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下田:写给城市的稻米书


作者:周华诚     整理日期:2015-11-23 14:53:55

在家乡,和父亲一起种一块小小的水稻田——“父亲的水稻田”项目实纪,中央电视台、《新华每日电讯》、《新周刊》、《北京青年报》、新浪网、人民网、凤凰网等近百家媒体关注报道。
本书简介:
  2014年春天,周华诚回到浙西家乡,陪同父亲一起,用传统农耕手法种植家中的一块水稻田,以一颗从小在此长大的温柔之心,和一双专业摄影师的细致之眼,记录下水稻生长的全过程。
  春耕,播种,插秧,除草,除虫,灌水。稻禾从发棵而扬花,由灌浆至成熟。青蛙在黑夜中鸣叫,蜻蜓在黄昏里盘旋。庄稼人对天气的关心和忧惧,父亲对农耕和稻田深刻的乡情,种种因离开土地太久而忘却的记忆,或城市中人未曾经历的生活,在周华诚的笔与相机下,一一得到细致而温柔的呈现。最终成为这份独一无二的“下田手记”,带给我们传统农耕最真实的朴素与美。
  作者简介:
  周华诚,作家,摄影师。生于1979年。童年在浙西常山县的一个叫“溪口”的村庄里度过。少年进城求学,后在城市工作,定居杭州。在一次次回乡时,深感故乡变化之巨大,决心以文字和镜头记录故乡草木人情。2013年冬,发起“父亲的水稻田——挽留最后的农耕”众筹项目,与父亲一起,在故乡自家土地上种稻,记录一粒种子到一片水稻,再到一捧大米的过程,试着在耕种的过程中,体会汗水的价值与劳作的意义。
  出版作品有《我有一座城》《西湖时光“遇见24节气》《一饭一世界》等多部。
  目录:
  序曲………7
  陌生人………7
  问耕………8
  耕田佬………11
  01犁田………15
  耕田佬自述………19
  02备种………23
  03父亲穿过春天………25
  04曾经差点陷在藕塘里………31
  05春夜,那星星点点的火光………37
  06一场大雨把谷芽冲得东倒西歪………41
  07还能像从前一样尊重土地吗?………43
  08故乡的味道………46
  09秧苗长势不错………49
  10插秧,约起………51序曲………7
  陌生人………7
  问耕………8
  耕田佬………11
  01犁田………15
  耕田佬自述………19
  02备种………23
  03父亲穿过春天………25
  04曾经差点陷在藕塘里………31
  05春夜,那星星点点的火光………37
  06一场大雨把谷芽冲得东倒西歪………41
  07还能像从前一样尊重土地吗?………43
  08故乡的味道………46
  09秧苗长势不错………49
  10插秧,约起………51
  11孩子别哭,勇敢踩下去啊………53
  12谢天谢地………58
  13踮着脚尖的风从稻田上空走过………61
  14野草的乐园………64
  15为什么不去做一件有趣的事情?………68
  16村庄从草叶尖上醒来………71
  17耘田,隐身入禾苗………75
  18央视记者到田间………80
  19瀑布汗,还有那晚霞中的红蜻蜓………83
  20孤独的青蛙………87
  21籼米,粳米,还是糯米………89
  22从没这样觉得下雨是件揪心的事………92
  23稻花是悄悄开的,除了风,它谁也没告诉………96
  24黄昏,昆虫的吟唱………102
  25我想和你相互浪费,以及几种昆虫的名字………107
  26稗子简直是一个励志的故事………113
  27稻谷是在鸟叫声里成熟起来的………119
  28父亲把屋檐下的打稻机搬出来………123
  29一把镰刀上煅着“野粟”两个字………127
  30俯身拾稻穗的父亲………129
  31正在消逝或已经消逝的东西………137
  稻桶………137
  竹簟………137
  翻谷耙………141
  风车………141
  32且把新柴煮新米………142
  附录1菜经………150
  附录2留给孩子,就是留给未来………160
