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作者龙一,深情讲述用美食记录的美好时光畅谈年少的口腹之欢,追味巷陌的地道美食 吃出来的是故事,写出来的是乡味 “我的天资有二:喜欢食物,俗称‘嘴馋’;喜欢做事,尤其喜爱远方的陌生地区和陌生人的故事。为读者编选的这部作品集,便是我这两种天资的明证”——龙一 本书简介: 《美食小说家》是著名谍战小说《潜伏》作者龙一的最新小说、散文集,讲述了作者与美食的不解之缘。全书分两部分:上篇是“馋人讲故事”,共11篇,从“我”的角度,用小说形式,回忆了童年时期的美食往事,既有我们耳熟能详的年糕、盖浇饭,也有具有地方特色的美食,读来让人口水大流。最后一篇《长征食谱》曾获《中国作家》“大红鹰奖”;下篇是“馋人走四方”,是作家在全国采风的同时,关注、享受当地美食,每个人都无法做到不食人间烟火,所有的爱恨情仇、功名利禄,不过是一场云烟。人生在世,不如只求顿顿吃。作者用生花妙笔介绍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感受,既有美食的历史知识,又有美食的具体作法,是出色的叙事散文。 作者简介: 龙一,生于饥荒之年,长于物质匮乏时期,故而好吃;曾长期研究中国古代生活史,慕古人之闲雅,于是好玩。汉语言文学专业出身,写小说引读者开心为业。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天津市作家协会文学院作家。著有长篇小说《迷人草》《另类英雄》《纵欲时代》《借枪》和小说集《潜伏》《我只是一个马球手》等。曾获“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和“中国作家百丽小说奖”等奖项,长篇小说《忠勇之家》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005年重点作品扶持项目。 目录: 馋人讲故事 重阳糕 吃年饭 青丝玫瑰 乞巧 苹果菜 木耳黄瓜 盖浇饭 五日流言 喜宴 老谣 长征食谱 馋人走四方 黑河美食考古馋人讲故事重阳糕吃年饭青丝玫瑰乞巧苹果菜木耳黄瓜盖浇饭五日流言喜宴老谣长征食谱 馋人走四方黑河美食考古左手拍鸟,右手美食湄潭食萃李德鸭丽水美食行天津老月饼春花崇礼馋人梦中说归隐河北美食地图日本酒友衢州美食寻踪闲话“渡鱼腐”细数“八大碗”后记静默的园中。弈打开房门。让岑和她的友人进来。他们坐下。阔大的房舍。端上来清茶。岑却说,她要咖啡。于是弈——这座房舍的女主人,又去煮咖啡。寂静中。唯一能听到的,是高跟鞋踩踏在木地板上的响声。然后,挂钟突然报时,发出美妙的声音。岂止美妙,简直就像教堂的钟声。悠扬而略带悲伤,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弈回到客厅。坐下。咖啡随即飘散出诱人的香。岑说,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茶。弈扭转头,将目光转向那个有点局促的男人,你的朋友,未尝不喜欢这沁人心脾的,清茶。弈这样说着,或许想从他那里获取某种认同。但那男人,不语。岑仿佛生气了,不再讲话。空气中没有了声音,能看到1973年10月4日星期四,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天津市河北区东四经路居安里9号。我12岁。住大杂院有一个好处,就是热闹。我早晨出门上学,院子里已乱作一团,南屋张爷爷爬到屋顶不肯下来,说家出忤逆,他不活了。