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之韵》主编俞悦的文化随笔,她如仙女一般,与小事物的精灵们嬉戏打闹,并转过身在我们的耳边娓娓而谈。这些文章,篇幅短小,视角独特,感悟奇绝,在文字间自然地流露出对灵性生活的追求、对传统文化的喜爱、对我们善意的温和的劝告——让这个浮躁的时代在心里安静下来。本书简介: 《小物语》集结俞悦近年在媒体专栏与卷首上发表的文章,分为“物里花”、“物里乾坤”“物时光”、“物外之心”和“物及生活”五个部分。作者从一些小物中挖掘渐渐消逝的古中国文明,从一些小事中回归现代都市生活已遗失的美好情怀。“或许这些精灵,不能提供总体性,也不能提供意义,但从古至今,正是它们的‘在’,使得生命有了意义。” 作者简介: :俞悦,作家,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特约撰稿人。曾任《经济观察报》主编、《外滩画报》主笔,创办并任《空中生活》杂志执行总编。曾获“2007-2008年度中国杰出传媒经理人”奖,作品入选《2002年中国短篇小说精品选》。现任某头等舱收藏杂志主编。 目录: 序马未都物里花物乾坤物时光物外之心及物生活跋序 马未都 俞悦主编一本航空机上杂志,我又经常坐飞机出门,早年出门时还会带上一本书算是依赖和消遣,可近些年出门频繁加上精神懈怠就犯懒不带书了,在飞机上有什么就看什么,随缘翻到《中国之韵》,这杂志不是传统的那种面面俱到的机上杂志,而是以中国文化为主的。我是编过杂志的,先看卷首语,上面签着“俞悦”主编的名字,字体舒张,我凭经验以为是男人。 杂志办得用心且专业,很合我的口味,回到办公室就按杂志上的电话联系,希望能按期得到它。没曾想接电话的正巧是俞悦,听声音才知是女性,于是如此这般聊了几句,杂志也就寄到了观复博物馆。 后来一来二去地就和俞悦熟了,时不时地发个信息,偶尔约着聊个天,对她的过去也多少有些了解。俞悦快人快语,文章写得也是如此。每期卷首语都寥寥几笔将这期的宗旨说清,这其中你会自然而然地将她的辛苦体会,将她的意图弄清。我当编辑时老和别人说,不看卷首语是个阅读吃亏的事,不看俞悦写的卷首语就更是这样。俞悦的文字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可以看出她曾下过功夫,有过磨砺;也可以感到她曾有过的对传统文化的痴迷;所以文字之间常常流露出而不是挤出的文化韵味。《中国之韵》共出版了多少期我不得而知,俞悦写过多少篇这类小文我也不得而知,只知道她是一个女子,对文化有敬意。 女子对文字的感受总与男人有所不同。男人力求解释社会,女子总爱解剖自己,所以天下就有男子女子两种文字。如果你对文字敏感,是可以在字里行间知晓作者性别身份的。无论作者如何隐藏自己的性别,他或她也不可能将人性中最为特殊的两极完全隐蔽,他或她也会在不经意时敞开心扉,让读者看见性别之心。 俞悦的小文结集出版,取名《小物语》。物语本不是中国固有词汇,属于日本平安时代的文学体裁,日本最著名的《源氏物语》距今已逾千年。简单地说,物语就是故事,但起名就是两个思路,中国的“故事”讲述的是过去的事情,日本的“物语”表现的是万物的谈论;在故事和物语之间,前者注重精,后者注重神,说来也算复杂,故事多为神中之精,物语应为精中之神。 而读者在乎的则是精神。 是为序。 重归手工精神 在德格的雕刻中,工匠的薪酬是金粉,而金粉以刻痕的深浅度量;在凉山彝族,制作一件银饰,须经历十几甚至几十道的工序,即使一件胸饰,至少也需要一个银匠十几天的时光。 那是金子般的雕版。那是银子般的时光。那是正在失落的手工精神。 在古老的工匠传统中,每一件物品,都是一个生命。长久地盯住一件手工作品,你能确切地看到生命的灵光,它的身上正在缓缓流淌着一种岁月的气味,你能感觉到一双或者无数双手的温度,以及这些手所表达出的丰富情绪:喜悦、兴奋、沮丧、忧伤、虔诚……或许,还有爱情。 一个工匠,通过他灵巧和生动的手,把他的心,他的岁月,精确地雕刻到物品之上。这样的一件物品,注定是独一无二的——它昂贵,但它与人相亲,也与人相守。所以,一个古老工匠的手工作品,可以经历时光的磨砺,代代相传。 在我们这个时代,一切都在大规模生产,一切都可以大规模复制,而古老的工匠手艺正濒于消失。物品中已经没有了手的味道,没有灵魂的光亮,更没有岁月的疤痕与褶皱。每件物品都是消费品,都是买来用的,也是随时准备丢弃的。 人与物,已不复相守。 但是,当我们看到德格经版时,看到凉山彝族的手工银饰时,看到人在悠久岁月中,在大地上耐心塑造的那些美妙建筑——徽州的民居时,我们还是会感到某些极为珍贵的品质,或许正被招回:人对物的敬重,对岁月长久的信念,以及安详、静好的心。 疯狂的石头 在黑暗的井下,那些矿工警惕地盯着我们。 