  在他的“乡村实验”里,我们惊愕地发现:劳动的尊严正在恢复,土地的神性亦在释放。远在浙江衢州溪口的小小村落,甚至引来了央视财经频道的关注。米粒之光,为何大放光华?毫无疑问,那种赤脚躬身的姿态,正在唤醒一种久远的“国家记忆”。曾几何时,我们总是感叹中国有限土地养育世上最多人口的伟力。懵懂之间,我们的乡村又都成了空巢,而土地已经抛荒长草,粮食被封存在力衰板结的地下。当我们不再为食物来源发愁的时候,却又为食物安全而愁肠百结。近些年,越来越多的人都回到乡村,想以一己之力来还原一个其乐融融的中国梦。 ——《杭州日报》
  “挽留最后的农耕”,这不只是让每一道农艺工序可以完整地呈现在纸上、网上,周华诚还邀请参与众筹项目的网友们一起到父亲的水稻田里,参与插秧、耘田和收割。“父亲的水稻田”连接起了曾经断裂的城市和乡村,也让周华诚更加理解了父亲。和父亲同种一片田,和他一样焦虑于天晴阴雨,让周华诚理解了千年来农民的思维方式。
  ——《都市周报》
  后记:留给孩子,就是留给未来
  一开始我跟父亲说,2014年想在老家乡下种一小片田,跟城里人分享大米的时候,父亲惊讶极了。
  当我说到一斤大米三十元的价格时,他嘴巴都张大了。
  这件事太异想天开了,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当然后来他相信了。
  因为这个在城市里生活的儿子,不仅自己回来种田,还把城市里的大人和小孩一起带来,几十个人高高兴兴干农活,大家一起插秧,一起割稻;2014年的国庆节,我们一家人一起,把刚刚收获的一千斤大米仔细地打包、装箱,然后快递送到了全国各地朋友的手中。
  在寄快递的时候,收件小哥也是怎么都不信。他问我父亲:
  “你们家的田,是不是含有特别的微量元素,要不然怎么会有人买
  你们的米?”
  父亲笑笑说,是啊,我们种的可不是一般的大米!
  我知道,父亲心里自豪着呢。
  其实,“父亲的水稻田”这个项目,不仅是我个人的一项村庄记录行动,更可以视作一个小小的村庄试验项目。从冬到春,从春到秋,这一季水稻从种到收,终于得以圆满完结。但是,它给我留下的思考还有很多。
  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高中毕业,他是一个农民。他种了一辈子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头发慢慢变白了。
  父亲一直在乡下生活。我曾想过,要把父亲接到城市来,跟我们住在一起。但是父亲住了两三天就不习惯了。他住不惯高楼,也不喜欢城市里的平淡人情。他无事可做,整天发呆,他说这样下去人都要变傻了。
  我知道,种了一辈子田的父亲,是离不开他的土地。
  为此,三四年前我还跟父亲生过气,吵了一架。
  我们还吵得很厉害。
  我对父亲说,等你年纪大了,还不是要跟我们住到一起。在乡下,天远地远,生个小毛小病的,谁来照顾你!你早晚都得适应城市生活啊。
  其实那时候我不懂得父亲。父亲是有土地情结的。他有点文化,当过几十年农村电工,现在退休了,还有两千元的退休工资可以领。可是,他的身份终究还是农民,他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土地。他看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荒了,长草了,比谁都着急。
  其实,那一点田地,能有多少收成啊?我跟父亲算过一笔账,一年忙到头,也就够自家吃的一点儿。我说,那点粮食,那点水稻,我花点钱就买来了,你愁什么啊?你儿子在大城市里,一年收入十几万,你还怕买不起米吗?
  但是父亲说,那不一样的。
  我后来知道了,父亲说的“不一样”是什么。
  最近二十年,物价飞涨,大家的收入都涨,只有农民的收入没有涨。十年前我是一名机关干部,一年收入只有三万元,现在涨到五倍以上。十年前,一个建筑工地上的小工,一天只有三十块,现在二百块都难招到工。
  但是,大米的价格没有涨,农民的收入没有涨。
  袁隆平都说,现在种水稻,种子、化肥、农药的价格翻跟头涨价,粮食的价格能涨上去吗?不能。为什么?很简单,如果大米价格卖到七元、十元,城里人受得了吗?这社会能稳定吗?
