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去西藏? 因为“西藏蕴藏着俗世生活的真理。” 因为“对于我们来说,西藏只是一个梦,是我们为自己安排的一个来世,是一座哲学的高原。” 因为“当我们精神陷于困顿的时候,只要眺望远方的那片高原,便会有一种激情注入我们的身体。” 但西藏拒绝阐释,更拒绝一知半解。 去西藏,不需要理由。 祝勇说:“即使微小的切片,对我们而言也意味着生命的犒赏。只要我曾经深入西藏的内部,在阳光中变成西藏的一部分,就足够了。” 本书简介: 2002年,祝勇在纪录片摄制途中走遍藏区,遍访藏文明的生态现状。《西藏书》便是对这段历程的记录和书写。 祝勇的文字始终带着虔诚的热度,他以文字拆解时空的藩篱,将自己眼中的西藏毫无保留地展现。只有深入过西藏的内核,才能从地理、人文、历史上,将它立体地呈现。 “当我们精神陷于困顿的时候,只要眺望远方的那片高原,便会有一种激情注入我们的身体。许多到过西藏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作者简介: 祝勇,作家、学者、纪录片工作者,艺术学博士,现供职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故宫学研究所,兼任深圳大学客座教授。曾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从事历史研究,北京作家协会理事,全国青联第十届委员。已出版主要作品有:《旧宫殿》、《血朝廷》、《故宫的风花雪月》等,作品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等多种选本。获第一、二届郭沫若散文奖,第九届十月文学奖,第三届朱自清散文奖。担任纪录片《辛亥》《历史的拐点》等总撰稿,先后荣获第21届中国电视星光奖,第25、26届大众电视金鹰奖优秀纪录片奖、中国纪录片学院奖、中国十佳纪录片奖,香港无线电视台台庆典礼最具欣赏价值大奖,与《舌尖上的中国》并列获得第18届中国纪录片年度特别作品奖。 目录: 在最远处,我最虔诚 天堂下的布达拉 佛光 仓央嘉措的另类梦想 喜马拉雅 远方的上方 雕版上的德格 格萨尔王 美人谷 “祝勇的文字仍然冷隽。这种冷隽,澄澈、安静,富于质感,有着几欲置人匍匐于地的强大的内在力量。而圣地的阳光的确照亮了作者善于思考的额头。” “多年来,祝勇带着学者的责任和忧思,致力于历史文化随笔的创作,身体力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西藏书》中,他更强调了艺术性和可读性,以及表达情感的独特性。” 一 我看到了世界上最高的纪念碑,选择了接近天堂的位置,仿佛高悬的灯,即使在遥远的距离以外,人们也投以仰视的目光。它比阳光传播得更远,因为它更慷慨、仁慈和神圣,它能穿透黑夜,抵达阳光不及的死角。由青藏线进藏,沿途常会见到磕长头前往拉萨的藏民,他们合拢的手掌永远指示着两个方向——天空和拉萨。他们的表情中已经透露了布达拉宫的尊严。走进拉萨之前,我已从每个朝拜者的脸上,看到了布达拉宫红墙的反光。 在拉萨,早上拉开窗帘我就会看到它——布达拉宫就在喜玛拉雅饭店的窗外,如时间一样永不消失。每天的阳光最早降落在布达拉宫金顶上——它们之间有着最迅捷的通道,使布达拉宫金顶最早接受来自天空的讯号。这表露了布达拉宫与天堂不同寻常的关系。我甚至认为在天空深处还有一座布达拉宫,与我们视野中的那座宫殿遥相呼应,只是层叠的云朵与青蓝的苍穹遮蔽了我的视线。在布达拉宫里穿行的僧人,则是神明与凡人之间的中介者,他们的语言如晶莹的法器,闪烁着天空的光泽。 布达拉宫始终如一地保持着与天堂的对话,使用着绝无仅有的语种,只有德行高尚的僧侣才能听懂。