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王剑冰的散文有水气、文人气,偏于阴柔,接近民国以来文人小品文的创作方式,文字偏软,古典而温润。贾平凹:王剑冰虽未有余秋雨周涛的极致,却有他的中庸,中庸并不是平庸,它有它的浑厚和鲜活。孙广举:王剑冰总能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将思绪与事物联系在一起,小小的周庄,在他的笔下,就成了一种传统文化的符号、江南的符号、美的符号,他兼容、吸收、借鉴了文学创作的十八般武艺,使每一篇文章都具有诗意、诗性,而其*近的创作则更注重对自己思想的锤炼,让思想游走于事物间,并生发出许多新的东西。王剑冰善于在平凡的事物中展现情感和价值,他对周庄的反复书写,已成为当代散文重要的新经典, 何宏:王剑冰慧眼独具,在他感性、诗性、智性的烛照下,平凡的风景、事物闪耀出灵性的光芒,经由他优美的文字,幻化出一篇篇精彩的文学华章,成就了一篇篇玲珑的散文佳作。 本书简介: 王剑冰先生的散文妙思巧构,佳句迭出,令人击赏。其散文多为经典,有些被翻译成外文,有些被刻碑。散文《绝版的周庄》入选高中语文课本,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并刻碑于周庄;散文《吉安读水》《天河》分别刻碑于江西吉安白鹭洲和湖北郧西。 《驿路梅花》是作者近年的新作。 作者简介: 王剑冰:出版著作有诗集《日月贝》、《欢乐在孤独的那边》、《八月敲门声》;散文集《苍茫》、《蓝色的回响》、《有缘伴你》、《在你的风景里》、《远方》、《绝版的周庄》、《喧嚣中的足迹》、《普者黑的灵魂》、《王剑冰精短散文》、《荒漠中的苇——王剑冰励志散文》、《吉安读水》、《大雪无言》;理论集《散文创作谈》、《散文时代》、《散文现场》、《聆听》;长篇小说《卡格博雪峰》等。 散文《绝版的周庄》入选上海高中语文课本,并被刻碑于周庄,被周庄授予荣誉镇民;散文《吉安读水》被刻碑于吉安白鹭洲;散文《天河》被刻碑于湖北郧西天河广场,并被郧西授予荣誉市民;散文《洞头望海楼》被刻碑于浙江洞头望海楼;散文集《喧嚣中的足迹》被中国现代文学馆和宁波天一阁藏书楼收藏,散文集《绝版的周庄》被德国国家图书馆收藏;曾获全国首届冰心散文奖、全国第三届冰心散文奖,全国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中国文联理论奖,河南省政府三、四、五届文学奖,中国散文诗九十年重大贡献奖、河南省首届杜甫文学奖等。 目录: 驿路梅花 暮投石壕村 我远来是为的这一湖水 神垕 道口书院秋声 女间 阆中 明湖春柳 最早叫“云南”的地方 羊楼洞茶香 洱海 那拉提草原的丹花 阳春三月 彝山的快乐 小沟背驿路梅花 暮投石壕村 我远来是为的这一湖水 神垕 道口书院秋声 女间 阆中 明湖春柳 最早叫“云南”的地方 羊楼洞茶香 洱海 那拉提草原的丹花 阳春三月 彝山的快乐 小沟背 洞头望海楼 郏县三苏园 沿河乌江 南方最后一支马帮 济水之源 嵖岈山 雨中桃花源 震泽 古城夕阳 顺着朱雀门看到一个人 陇西威远楼 老子函谷关老鸭岔垴 清江水上郁孤台 沂蒙天佛 神秘的青藏高原 白水秋风吹稻花 三坊七巷 小鸟天堂 鄂尔多斯 甘山之甘 青岛特色街 哀牢山中花腰傣 文成公主走过的勒巴沟 大海遗留下来的滩涂 荆紫关 洹水南殷墟上 