  所以,中国农民永远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弱势群体。
  我的父亲,还有许许多多跟我父亲一样的农民,如果还守着自己的稻田,就会连自己的生存都有困难。
  水稻的时光
  2013年冬天,我在众筹网上发起了一个项目,叫“父亲的水稻田”。让我没想到的是,居然反响很大。
  那时候,“众筹”这种互联网新鲜事物刚刚兴起,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它。简单说,众筹就是你想做一件什么事,把它说出来,看有多少人会被你打动,并且来支持你。如果支持你的人达到一定数量,那么,你就可以去做。
  我在城市生活,我知道城市人其实很想吃到真正“纯净”的食物,但是这个愿望很难很难实现。同时,我也想借这件事,挽留我们村庄里即将消逝的传统农耕文化。
  我把“父亲的水稻田”的大米价格,定在三十元一斤,天价吗?不是的。我一直认为,正是农耕劳作的价值一直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估,才会让农民离开土地。
  当然,三十元除了一斤大米的回报,还有一些别的“附加值”——比如,通过网络分享稻田全程种植记录,一起见证从一粒种子到一捧大米的过程;分享水稻和农具的相关知识;还有一张父亲亲笔签名的“我们的水稻田”明信片。对于预订十斤以上的支持者,还可以带着孩子一起,来到水稻田感受插秧、收割(费用自理),二十斤以上则还能分享粮食烧酒。
  “父亲的水稻田”这个种田项目上线两个月,限量一千斤的大米,就被大家订完了。那些支持者来自全国各地,南到海南海口,北到东北三省,西到贵州遵义,东到东海之滨,而且绝大部分人都是我根本不认识的。
  种田,就这样开始了。
  早春时候,我带上女儿,和父亲一起去田里用锄头翻地。这块田是“父亲的水稻田”项目实施地,面积不大,只有不到两亩。
  我也跟在耕田佬后面,拍他怎么犁、耙、耖,采访记录写了十几页。
  5月11日,父亲把稻谷种子浸湿、保温、催芽。到了第三天,谷种冒出了白色的乳芽,然后播种到秧田。一个月后,秧苗长齐了,就可以插秧了,我又在网上发了一个通知,让有兴趣的朋友,带上孩子,一起来我们的稻田里体验插秧。
  结果,6月14日那一天,从杭州、衢州、常山等地来了三四十位朋友。大家卷起裤腿,兴高采烈地下田。有的孩子从没下过水田,一站到田里就哭了起来。
  在整个种植过程中,我尽可能全面地用文字和图片把这过程记录下来,同时,还要把这些文图与大家分享。这个分享的过程本身,也是传播农耕文化的过程。
  为此我还建立了一个微信公众号(izhouhuacheng),每次记录的文图我都及时在这个公众平台上给大家推送。这样一个小小的平台,是无意中打开的一扇窗,许许多多城市的人,通过这扇小窗,看见了我们的那一片水稻田。
  从耕田、备种、催芽、播种,到插秧、灌溉、除草、抽穗、扬花,再到成熟、收割,我只要有时间,就会从杭州回到老家,在田间观察与记录,然后及时地发到微信平台。
  有一次,老天连续大雨,把我们插秧不久的稻田全淹了,大家和我一样忧心忡忡,有的就在微信上询问我会不会有影响;等到三四天后雨停,大水退去,看到水稻没有被淹死之后,大家才放下心来。
  我的父亲,我的女儿
  父亲用上了智能手机。
  我教会了他使用相机、微信以及怎么用家里的WiFi传图片、上网看新闻以及视频聊天。他的微信名字是“稻田大学校长”。
  后来他每隔一两天就会把水稻的生长情况拍成照片传给我。稻谷发芽了,秧田水淹了,水稻开花了,需要灌水了,他都会拍下照片告诉我。
  开始种田之后,我回老家的频率大大增多。从杭州开车回老家,路上要三个小时。原先大概两个月左右才回一趟老家,种上水稻以后,我几乎每半个月就要回家一趟,有时一个多星期就回去,向父亲了解农事的要点,记录水稻的生长变化。
  水淹了稻田的那几天,我每天都会打电话回去,问父亲还在下雨吗。后来大概老天开眼,就把雨停了。田中的水渐渐退去,秧苗重新露出头来呼吸。我们也就顺应天意,让秧苗自然生长。
  今年夏天,气候特别凉爽,很多城市人都觉得真不错。8月中旬的一天,我坐在车里打电话回家,却听到父亲叹一口气说,唉,还下雨。父亲说,久雨不停,稻禾又被淹了半截。这会儿正是大肚、抽穗的关键时节,天气如果不热起来,水稻的收成可就不好了。
  不种田,不知道父亲想什么。我一下子觉得不安。
  旱了,渴雨;雨了,盼晴。一介农民,几千几百年来,哪一季不是在焦虑与期盼中度过?因为种了这一小片田,我跟父亲贴得更近了。我们曾经那样自以为是,那样心比天高,哪里会像父亲一样,会像农民一样思考问题呢!