矿洞里潮湿昏暗,寒意逼人,每个人头顶矿灯,只有很小的光亮,脚底下是运矿车的铁轨。在这大地的深处,这些矿工们正在开采一种珍贵的石头——巴林石。 在蒙语里,巴林石的名字是腾格里朝鲁。 据传一千多年前,在统一蒙古各部落的宴席上,有人进献给成吉思汗一只石制的酒碗,那石碗质地细腻,色彩斑斓,更奇妙的是,以其盛酒,酒香四溢,酒的味道更加醇厚。成吉思汗大悦,当即高声赞叹:腾格里朝鲁。 那只神奇的碗,产自中国内蒙的古巴林右旗,所以被称作巴林石。 那毕竟是古老的传说。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巴林石在当地人看来,不过是一些色彩斑斓的石头,他们甚至用它来垒猪圈,只是到了上世纪末,巴林石中的一种,突然被认定是鸡血石。 鸡血石是中国古代,乃至东亚文化中的一个神话,这种色彩艳丽如同从内部沁出鸡血的石头,同样被中国自古以来的文人认作是“天赐之石”,人们用它制作印章和珍贵的饰物,在中国的清代,代表至高无上皇权的玉玺也通常用鸡血石雕刻而成。在这种石头上,寄托着东方文化中,人们对于神奇宝石的特殊迷恋。 使这个神话更具有光彩的是,鸡血石先前只产于中国的浙江昌化。随着千百年来的开采,这种石头越来越少,它们的价值也相应地越来越昂贵。它不仅是来自“天赐”,而且是比黄金更贵重的石头。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巴林右旗的人们忽然得知,他们平素用来砌猪圈的巴林石,原来也是鸡血石。貌不惊人的玛雅吐山,从此变成了浙江昌化之外,炙手可热的鸡血石产地。 至此,那个蒙古族传说,才算凸现了它真正的意义。 就像最近在中国流行的一部电影的名字,巴林石变成了“疯狂的石头”。二十几年来,围绕着它,不知演绎出多少欲望、泪水、狂喜、财富、阴谋、痛苦、欺诈等五光十色的故事。那些沉睡在大地之下的石头,被十几年来中国经济高速发展所聚集的大量金钱所追逐。据说在东京,五十克上品鸡血石可以卖到二十万美元。 走出矿井,我们来到玛雅吐山附近的小镇——大板。 那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市镇。喧闹嘈杂,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种亢奋的气息。我望着街道上的行人,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带着欲望、梦想和希望,从中国的四面八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得到那块石头。 我极力想从他们中辨认出本地居民,因为我想知道,这种“天赐之石”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但是,从路人的表情和装束上,要分辨出谁是本地人是很困难的。 浏览过N家小店之后,我终于在一家店铺遇到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操着当地口音,她说她不大会做生意,因为丈夫出去收购石料,让她来守店。去年元旦,她家的店铺被人盗去价值六十四万元的巴林石。从那以后,店里再离不得人,晚上她也必须住在店里。 我们聊到正酣,催促上路的喇叭声响起来。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了解这个女子的生活,我所知道的,仅仅是她的父母曾经是贫困的牧民,而现在,她的家是富庶的——一次失窃就可能失去几十万元。 但是,有一点,她和她的父母并无不同,那就是她的父母一辈子守着他们的土地羊群,而我眼前的这名女子,则忠实地守着自己的店铺和店铺里那价值连城的石头,须臾不得离开。就在我出门的一瞬间,她突然脱口而出:“北京,很漂亮吧?” 我停下脚步,回身对她说:“你坐上火车,只要十个小时就能到北京。”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缕为难和惆怅。我想,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去五百里之外,亲眼看一看北京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因为沉重的石头,把她的生活,固定在了大板的查干沐沦街上。 在火车上,我忽然想起,当时忘记问那女子:她可曾也从自家的猪圈墙上,拆下过贵重的石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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