在藏文面前目不识丁的我自然无从领会这些玄奥的对语——即使汉语经文,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完全隔绝的世界——但我能够依稀感觉到在布达拉宫上方飘动的音韵,像歌声一样悠扬,时聚时合,似有还无。我预感到布达拉宫这座无比巨大的石头经书中蕴藏的信息,它容纳了西藏全部的精神和历史,我决心去读它。我迈上了宫殿的第一级台阶,仿佛掀开了一本厚重经书的第一个页码。 二 我听得到早晨的声音。阳光如同天空散落的佛珠,自宫殿的金顶滚落,最先是金顶中央那只最高的宝瓶,紧接着就如落雨般密集,顺着金色歇山顶的沟槽蔓延,红白两色的宫殿旋即明亮起来,如同老人在深夜里用酥油灯点亮的神话。我听得到阳光在宫墙上行走的嚓嚓声,由远及近,由模糊而清晰。在夜与昼的边界线上,来自天国的照明,使布达拉宫犹如一片巨大的幻影闪现出来。阳光如同福音一样无微不至,并像目光一样深入石墙的每一个凹痕。 朝圣者从早晨就来到布达拉宫广场。应该说布达拉宫广场是整座城市最先苏醒的神经。化石般坚硬的夜晚一点点被阳光融化,朝圣者带着梦境中残留的寒意出现在布达拉宫早晨的光环中。在空气稀薄的高原上,阳光是最浓稠的物质,伸手可触,有着丝绸般凉滑的质感,如天堂垂下的帷幔。我看见那些逆光的剪影,磕长头的每个分解动作在帷幔后面交替出现,金色的阳光反衬出他们卑微的身影。即使相隔很远,我也能够听见他们以额头扣击大地的声音,仿佛神秘的鼓点,有着特殊的韵律和节拍。 旅游者一律从东门进入布达拉宫,而朝圣者则从西门。细心的人能够听出两种脚步的差别——前者很重,有如一种沉闷的钝音,还夹杂着粗砺的喘息声,好像劣质的乐器传达出的不和谐音符;后者则小心而轻盈,就像缭绕在他们唇齿间的祷告之声。旅游者与朝圣者按照各自的线路进入布达拉宫,去兑现它截然不同的功能。第一次走进这座宫殿,我就发现了这一奥妙——观光客与虔诚的教民,始终是逆向而行,他们无法合流到同一队伍中。它的好处是使我总能从正面观察朝圣者的面孔,藏教的全部教义都写在那些面孔上。我看见牙齿残缺的老人一丝不苟地爬伏在地上,再艰难地起来,嘴里的祷告声从不中断。她们把仅有的纸币放在神像的边缘,如同把整个生命,交付给神灵。 三 我面对布达拉宫,那座无数次出现在各种印刷品上的神奇的宫殿,而眼下,我把那些无所不能的报纸网络电影影视一律抛在了身后,它们因我执拗的脚步而全都丧失了功能。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站在伟大的建筑面前,对于双方,这是两个意义极不相称的事件。无法解释我为什么因为“看到”而兴奋,我甚至还无法确定我究竟“看到”了什么——被布达拉宫收藏的细节,远比它呈现出来的更多。或许我应该这样询问自己:我是否进入一个假设性的前提中,用自己脚上的血泡来验证自己预置的结局?我并非宗教信徒,但我认为宗教的主要功能是赋予我们想象的权利——这点起码的权利正被我们所拥戴的物质生活一点点蚕食。谁能说我们所求取的物质生活不是一个假设性前提?又有几人能证明全部的幸福已经包含在我们“唯物主义”的生活之中?布达拉宫,这座政教合一的宫殿不仅是一种视觉奇迹,它是在接近天空的地方,为我们沉闷的俗世生活开启的一扇天窗。 我同样相信在布达拉宫面前,所有千里迢迢的朝圣者都会百感交集,只是他们不会像我一样感到意外,因为他们每天都行走在通往天国的途中。他们与我们的区别之一在于他们从不谈论“西藏”,尤其当它日益成为现代都市里一股不可抗拒的时尚的时候。我并不讳言我的“观赏者”的身份——我必将离去如同我必将到来,也从不讳言“西藏”将在以后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成为我叙述的对象,但这一切在朝圣者眼中都显得微不足道,他们朝圣的途中聚集了无尽的苦难,这些苦难会轻而易举地瓦解一个见多识广的旅行者虚弱的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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