  女儿和我回到老家,她爷爷认真教她分辨水稻秧苗与杂草,也教她怎么插秧。
  父亲告诉我,他小时候,每到农忙时节,整个村的孩子都会出现在田地里。大人会手把手教孩子犁田、耙田、插秧、收割,因为在那时的父辈们看来,种田是一种吃饭的技能,自己的孩子以后也是要靠此为生的,所以一定要掌握得娴熟才行。
  父亲还说起他上初中时,我爷爷身体已经不太好,不过他还是会坚持站在田地边,然后让儿子做农活给他看,告诉他哪里做对了,哪里做错了。
  父亲曾经也有过跳出农门的想法,但是一辈子,终究没有跳出去,农事和生活的界限是难以分清的。
  所以到我这一代,他就寄予希望,让我走出村子,扔掉锄头棒。种田太苦了!我的记忆中,父亲对我农事技艺的要求不再那么高,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读书,然后洗脚上田。
  到了我的女儿这一代,下田已经是一种娱乐了,每次跟我回乡下老家,正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都特别开心,因为“感觉特别好玩”。因为稻田里的一切,都跟城市里的不一样,在她看来,都是那么新鲜,她喜欢寻找稻田里新奇的昆虫与野花。
  城里人的乡村
  7月下旬,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的记者专程来到我的家乡,对“父亲的水稻田”整整采访和拍摄了两天。这一片水稻面积不大,“待遇”却挺高,小山村第一次被中央媒体关注。节目后来在央视播出,我的父亲以及几位一起到田间干活的我的朋友,也在央视
  露了一个小脸,大家都很开心。
  秋天到来。“父亲的水稻田”终于可以收割了。
  10月2日,稻田里又来了三四十位朋友。大家一起扛出沉重的打稻机,一起用镰刀割稻。这些活儿,不要说孩子们,就是很多大人都是没有体验过的。
  不过,我也注意到,来参与收割的朋友们,因为技术不过关,经常是割一把,就落下好几穗在田间。父亲等大家散了,在田间耐心地拾稻穗。
  只有农民才真正知道——粒粒皆辛苦,粒粒都是汗水凝结而成。那么多艰辛都付出了,终于等来收获,岂肯让稻谷白白地浪费在田间。我想起米勒的油画——《拾麦穗者》。麦穗也好,稻穗也好,我相信拾穗的人其实是在弯腰向土地致谢。
  这样的收割活动,是水稻田两次小规模的体验活动之一。那么多来自城市的孩子得以有机会与土地接触,感受劳作的辛苦,也对粮食的种植过程有直接而深刻的感受。这两次活动,大人也好,小孩也好,反馈都很不错,觉得“实在太有意义了”。
  稻谷收割后,我们用了三天时间晒干,然后送到村里的碾坊去碾磨。白白的大米捧在手中,每一粒都珍贵极了。
  在长假的最后几天,我和家人一起,把大米细致地包装好,送到快递点,寄给全国各地的朋友们。
  朋友们收到后,跟我说:“是的,这就是小时候的米的味道!”
  还有朋友说:“孩子今天吃饭吃得特别用心,从来没这么认真地吃过饭,把每一粒饭都吃掉了。”
  也有朋友说:“今天我吃了一碗白饭。真香。”
  我把这些朋友的话,都跟我父亲说了。当然,父亲也非常开心。
  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当初“不切实际”又带着“天真”的想法,加上许许多多天遥地远的朋友们的精神鼓励与实际支持,使我把这件事情做了下来。当然,我很庆幸把这件事情做下来了。
  我为此感到自豪。
  现在,我把《下田:写给城市的稻米书》这本书写完了。这本书的写作,是为父亲,也为村庄;是为城市,为孩子,更是为未来。
  序曲陌生人
  腊月廿八日,寒风凛冽,村道中来来往往置办年货的人。父亲用摩托车带着我,去探访村庄中最后的犁田佬。
  我不记得多久没在父亲的摩托车后面坐过了。
  早年是机耕路,现在都是平坦的水泥路。路面弯弯曲曲,在两山之间延伸。山风虽寒,却是极清新:山野的风,与城市中的雾霾是全然不一样的。
  摩托车一路向前,我与父亲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路边的人,不时和父亲打招呼。第一句,去哪儿啊?