张奶奶则跳着脚骂去年新娶的小儿媳:老话说“新媳妇过门三年里,重阳节回娘家死婆婆”,你这是咒我呀。儿媳理直气壮:刚打来传呼电话,我得送我妈去医院,都什么年月了您还封建迷信,不怕开您的批斗会?而张爷爷的长孙张丑儿则跟着上窜下跳,不够他忙活的。东屋曲艺团说评书的郑爷爷劝解张爷爷:你这“工头儿”是资本家的帮凶,就算是飞上天也变不成工人阶级,别闹了,下来过节吧。张爷爷:九九重阳,大凶之日,我这是登高避邪;丑儿他奶奶,下午我去厂里挨批斗促生产,晚上给我蒸重阳糕。货车司机何大拿抱肩倚在大门边看热闹:家里居然还有红糖蒸重阳糕,您老口福不浅哪。说到重阳糕,我赶紧跑到邻院金教授家,他们老两口恰巧走出门来。金教授穿一身蓝色劳动布工作服,两手乌黑提着铝饭盒,他是下放到工厂烧锅炉的“右派”,平日里我跟他学绘画。金奶奶穿一身浅灰色毛料衣裤,皮鞋晶亮,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我对金奶奶道:前几天您说的东西,今儿下午我也许能送来。金奶奶点点头。金教授感叹:“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我笑道:郑爷爷说茱萸浙江产的最好,天津没有新鲜的,过节要用得去中药房买。我又跑回自家院里,张爷爷一家还在吵个不停。我对何大拿道:“漆包线”今天晚上我给您送来?何大拿年轻英俊,坏模坏样笑道:你要的东西我那现成,随来随换。这时郑爷爷看见院门外走过的金教授夫妇:哟,贝子爷、福晋,您这是出门赏菊呀,有年是节,好兴致啊。金教授:昨晚来电报,我兄弟在“五七干校”殁了,太太去北站买火车票,我去上班,顺便请三天假。郑爷爷满面歉然,抱拳拱手:怪不得昨晚听见邮电局的摩托车来,给您道烦恼。然后他拉了我一把:稍待片刻,咱爷儿俩一道走。张爷爷家的戏没翻出新花样来,邻居们看着没趣便散了,只剩下张爷爷和儿媳一个房上一个房下僵在那里。郑爷爷提只马口铁水桶跟我一起往胡同外走,他衣袋里的晶体管小收音机正播放石仑的文章《论尊儒反法》,播音员的声音严厉得能杀人:“儒家是维护没落的奴隶主贵族的反动学派,法家是代表新兴的地主阶级利益的进步学派”。我问郑爷爷:您这是要去哪?郑爷爷调整收音机改播“样板戏”:这玩意儿比不了电匣子,费电池;我去胜坊镇赶趟集,重阳节登高赏菊饮酒吃河蟹,咱没有赏菊花的风雅,但白洋淀的河蟹不能错过。我知道他是去那里给赶集的农民说相声挣钱,干这种违法的事,他已经被警察抓了好几回。我担心道:郑奶奶知道您又去闯祸吗?郑爷爷笑道:她是山东人,把重阳节当财神爷的生日,正在家忙活烙焦饼呢,不明白天津卫老爷们儿的雄心壮志。我是天津卫的小老爷们儿,今天我也有雄心壮志。张丑儿在学校门口追上我:那本书你弄来了吗?我:你那铁疙瘩估价了吗?张丑儿:昨儿我去废品收购站问价,人家说值两毛五。我翻了他一眼:你想瞎了心啦。张丑儿:所以才便宜给你嘛。我点点头:今天下午。学校上午四节课,前两节语文数学。我悄声问同桌小夏:星期天咱们公园大门口见?小夏是被遗弃的资本家小老婆的女儿,靠寡母糊纸盒过日子,家里穷,但学习好。我是地主的孙子,出身差,学习不上心,但能打能闹心眼活。小夏手抚扎小辫的橡皮筋:大门口怕遇见熟人。我:那就花展馆见。上个月我父亲参加商业系统技术大练兵,比赛用纸绳捆扎四瓶白酒得了第二名,奖品是两张北宁公园国庆游园会的门票。我递给小夏一张游园票,她仔细折好放在铅笔盒里。上午后两节课在操场开“忆苦思甜”大会,校长陪着一位老工人给学生讲旧社会的苦日子。老工人:我年轻时给万恶的地主打短工,夏天收麦子,地主吝啬,全家一年四季吃窝头咸菜,我们干活的白面馒头摊鸡蛋管够。这话引得全场大笑,校长连忙阻止老工人的口无遮拦,让他改说在天津铁工厂受资本家剥削的故事。