初识黛眉 狂放的草原歌舞 渭水源头霸陵桥 苗家五彩衣 血脉大运河 曲靖通幽 ——沾益行 清明上河 香山上的香山居士 版画马关 日照 浪哨梳花 惶恐滩头 五大连池 神秀天台山 洗耳河畔的又一个春天 姚庄在望 哪达达也不如咱那个山沟沟好 深圳大雨 楠雅河畔的攀枝花 洞头 黑河行吟 颍水旁,黄城冈 被雨淋湿的培田 又望乾陵 春秋那棵繁茂的树 诗豪刘禹锡 俊男潘安 旅行或许是一种生活的态度 圃田的列子 四堡 玉溪闻香 观音山 前言苍茫之色——读王剑冰散文 贾平凹 我以前读《古文观止》,读得要下跪,就四处搜寻选本中那些作家的另外作品,甚或将某些文集统统浏览。但我随之惊异地发现,那些著名的作家,他们的抒情性散文其实少得可怜,大致也就是《古文观止》中选的那几篇,而大量的写作中是谈天论地的篇什,譬如表、奏、铭、序跋、书信和辩文。这便让我想,抒情散文对于他们并不是刻意的,凿池植荷,为的是淤泥里白白胖胖的藕,而要开花了,就开一朵冰清玉洁的莲。这并不像我们现在,专门地要写散文,一写散文专门的要抒情。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散文可写呢,又有那么多的情要抒呢?研究过了历史上的散文名家,再琢磨20世纪前四十年的散文名篇,似乎都有一个规律,作家成熟,写作进入一定层次,文章愈进入了漫谈和杂说,随心所欲,无章无法,可读后却觉得每一句都是作家自己的生命体验,深刻生动又具独特,所以,真正好的散文并不仅仅在那些我们通常认为的优美呀、诗意呀的抒情,它不在乎写了什么,告诉了读者多少东西,而在于让读者想到了什么,有多少唤醒。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现代的散文我推崇鲁迅、林语堂、张爱玲和钱钟书,在阅读当代的散文时,我也以此标尺做我的取舍。 数年前起,我注意了王剑冰。苍茫之色——读王剑冰散文 贾平凹 我以前读《古文观止》,读得要下跪,就四处搜寻选本中那些作家的另外作品,甚或将某些文集统统浏览。但我随之惊异地发现,那些著名的作家,他们的抒情性散文其实少得可怜,大致也就是《古文观止》中选的那几篇,而大量的写作中是谈天论地的篇什,譬如表、奏、铭、序跋、书信和辩文。这便让我想,抒情散文对于他们并不是刻意的,凿池植荷,为的是淤泥里白白胖胖的藕,而要开花了,就开一朵冰清玉洁的莲。这并不像我们现在,专门地要写散文,一写散文专门的要抒情。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散文可写呢,又有那么多的情要抒呢?研究过了历史上的散文名家,再琢磨20世纪前四十年的散文名篇,似乎都有一个规律,作家成熟,写作进入一定层次,文章愈进入了漫谈和杂说,随心所欲,无章无法,可读后却觉得每一句都是作家自己的生命体验,深刻生动又具独特,所以,真正好的散文并不仅仅在那些我们通常认为的优美呀、诗意呀的抒情,它不在乎写了什么,告诉了读者多少东西,而在于让读者想到了什么,有多少唤醒。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现代的散文我推崇鲁迅、林语堂、张爱玲和钱钟书,在阅读当代的散文时,我也以此标尺做我的取舍。 数年前起,我注意了王剑冰。 王剑冰是《散文选刊》的主编,编一本选刊,位置的责任必然使其心胸之宽博,目光之广大,而我在主编《美文》,就少不了要从他那里了解情况,捕捉信息,向他学习。