  第二句,这是你崽啊?
  父亲说,是哎。
  你崽这么大了啊。很多年没有看见了,完全认不着了啊。
  父亲说,是啊,一直在外面上学,你们是认不着了。
  他们又问,是在杭州上班么?
  父亲说,是啊。
  我就想起,好像童年时候,父亲把我带出去做客、拜年的情形。也是这样认人,叫这个叔叔,叫那个伯伯。而现在,那些叔叔伯伯面孔依旧是陌生的。
  我离开村庄实在多年。乡村风景,及小时候熟悉的草木,已然变了模样。村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更也是变了模样。
  过了一会儿,父亲扭头问我说,刚才,路上有个人骑车过去,是你小学同学。你不认得了么?
  我说,哪个?
  父亲说了一个名字。我绞尽脑汁,都没有想起来。
  问耕
  这是2013年的冬天。
  我在兜里揣了一包烟,去寻找村中的耕田佬。
  这个叫五联的村庄,是浙江与江西交界的常山县天马镇的一个行政村。天马镇,现在叫天马街道。为什么要叫街道,我一直没有弄清。我们这里,只有田野与村庄,没有街道,却要叫作街道,匪夷所思。
  这几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很多,这算是一件小事。村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们那个乡,叫作钳口乡。我到杭州上中专的时候,依然叫作钳口乡,可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乡镇就撤并了。钳口乡就没有了,附近的二都桥乡也没有了,统一并进了天马镇。
  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山水还是那样的山水,天马镇却又改作了天马街道。
  对此,我的理解是,上头领导表达了他们想让村庄变成城市的迫切心情。
  此刻,我的眼前是一片稻田。这里的田畈规模不像平原地区那样辽远阔大,但是一丘丘水田高低错落,间杂有致,是典型丘陵地区的农业样貌。不远处,两条溪流在此汇合,环绕着田畈与村庄。
  我把它叫作:桃花溪。
  我们这里的农民,历来是以种田为业,20世纪90年代前还没有人外出务工。全村拥有一千多亩农田和六七十头耕牛。
  可是现在,连牛的影子都难以见到了。
  应中良,从十八岁开始扶犁耕田,终于在2013年的冬天,放弃了他操持一辈子的手艺。
  我去他家中时,才知道这个六十五岁的犁田佬,刚刚卖掉了他的四头耕牛。留下的几件家什,犁、耙、耖,被堆弃在空置的牛栏里,已经积上了一层灰。
  他把犁、耙、耖从杂物间里搬出来,搬到门前明亮的地方。我拿起相机,为他和犁具拍了一张照片。
  从分田到户开始,一年又一年,应中良是村庄里种田农户最缺不得的人:从每年3月尾巴上,准备打秧田开始,他就要赶着他的牛,在一丘又一丘水田里来来往往。犁田,耙田,耖田,人牛密切合作,共同把一百多亩稻田深翻细耕、耙碎整平。人和牛的日子总
  是排得满满的。一直要到农历六月,才能有稍事喘息的时间。
  像应中良这样的犁田佬,那时有四五十人。
  最辉煌的时候,应中良养了六头牛,上过我们县电视台的新闻节目。
  在我家边上,还有一个外号叫“老虎”的村民,曾经也是一个耕田佬。他头戴斗笠,身着蓑衣,肩负犁铧,与大牛小牛一起,行走在烟雨朦胧的田间小道上。
  这是我记忆中,最唐诗的意境。
  可惜,这样的场景,现在已经从这个村庄消失了。
  应中良说,我吃不消犁田了,脚疼,这把年纪体力也不行了。
  那么,还有谁,能扛得动这一副沉沉的犁耙?
  耕田佬
  三里路外。我和父亲找到了马岳云家。
  看到我们时,马岳云的父亲,那位年事已高、听力几近丧失、正靠在门前晒太阳的老人,脸上写满了惊讶。
  老人叫马如德,已经八十岁。
  在分田到户之前,马如德当了几十年的生产队队长。
  我想象不出,这个腰身都已经弯了的老人,当初犁田时是怎样的一把好手?