我抱膝坐在地上,两眼望天盘算着今天要实施的复杂计划,没心思听老工人的回忆。此前五天,我一直在铁路北站的货场里侦察,昨天终于发现,工人们卸下了大批黄色麻袋,袋子上用红漆写着“古巴糖”三个字,最后用帆布盖住麻袋垛防雨。这种外国进口的玩意儿副食店卖过,又甜又苦,不好吃,但毕竟是红糖,送给金奶奶蒸重阳糕保证没问题。金奶奶原本是让我帮她向我父亲借两张购糖票,而我则是想找金奶奶要一本《三国演义》的连环画。金教授当年参与了这套连环画的设计,总共六十多本,小人书铺里一分钱看一本,但不成套。我打的算盘是,如果我直接弄到红糖给金奶奶,家里的购糖票也就省下来,可以寄给在“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的母亲。中午我将书包交给张丑儿,拉上同学布哈林一起来到北站货场。布哈林是他的绰号,因为他又瘦又小,头发枯黄,两眼乱转,擅长模仿电影中的列宁演讲,同学们便给他硬按上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里那个坏人的名字,他倒是全不介怀。我:你给我放哨,弄到糖分给你一把。布哈林爬上高高的枕木垛。我:看见有人来给个暗号。布哈林:什么暗号?我:“样板戏”,就唱“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选在中午的时间偷袭货场,是因为保管员都去吃午饭了,这是从有了铁路货场开始,几代孩子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我摸了摸裤袋里的铅笔刀,装古巴糖的麻袋里边还有一层塑料袋,用铅笔刀割开很容易。然而我错了,钻到帆布里边我才发现,成垛的古巴糖不见了,变成了胶合板的圆桶,两头各有一只黑漆铁箍,竖着码放。这下子完了,弄到红糖只是我整个计划的第一步,没有糖,再伟大的计划也得报废。这时,外边传来布哈林唱戏的声音,最后的高腔声嘶力竭。我伏在地上扭头向外看,一位保管员骑着自行车慢慢过去,车把上挂着铝饭盒。布哈林不唱了,我回头一看,哈哈,木桶上清清楚楚印着黑字——野菊花蜂蜜。取蜂蜜我有经验,只是今天没带容器,怎么办?回家取容器肯定来不及。我从木桶上沿往下一掌的地方下手,用铅笔刀一点一点地在胶合板上刻出一个方孔。绝不能从木桶下沿挖洞,因为没被取走的蜂蜜会流出来浪费掉,这也是几代孩子的经验。我轻轻取下两寸见方的胶合板,装满蜂蜜的塑料袋一下子从洞中鼓了出来。我脱掉上身的黄绒衣,脱掉贴身的背心,再将黄绒衣穿上,然后将背心折叠,四角相系变成一只布袋。关键时刻到了,我再次伏下身向外张望,见布哈林将大拇指插在坎肩里,学着列宁的样子在枕木垛上踱步,不像有危险。我小心翼翼地在塑料袋上竖着划了一道小口,蜂蜜立刻涌了出来,有股甜甜的药香,确是野菊花味道。外边起风了,吹得帆布拍拍作响;一列火车驶过,其声也如雷。过了好一阵子,布袋里装满了蜂蜜,我将挖下的那块胶合板按回木桶,并让它错开一点卡住洞口。蜂蜜粘稠,这样就能阻止蜂蜜外流。郑爷爷常常教导我的话没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是正经人家的孩子,糟踏东西的事不能干。然而,等我用牙齿咬着装满蜂蜜的布袋从帆布下爬出来的时候,这才发现,布哈林已经被两名保管员抓住胳膊捂住嘴。刚才火车驶过的声音太大,一定是盖过了布哈林向我报警的声音。一名身材粗壮的保管员大张双臂向我逼进,远处铁路道口叮铃铃传来电铃声,道杆放下,一列火车出站南下。布哈林沙哑着嗓子冲我大叫:快跑。我连窜带跳,横穿几十条铁轨,身后隆隆而过的是“北京——莫斯科”特快列车。我不担心布哈林,偷袭货场被抓是常事,最多挨顿打。