但说老实话,还并未想到他的创作。在偶然地读到了他的几篇作品,为之一震,记得那是一个上午,拿了杂志就去敲隔壁编辑的门,问:这个王剑冰是不是《散文选刊》的王剑冰?疑问得到了证实,就让朋友帮我多找些他的作品来读,结果集中地读过了他十多篇作品。于是想,这个王剑冰也是先作家而后主编,他这个作家主编不是那一种坐在书斋里的文化人,他跑动得那么多,每到一地所写的文章当然有游记的味道,也要抒情,但他的文章大开大合,高谈阔论,想象力极好,正是我喜欢的那类。而他所写到的地方,几乎我也都去过,为什么他会有那样的眼光,抒发那样独特的幽思呢?读到一个人的文章,就竭力想了解这个人,从人的角度来分析他的文章的产生原因,于是我邀他为《美文》的“九十年代”栏目写“我的散文观”,更有幸的弄到了一本他的文论集《散文创作谈》。我并未谋面过王剑冰,他的相貌性格、言谈举止我不知如何,但我尊敬起了他。他是个认真对待散文的人,以他的理论思考、创作实践和编辑工作以及许多文学活动,是对新时期散文作出了贡献的人。 正因为他以自己优秀的创作为依据,所作的理论方面的思考与整个散文界的写作没有脱节,他的主编的身份又使他站在了散文写作的每一次潮头上,没有简单和保守,再加上他的才华,他是不能忽视也无法忽视的,当朋友去河南出差时,我叮咛朋友一定去拜会他,并带去一句:向王剑冰先生致敬! 当今的散文写作,正处一段热闹期,遂使一批“竖子”成名,如果仅从中国的中间东西划一条直线,东边余秋雨有余秋雨的面目,西边周涛有周涛的个性,中原郑州的王剑冰虽未有余周的极致,却有他的中庸,中庸并不是平庸,它有它的浑厚和鲜活。他的一本散文集名为《苍茫》,这名字是他的追求,也是他的特色,现在他又有新作结集,其苍茫之色更浓。作为同志,我忽然想起了古人的诗句来祝福他,这诗句是: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驿路梅花 花瓣纷纷扬扬地飘下来,像一层层的云,驿路在云中伸展。地上片片白了,说不清是雪还是梅。馨香随着山风灌得满怀,深吸一口,就吸进了梅岭诗意盎然的早晨。 梅的降落,像是一个隆重的仪式。梅的落是有声音的,每一个声音或都不同。路石有的凹了进去,凹进去的地方积的梅也多。梅下面是雪,雪化了,就把梅粘住,像一个大梅花。 路前面出现了一个弯,而后又一个弯,拐过去就看到了融在风景中的风景。 能让一个个朝代为之倾慕的地方,一定有它的不寻常处,秦始皇派十万大军进入岭南,汉武帝出兵征讨南越,都是翻越梅岭山隘。隋唐以前,中国进口国外的商品,是经长安往西的“丝绸之路”。由于大运河的开凿,从中原沿大运河南下,经扬州溯长江而入鄱阳湖,再逆赣江、章水,逾梅岭进入韶关,再顺浈水、北江到达广州入海,成为对外贸易的又一条通道。不管是出去还是进来,梅岭都是当时的必由之路,只是自秦汉开拓的山路险峻之极,需要拓展得更顺畅。这项不大好干的工作一直拖到了唐代开元四年,唐玄宗安排给了老家在韶关的张九龄,艰难可想而知,写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宰相诗人,硬是率民工在梅岭写下了一首仄仄平平的经典。 四十公里长的驿路使得很多空间和时间变得简洁。踅过梅岭的风,会感到顺畅多了,雨雪也发现了这样的奇迹,它们不再洒落得漫无章法,而将一条路铺展得明净莹白。多少年来,中国的丝绸、茶叶、陶瓷,经过驿路到达世界各地。