代际视角看“文学青年”的出现
  **章五四社会改造思潮下的文学“志业”理念
  新文化运动“修正”中的“志业”理念
  ——围绕文学研究会“前史”的讨论
  “纸上的事业”之“修正”
  “社会学”抑或“文学”
  同业联合的意识
  “文化运动”与“社会运动”之间
  “劳动”的隐喻
  ——叶圣陶《苦菜》及其他
  新村运动与“菜园”空间
  “劳动”中的身体直观
  作为“志业”想象的“劳动”
  第二章新诗“装置”的内外
  ——早期白话诗的政治与美学
  “场”的混杂
  ——以“《星期评论》之群”为讨论个案
  “劳动问题”与新诗写作
  “政治场”中的“文学场”
  “超现实”的说理空间
  从《小河》到“病中的诗”
  ——周作人眼中的新诗及其他
  “病中的诗”之发动
  “好处也就贵在说不出”
  “小诗”中的平凡实感
  “杂诗”与“忧惧”
  第三章从绿波社到无须社
  ——“文学青年”的聚合、位置及人格造型
  “绿波社”与文学青年的“大联合”
  无须存在的“无须社”
  学院、报刊及公寓空间
  文坛上的“电气网”
  于赓虞:感伤的“个人发现”
  诗人人格:“合群”或“独在”
  第四章公寓内的文学认同
  ——沈从文早年经历的社会学再考察
  在“那么一个公式”之外
  从酉西会馆到沙滩公寓
  “公寓困守”与“街道漫游”
  在井中向群星的仰望
  写作者形象的凸显
  第五章“室内的作者”与1920年代小说的“硬写”问题
  “幸福的家庭”与“幸福的写作”
  居室环境的隐喻
  “硬写”的幽闭
  陈毅:“室中旅行法”
  丁玲:迎向更大的理性
  沈从文:“间离”的作者意识
  第六章“教训”与“反教训”
  ——1920年代文坛上的“导师”与“青年”之争
  “老实说了吧”前后
  “变态”社会中的“常态”构想
  “常态”背后的知识体制
  “水平线”的上下
  鲁迅的表态
  “新流氓主义”
  “思想革命”之再起?
  第七章革命动员中的文学、知识与青年
  ——从1920年代《中国青年》对文学的“批判”谈起
  “文学运动”还是“实际运动”
  什么样的知识*紧迫
  “为他人”还是“为自己”
  从“诗的生活”到“方程式的生活”
  结语
  主要参考文献
  后记从“诗的生活”到“方程式的生活”
  依靠对自身处境的理性把握,众多愁苦、愤懑的文学青年,可以完成一种意识的飞跃,获得“无产者”的身份觉悟。但革命所需要的不仅是“觉悟”的青年而已,更需要真正的革命干部,即那些“能自动的转移政治局面的人才,换一句话说,便是需要能够指挥与实行革命的政治家”。
  邓中夏在《贡献于新诗人之前》中提醒读者不要忽略这一条,并强调“注意社会问题,从事实际活动”是真诗人的前提。不同的生活方式之间的差异,在肖楚女那里被简洁地概括为:“诗的生活”与“方程式的生活”。
  所谓“诗的生活”,指的是一种回避现实问题,沉溺于文学想象的生活,在肖楚女的笔下,过着这样生活的人——
  大都非常放纵,不自检束。他们是时时刻刻把自己底精神埋葬在一种神忽飘逸的景况里。……他们底一切言行,在他们自己,方且自命为“名士”,为“艺术的艺术家”,为“风流才子”,为“高人逸士”……刘伶,李白,唐寅,王尔德(Wilde)……就是他们底代表。他们这种怯懦的疯人生活,除了“浪漫”没有一点别的意义——和“诗”之成立于想象的构造之虚幻一样(楚女:《诗的生活与方程式的生活》)。
  与许多同时代的发言者一样,肖楚女是采用一种漫画式的方式,来丑化文学者的形象的,诗的文体特征实际上已被他泛化了,笼统地指代了一种虚幻的、符号化的生存。
  在中共组织发展的早期历史上,始终存在着一种困惑:依照革命的理论,先锋的革命组织应该以工人为主体,但中国由于近代意义上的产业工人极少,组织成员*初只能在青年知识分子群体中发展,这也是社会主义青年团面对的问题。“学生”作为青年团的主力,在理论上并不完全合法,在实践上诸多“学生病”也妨碍了组织的发展。青年团的领导人施存统就明确地指出:
  学生因无经济与阶级的背景,故利害观念不一致;而且所受教育,皆资产阶级的教育,其观念为“德谟克拉西主义”,为“自由主义”,为“安那其主义”;其心理为“发展个性”,为“反对束缚”,为“好名”,为“趣味”,为“怯懦”,为“怕死”,五光十色,无样不备,这些皆与吾人主义与革命精神根本冲突。(存统:《讨论本团此后进行的方针》)。
  在施存统的表述中,“资产阶级的教育”的具体内容,其实都是“五四”时期流行的观念,所谓“学生病”也就是“五四病”。在这个意义上,青年导师对“诗的生活”的批判,显然有了更为深远的政治考虑:要塑造革命所需的人才,必须超越五四时期有关个人、自我的文化想象,必须着眼于一般青年生活方式的改造。