我回到家里,从背心上刮下蜂蜜,平均分到两只碗中。我将半碗蜂蜜给金奶奶送去,她像是感动得要流泪,让我一定向我父亲转达她的谢意。她是清朝贵族家的大小姐,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蜂蜜的来历。她让我自己挑选金教授收藏的连环画,我选了其中的《八卦阵》,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58年5月版,定价:0.16元。布哈林回来了,说没挨打,笑嘻嘻地接过半碗蜂蜜回家了。张丑儿带回我的书包,我给他看《八卦阵》。这家伙收集《三国演义》连环画,我看过,只有三十几种,其中没有这一册。我:怎么样,换吗?张丑儿飞奔回家,转眼间拿来一个给自行车灯供电的磨电滚,一把将《八卦阵》抢去,然后绷着脸伸出小指:拉勾。我伸出小指与他拉勾确认交易成功,他大叫一声,狂喜道:五八年版的《八卦阵》,黑市上最少值两块钱。我母亲月薪二十元,两元钱够我吃二十天早餐,但我毫不在意,因为我的雄心壮志不是张丑儿这种俗人能够理解的。傍晚,金奶奶给我送来两块面粉调和蜂蜜,蒸成扁圆形状的重阳糕,上边点缀着核桃仁、杏仁和青丝玫瑰,说我替她找蜂蜜费心了,让我也尝尝。张爷爷的儿媳回来了,说是只去了医院,没敢回娘家。张奶奶拉着脸没理她,张爷爷则盯着我手里这两块糕恨道:家里的老娘儿们都是废物,过节不蒸重阳糕,这节白过了。郑爷爷叫我去他家里吃晚饭,重阳节的河蟹顶盖肥,郑爷爷:你放开肚皮吃,我弄回来一桶。我:今天您使的什么活?郑爷爷笑:在乡下不能使“怯口活”,说了几段《君臣斗智》。这个相声段子郑爷爷给我说过,是大学士刘墉戏弄乾隆皇帝的故事,能让人笑破肚皮。郑奶奶:没让警察把你抓住?郑爷爷:要给抓住还能坐这吃螃蟹?何大拿很晚才回家,我将换来的磨电滚交给他。何大拿大惊:这是英国三枪牌自行车的磨电滚,你小子要拆里边的漆包线,这不是败家子吗?我:咱说好的,我给你弄来漆包线,你拿去修好郑爷爷的电匣子,再给我半瓶汽油。何大拿:这玩意儿挺值钱,你可吃亏了。我学着郑爷爷的腔调:“吃亏是福”。10月7日星期天,收音机里说,以色列和埃及、叙利亚在“赎罪日”打起来了,新一轮“石油危机”马上爆发。何大拿过来给郑爷爷修理那只老旧的电子管收音机,手上拿着几只“天津鸭梨”,顺手给了我一只。我把梨塞在衣袋里:“石油危机”要爆发了。何大拿笑:你小子有世界眼光,知道昨天跟我换汽油。郑爷爷闻之大笑不止。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和心力,我的目标眼看就要实现了。因为是休息日,北宁公园的游园会人山人海,花展馆的院子里正在举办菊花展,几百种花样,几十种颜色,都是珍贵品种。我身上穿了件干净的蓝色上衣,这是我哥哥身材长高之后替换下来给我的,前襟上原本沾了一大片油污,形状好似阿拉伯半岛,被我花费半瓶汽油和半块肥皂洗干净了。我的球鞋虽然大脚趾处破了个洞,但被我用鞋粉刷得雪白。去年今日小夏告诉我,因为出身不好,也因为母女过日子艰难,从来没有人为她庆祝过生日。我当即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对她发誓:明年我给你过生日。天津卫的老爷们儿,一句话一棵钉,说到办到。就这样,今天我手上捧着两块“重阳糕”,衣袋里塞着一只“天津鸭梨”,衣服干净整齐地站在菊花从中,等待小夏的到来。生日快乐,我先练习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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