杨贵妃爱吃的岭南荔枝,也是经过这条路快马送至长安,不知玄宗安排修路时,是否也安了私心。 梅岭,是在梅中开了路,还是因路种了梅?不好找到确切的答案,路与梅就此相伴千年。坚硬与柔润、古朴与馨香和谐地融为一体,一些梅老去,新的梅长出来,石头将梅的根压住了,会抬一抬身子,让那些根舒展,抬起身子的石头有一天走失,新的石头还会补上去。 梅或随着明净的雨或晶莹的雪一同洒落,说不准哪位诗人走来,会随着诗句曼扬。路渐渐上升到了一种文化与审美的层次。梅开与未开,在梅岭都会生发缤纷的联想。一步步踏着光滑的石道前行,身上早已经汗涔涔的了,有人及早地到亭上歇息,驿路上无数大大小小的亭,当年苏轼是在哪个亭子歇脚呢?陈毅遇险时躲在哪一片林子,而有了《梅岭三章》的绝唱? 我转两次飞机达赣州,又走了很长的陆路才到大余(大庾)驿路,古人在途中得耗费多少时光?梅岭是告别中原的最后一座山,多少人走到这里,都会有辞国望乡的感怀,尤其那些贬谪之士。唐初宋之问贬南粤时,来到华夷分界的梅岭之巅,哀婉不已:“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苏轼、苏辙、寇准、秦观、杨万里、汤显祖,这些人过梅岭时无不神离泪飞。究竟有多少贬官走过这驿路,数不清了,他们成为梅岭一道特殊的风景线。其实,过去了,也就安心了,正是一批批的人过往梅岭,促进了南粤文明的发展。苏轼不也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欣叹吗?他在建中靖国元年北归时,梅岭迎接他的,仍是雪样的梅花。还有汤显祖,贬谪的时候,在南安听到太守女借树还魂的故事,方写成一曲千古名剧,大余还修了牡丹园念着他。所以还是放放那些沉重的心事吧,“飘零到此成何事,结得梅花一笑缘”。梅孤清高洁,凌寒不惧,报天下春而后隐去,与人的品性如此相近,一切的疲惫、忧烦、离愁都暂时隐退,目光里盈满春的笑意。于是更多地有了王安石、黄庭坚、朱熹、解缙、王阳明的足迹。 晚间照样有行人,很多的事情都在路上急着,所以有词叫“赶路”。好在这驿路有梅相伴,“大庾岭边无腊雪,唯有梅花与明月”。这是梅尧臣夜行的感觉。“霜月正高花下饮,酒阑长啸过梅关。”陈元晋花下对月饮后,酒壶一甩,吼着嗓子走向了梅关。 来往行人多了,驿站邮舍已经满足不了需要,大小客栈、饭馆、茶亭遍及了梅岭四周,大庾和南雄两地也客舍云集,可想当时梅关驿道的兴盛情景。 终于上到了最高处,南扼交广、北拒湖湘的梅关以“一关隔断南北天”的气势,壁立于梅岭分水界上,从这里向南,就是广东地界,一个慢下坡弯向了同样盛开的梅林。虽没见什么人走上来,眼前却呈现出一片肩挑车运的繁忙景象。其间,荷兰访华使团从广州出发,沿水路北上觐见清朝皇帝。900名挑夫、150名护卫,熙熙攘攘走上梅岭,他们给中国带来了西方的问候,我得给他们让路了。那个时候朝贡或通商的除暹罗、真腊、古里、爪哇等东南亚30多个国家,还有欧洲的荷兰、意大利等,带来珍珠、玳瑁、象牙、犀角以及狮子、孔雀等奇珍异物。很长一个时期,这条路也是西方同中国往来的使节路。1816年,英国贡使回国,嘉庆皇帝亲谕:“于通州乘船,由运河走,经过山东、江苏、浙江而上,由安徽、江西过大庾岭(梅岭),至广东澳门放洋。”当朝皇帝对这条路线已经十分熟悉。 在驿路的起点,我看到了章水边的码头,老得不成样子了,几棵树歪斜地伸进了水中,树旁还有拉纤的岸路,系船的拴石。一艘艘大船在纤夫的拉扯下靠岸,成千上万的脚夫拥上去,一箱箱一袋袋的货物紧张地搬卸,驿路上就连续不断地沉沉走过北中国的特产,而后换回所需的物品。