  与“诗的生活”相对立的,则是所谓“方程式的生活”:一种逼视现实、猛勇奋斗、充满意义的生活。这种生活需要相当的素养,“并不能像诗的生活那样容易”,它需要“坚忍,刚毅,耐劳,茹苦的锻炼”,需要“严格地过一种有条理,极有预算的自律生活”。肖楚女号召青年读者们,要想在一生中表现出“人的意义”,一定要将自己的生活“带入那极艰苦的方程式里的”!严格的自我管理,涉及身心两个方面,在另一篇文章中,肖楚女甚至曝光自己“手淫”的历史,并反省:“改造社会,首先需要一个强健的改造者。锻炼身心,使抵于至坚极强,使成为尼采(Nietzshe)所期望的‘超人’那样——是一个先决条件。”(楚女:《身心的锻炼与反锻炼》)“方程式”本是一个数学用语,用它来规定一种生活方式,无疑传达出一种强烈的现代理性规划色彩。对于青年怎样读书、怎样利用时间、怎样自我修养,甚至怎样保持身心的康健,杂志的编者和相关作者,都给予了各种具体的建议。
  在文字鼓动之外,这些青年导师本人也都是“方程式的生活”的榜样,无论生活还是工作,他们大多刻苦勤勉,高度自律,对自我严格管理,给周围的人留下深刻印象。在叶圣陶的回忆中,他在商务印书馆的同事杨贤江,就是一位**认真的实干家,“从日常生活到从事工作,他都讲求踏实力行,丝毫不肯马虎。他的生活非常有规律,起床,体操,读书,工作,休息,他都给自己规定了时间表,严格照办”(叶圣陶:《杨贤江同志逝世五十周年》)
  。恽代英更是一副苦行僧的形象,“刻苦宽厚,无丝毫嗜好……终年御一灰布长袍,不戴帽。体貌清癯,而精力过人”(茅盾:《〈记Y君〉及其它》)。他的朋友肖楚女还戏称他为“摩顶放踵而利天下”的现代墨子。
  所谓“诗的生活”与“方程式的生活”之对立,自然出于一种相当程式化的想象,二者的差异体现在“想象的构造之虚幻”与迫切的现实性之间。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在“诗”与“方程式”的区分背后,还暗含着两种不同的自我生成方式,超越五四的意图也可能潜含其中。
  据王汎森观察,在五四前后的思想言论中,存在着“自然的”与“人为的”的二项对立,这种对立不仅表现在文化、政治、社会组织方面,甚至也深入到青年内心的反复挣扎中,而总体趋势是,“人为”相对于“自然”取得了更正面的意义,如“自然的秩序是未经反思的,人为的秩序是理性建构的;自然的状态是梦寐的,人为的状态是觉悟的”等(王汎森:《从新民到新人——近代思想中的“自我”与政治》)。特别是在1920年代中后期,随着“科学”的马克思主义不断介入,列宁式先锋政党和职业革命家的出现,相对于浪漫的、自发的理念,一种新型政治方式取得了更大的支配性。这种政治方式强调“主义”的体系性、组织的严密性,在个体行动的层面也更多显出自律与“禁欲”的特征。
  在这个意义上,“诗的生活”与“方程式的生活”的对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革命政党对于五四浪漫的文化政治的主动克服。与“诗的生活”之自发性相区别,“方程式的生活”的重点,恰恰体现在“人为”的一面,体现在对自我的严格管理上。在“极艰苦的方程式”里,“自我”不是汩汩而出的创造力源泉,而是需要被控制、管理的对象,一整套相关的管理“技术”随之被提出,对于日常生活时间的规划,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环。恽代英在《对于有志者的三个要求》中,对于每周“六小时”的强调,就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假期中做的事》一文,又为“许多向上的青年”设计了理想的假期生活,对于学习、游戏、写信、谈话、访友、会客的时间,都给出了相关的规定。生活表的制定,意味着一天的时间会被合理利用,日常生活也处在一种意义充盈的状态。可以比照,在沈从文的早期作品中,生命意义的匮乏往往显现为日常时间的失控,在无序的光阴虚耗中,自我只能加速地沉沦。
  革命动员与身体的“规训”之间的关系,或许是一个可以不断展开的话题。恽代英的自我管理实践,与中国知识分子修身、自省的传统有关,另一方面,也受到了一些外来资源的启事。1917年8月,他曾赴庐山参加基督教青年会组织的夏令营,夏令营的一些集体活动方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观彼中祈祷、查经之效,而悟一日三省之必要”,互助社的团体构想也由此被激发。
  从恽代英的例子可以看出,五四青年中流行的修养实践,不仅融入了五四时期社会改造、“新生活”实验的潮流中,同时也为即将兴起的革命动员,提供了方法和手段的准备。当“新青年”自我塑造的激情,被纳入到“科学”“主义”的逻辑中,成为一种“方程式”的技术,高效自律的人格形象,是否也会随着“主义”的变动而权宜化、技术化,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革命人的打造也涉及内在意识、感受的重塑,涉及某种内外贯通的伦理安排,这一“改造”似乎也不能被“方程式的生活”完全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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