  他的儿子马岳云,这会儿正在地头做事。有人去叫他。过了一会儿,马岳云就扛着锄头回来了。
  “太辛苦了,又赚不到钱。连田都没有人种,还要犁田佬干什么?”
  五十五岁的马岳云向我抱怨他的工作没有价值。他也想不到会有人对他犁田的事感兴趣,并且还来采访他。
  这是一个中年汉子,有一张因长年劳作而被晒黑的面孔。他脸上的皱纹也已很深。我给他递烟。
  马岳云说,现如今,只要有点本事、有点力气,人都情愿进城去打工,就算是做粗工,也比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强。
  去建筑工地上做临时工,挑沙子,一天能挣一百三十元,而靠种田,仅能维持温饱,想从土里刨出钱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马岳云的话,也得到我父亲的赞同。我父亲种了几十年田,主要收入却仍然依靠他在农电管理工作上的报酬。从农电工岗位退休后,他每月能领到一笔两千多元的退休金,这已经让大多数年老的农民羡慕不已。
  这二十年,差不多全村的壮年劳力都进城去打工了,一半以上的农田被抛荒。那些尚未抛荒的农田,主要是靠年纪大的人在耕种劳作。与此同时,农田的利用率也大大下降。原先多是种植两季水稻,现在仅种一季;原先除了种水稻,还要在水稻收割后种小麦、油菜、萝卜、紫云英等作物,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种了。
  此外,还有许多的水稻田,通过土地流转,承包给农业大户种蔬菜、苗木、养鱼,承包期为五年、十年或更长,一亩田的租金一百元至三百元。
  拿到这笔租金后,没有了田的田主人就必须像城里人一样去买大米吃了。
  马岳云的家,就在村道边上,不时有小汽车从门外的道路上驶过。马上就要过年了,那些在外打工的人们,纷纷从城市回到村庄里来。原来安静得有些过分的村庄,这才一下子热闹起来。
  社会发展很快,农民的生活条件也越来越好了。不仅那些在城里当干部的人买了车,那些进城务工、贩卖水果、搞建筑装修的人也都买起了车,而且车子的价格可能更高。那么多的车子,在几年前的五联村,是无法想象的。
  在村民们看来,这种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体现在村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些离开村庄进城的人,都能挣到大钱,而如果继续守着农田,反而没有奔头。
  一年又一年,马岳云没有离开村庄,因为他有个智障的儿子,他没办法离开家和别人一样进城去打工。他只能依靠犁田这一门手艺过日子,以便闲暇时能更多地照顾到家里。
  犁田的价格,从最早的一亩八元钱开始,一路涨到七十元、一百元,2013年的价格是二百四十元。
  一年中,马岳云最多能耕一百二十亩田。
  算下来,耕田的年收入,还不到三万元。
  而养牛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可以休息,除了耕田,还要放牛——对牛的照料,一天都不能落下。
  “犁田的价格,能再高一点吗?”我问。
  “高不上去了,”他说,“你想啊,种田的成本如果再高一点,那还有谁会继续种田?”
  种田,除了犁田的成本,还有种子、化肥、农药的投入,以及灌溉和种植、管理、收割的人力成本。相对于稻谷价格的低迷,种田的成本已经太高了,种水稻没有任何经济效益可言。
  他一边抽烟,一边继续和我聊着。
  种田的人日渐减少,我们这个村庄的犁田佬也变得资源过剩。于是,很多原先的犁田佬开始放弃这一行当。
  把一头耕牛卖给牛贩子,能换一万五千元到两万元。
  牛贩子把牛杀了,卖肉。
  村子里的几十头耕牛,绝大多数都卖到了牛贩子手中。现在大概只剩下两三头了。
  那个原先养了很多牛的应中良,原本想让在城里打工的儿子回村,把耕田这门手艺传给他,同时,也把自己的四头耕牛交给儿子。
  但是儿子不答应。
  最后,应中良只好把牛卖给了牛贩子。最小的牛崽不到一岁,
  也只得交给牛贩子宰杀、卖肉。
  马岳云的这头耕牛,跟了他十几年,他舍不得卖。
  “下一代再没有人会犁田了!”
  马岳云抽着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趁自己身体还行,他还会继续犁几年田。“三年,可能还用不了三年,我大概也干不动了。”
  他带我去看他的犁。那把铁犁全身灰黑色,犁头锃亮,他已用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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