当年文天祥在广东被抓,过了伶仃洋,就从这里下船,再过惶恐滩,被解上北京。还有北伐军的步履,帝国主义的铁蹄,都在这里留下了记忆。很多的博物馆、纪念馆、史籍典章都连通着这条路,很多死去的和活着的人心里都装着这条路,这条路给一个民族带来的东西太多太多。驿路上,叠压着无数的血泪、无数的诗魂、无数的呼喊和叹息,它是一道抹不去的历史印记。如果没有这条路,中国上千年的丝绸史、茶叶史、陶瓷史直至交通史、邮政史、军事史,都将无法完成。 香雪海的回望中,眼前跳过陆凯的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陆凯南征登上梅岭,正值岭梅怒放,想起好友范晔,就将折梅和诗交给了驿使。 你没来,我舍不得折下一枝梅花,就邮赠这篇文字吧。 暮投石壕村 此石壕村不是杜甫的那个石壕村,那石壕村离杜甫的老家不远。我曾经到过那里,现代的公路将一条古道变成了坦途。我远远望着成就现实主义诗人的村落,感到无比失落。 这个石壕村在山西的平顺,高山尖上。早起从县城出发,中间换了橡皮划子走了一段汹涌的水路,水是漳河水,接通河南的红旗渠。上岸继续走,看见突兀在河上的红石峡,赭红的石岩被冲刷得一褶一褶的,像凝固的河浪。然后车子就爬坡了,一丛丛的山,爬到高处看路就像一条布带子,来来回回地缠着山,却怎么也缠不完。好容易翻上山头,这山头又成了另一座山的山尾。 鹰在天上滑,像一个技艺高超的滑雪者。有瀑布在脚下响,一叠的水,跌下万丈深渊。惊呼声中,车子似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跃上一个陡坡。 鹰随着一片云,迅速地滑到下面去了。 一抹晖光,红红地映进了车窗。又转过无数山弯,隔着深深的峡谷,看到夕阳中的一个小村,在对面峭壁的顶端,就像在巨人的手指尖上挑着,而夕阳又在小村上挑着。那就是石壕村,当地称下石壕,还有上石壕吗? 石壕村全是石头营造,远远看去,是另一种石头叠加了太行的海拔。 杜甫如到这个石壕村,一定会换一种心情,要是住下来,就不再有那么多的难受,也不会为茅屋所破而烦恼。山太深太高,当年日本鬼子都到不了。 进来的另一条路由井底村开出。光听井底的名字,就知道所处的环境,同石壕村截然不同,是在太行的峡谷中,向四周看去,就像待在井底。井底村人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从崖壁凿出了一条挂壁山路,顺着上去,就能找到山顶的石壕村。不知道两个村子的人相遇是互相稀罕地羡慕,还是相互痛苦地倾诉。两个山村没有想到的,是由此成为外边人追寻的热点。别处的山,或只能看到表面,这里却能看到山的内部,开花的内部,壁立千丈的内部。 我就这样攀上了石壕村的第一个台阶。攀上去的时候,最后一抹夕阳照在脸上,继而照在身上。我看到小片小片的山地,地上长着梨树、苹果树,一疙瘩一疙瘩地结着好看的果实。立时有人去摘,一声清脆让无数口水喷溅。山里人咧着嘴笑,吃吧吃吧,就你们几个人,一年也吃不完。 一棵树下,一个女孩儿摘着柿子,手里拿不了,兜起红衣襟,一边摘一边往里放,腰围露出一圈儿白。转过一个屋角,什么香浓浓地涩涩地涌,一棵棵树上全是红红的小果,闹嚷嚷地拥挤着,原来是花椒。脆红的枣,和葡萄衬在一起,不知先摘哪个好。还有核桃呢,主人已经将核桃砸碎递上来,白莹莹的仁带着一股湿湿的甜。嘴里没空闲,又有山鸡蛋塞过来。 夕阳在我们忘乎所以的时候下山了,霞光留在云上,一片片全镶了金边,白的云和灰的云来回交换着位置,金边渐渐磨淡了。云越来越厚实,像一条蓄满棉花的被子,将石壕村慢慢盖起来。 树上的红叶先行变黑,而后是绿和黄的叶子。还有石瓦、石檐、石墙、石梯,都渐渐隐在了黑暗中。 有人说,你住留根家。就领着我下台阶上台阶地走到一个石屋前,门是开着的。刚才我们又吃又喝热闹了好一阵子,留根可能早在哪里睡了。躺在床上,一种出奇的静袭来,以往总有什么问题想来想去,而后才能入眠。这次还没等问题来找就入了梦乡。说是梦乡,其实什么也没梦到。似是下了雨,打在哪里一声大一声小的。 一觉醒来,窗子已经透白。何时睡得这么安实?睡眠找到了故乡啊!这时看清这个石屋,地面竟然是一整块山岩,延伸到屋外。门窗已经老旧,有缝隙的地方透着亮光。一团云悬浮在门口,刚一开门,就热情地溜进来,一些吸进肚里,那个清新。石屋前,云像一道幕布纱帘,一忽儿遮住这里,一忽儿拉开那里,露出远远近近的山峦,水墨一般。有的山峰像躺卧的少女,不知道有人在看。 一声鸡鸣,石壕村醒了。 夜晚真的下了雨,到处湿漉漉的,屋前一棵苹果树,挂满了水珠,摘下一个湿润润一咬,声音漫空回响。幸福真是伸手可得。小屋建在平台上,平台边是另一石屋的屋顶,片片石板泛着雨后的光泽。随便可以找到台阶,或上或下通到各个石屋去。果树从这里那里伸出,红的黄的逗引着目光。可惜肚子太小,还有好吃食在炊烟里招呼呢!野花开得绚,无论是山菊、喇叭花还是紫苑、胡枝子,有的在石缝里挤出一扑棱,有的在墙上蹿出一大抱,有的在没人走的石阶上蹿,有的干脆爬到人家窗户上。从屋里望去,可不是鲜活的窗花。 一个山娃子在上面的屋檐处露出脑袋朝这边看。那是另一个墙院,院里响起女人的叫,那个脑袋随即不见。恍惚间到了眼前,手里举着热腾腾的玉蜀黍:俺娘让给你的。玉蜀黍用树枝插着。你叫什么?留根。我笑了,原以为留根是个大人呢! 哪里的声音?是碾子,新鲜的玉米在石头的滚动下,散发出兴奋的芳香。两旁挂满玉米棒的屋门吱呀一声开启,迈出一段枣木样的老人。另一个院子,少妇正在洗衣,衣服在捶布石上,迎受着高扬的棒槌,噗噗啪啪的音响在小院的四壁碰撞。昨夜的雨,让她接满了两大桶的水。 一个女子在屋顶上摆柿子,一个个柿子摆了一平台。顺台阶上到更高处,看到许多人家都在晒柿子,这里那里,一方块一方块的红。阳光照过来,上了一层釉。 村子唯一的小卖部开门了,里面满墙糊着《山西日报》,日期竟然是1976年的9月。让我迷惑时间是否流动。门上有褪色的对联:山顶石壕喜逢春,世外桃源又经年。 潮气从峡谷中翻卷上来,聚成浓浓淡淡的云团,在清晨的光线里涌,一会儿就将石壕村托起来,让人觉得不是接着地,而是悬在天上,仙境一般。我成了仙境的一部分。 一声喊出去,一群的喊跟着回来。要是一个钱币撒出去,也会回来一群的钱币吗?在这里,总是想哭,杜甫来了也会想哭。钱物还有尘世一切让人困扰忧烦的东西,都是那么不值一提,唯有清幻静悟的美。 石壕村多少代都这样生活,他们有他们的自在。道路通了,外面的人会越来越多,好呢还是不好?可外面的人还是希望来的,来住一住,清清脑,静静心,疗养一般,回去快乐地活。 回看石壕村,还是那么小,像个盆景,或是雕塑,在早晨的光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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